67 ☆、天南地北,歡樂已去
? 兩日後,馬車穿過晟州寬闊的道路,穿過我曾經早起給顧臻買早點的小攤子,繞過幾個胡同,到了我那個破敗的小院門前。
我抱着毛團兒下車,恰巧遇見租我院子的劉老板,劉老板一臉谄媚道:“公子總算回來了。以前老夫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道公子是個貴人。”
我不解:“劉老板怎的如此說?”
“這兩日來院子裏找您的人不是王親便是貴族,這點眼力介老夫還是有的,哈哈哈”
“有人來找我?”我歡喜,定是凄凄。
“如今在這院子裏的,才是真正的貴人!”劉老板一張黝黑市儈的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推門而入,哥哥站在院子裏,眼睛裏閃着光:“三個殺手都死在了妹妹的手裏,我的慕顏很厲害!”
我見了哥哥心裏所有的陰霾揮去,放下毛團兒直直跑了過去抱着他:“哥哥!我好想你!”
哥哥撫着我的背:“其實從你離開了洛親王府,身邊就一直有承王府的暗衛,我交代他們你有生命危險時必誓死保護,卻沒想到你如此聰明,竟然将自己保護的很好,慕顏,你長大了。”
“不,我沒有長大,我不要長大。”我心裏的那點委屈頃刻倒塌。
“慕顏放心,管他是什麽洛親王妃,這件事哥哥為你報仇。”
我搖搖頭:“算了,她也不容易。”
我擡頭見到瞿卿亭笑開顏的團子臉,心裏有些覺得對不住他。
他卻道:“回來就好。”
第二日清晨,毛團兒趴在椅子上啃着瞿卿亭帶給它的雞腿兒,我拿木齒梳子細致的給毛團兒梳着銀白色的毛發,發現它貌似長大了些,毛兒也長了些,我抱起它颠了颠,也快抱不住他了,手酸酸麻麻的仿若沒了力氣,它被摔在地上,卻一個激靈打滾自己站住了,瞪着碧綠的圓眼睛瞧着我。
我看着自己的雙手,這幾日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有時候喝茶都止不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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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會來,卻真的來的時候有些心慌。
幸好,毛團兒自己開始長大了。
這樣甚好,等我走了,它便可更強壯些,更能保護自己些。
洗漱完畢開門出去,瞿卿亭說來了一位神醫想再看看我的病,我心裏躊躇,覺着連師承神醫華妙仁的秦信都對我這狀況無可奈何,還有什麽神醫能有辦法呢?
我這破爛院子本就小,門外杵着一位神醫着實失禮,便去開了門,果不其然秦信這厮一臉不情願的杵在門口,見着我進退不是。
我往他身後瞧了瞧,瞿卿亭道:“秦公子知道凄凄與景路先一步回了秦脈山去接王妃,如今正在東诏以南,便自行前去了。”
我有幾分佩服秦子期的韌勁兒,又道:“那此人來這裏作甚?”
秦信表情略微尴尬道:“在下是奉王爺之命前來瞧病的。”
我笑:“當日芙蓉谷,先生不是說是本郡主本也活不長了,陰血人生來消耗精力,二十幾歲已然大限,如今我又分了給哥哥,大限将至,定是活不成的,又巴巴跑來看本郡主是如何死的麽?”
秦信輕咳了一聲:“若不是王爺不死心,我定不會來這趟,上次說的本沒騙你。”
知道自己要死是一回事,讓人家沒事兒拿來說說又是另一回事兒,我心裏恻然,瞿卿亭一把青劍架在秦信脖子上:“再說這些話,你的大限也降至。”
秦信戚戚然走了過來替我把脈,眉頭越皺月深,驚詫的瞧着我:“郡主身子近日可有什麽不同的地方麽?”
我看了眼瞿卿亭,抿了抿唇:“卻是沒有。”
“這脈象,這脈象……郡主脈象虛弱不堪,已是無法挽回的斷脈之象,郡主還能站起來,已稱得上奇事了。”
瞿卿亭聽到這話神情一凜,拿劍的手已開始發抖:“就真的沒什麽辦法了麽。”
“恕在下才疏學淺,若在下師傅在的話,說不定還有什麽辦法,卻也只是續上那麽一天半天的命,哎。”
說罷從袖子裏拿出一顆丸子,說這丸子是師傅留下之物,估計對身體是有好處的。
秦信走後,我和瞿卿亭站在那破爛院子裏,一時無話,我擡眼瞧了瞧瞿卿亭,一顆晶亮的珠子從那張娃娃臉上滑了下來。
我擡起袖子給他擦了擦:“早就知道的事情,何苦如此?”
瞿卿亭撰着我的袖子,聲音如小獸般嗚咽:“若當日承王府遭受變故後安國侯一家沒有退婚,若當日我更堅定些,我死命的求父親,而不是去邊關……”
我轉過身走開,不忍再聽。
其實我很想說一句:瞿卿亭,你已對我很好,為我違抗安國侯,為我放棄功名,拼死将我從淮河水裏救出,又将我從棺材裏拉了回來。如今,你卻還在責怪自己,就為了我這将要油盡燈枯之人。
再沒有人,能對我如此了罷。瞿卿亭,我哪裏值得。
兩日後,哥哥将我接到新建的承王府,我下了轎子見旁邊下跪的一衆人等,擡頭看到偌大的鎏金承字,心裏感慨萬千。
如今哥哥安定南方,再住在哪秦脈山腰上早已不妥,如今定都晟州,與淮河遙遙相望,再沒有比這樣更好的了。
我望着為我張羅起居的哥哥,望着他在書房皺眉處理繁雜的哥哥,覺得可憐。那與哥哥并肩作戰之人,後替哥哥出征之人,已經不在哥哥身旁。
新建的承王府比原來的王府大很多,亭臺樓閣,林蔭小道,趁着這五月的天兒更顯細致,我的落月軒更是一處妙地,晚上紅霞滿天之時,站在落月亭中觀景最好,仿若這世間已成虛無。
是以哥哥總會在日落之前陪我在這站一站。
想起小時候他是出了名的調皮鬼,我是出了名的不肯吃虧,倆人一言不合便打将起來,我撕爛過他作了三天的畫,他燒過我梳了一頭的麻花辮,
而此時我與哥哥就像兩個木雕,話很少,也無需說什麽,他在風大的時候會着人遞上暖爐給我,我也會給他添上一杯熱茶。
歲月,真是個了不起的東西,不過十年光景,哥哥與我已然蹉跎。
我擡起袖子掏出放在裏面許久的木雕遞與哥哥,哥哥見着木雕一愣,随即拿起來用指腹輕輕撫摸。
“他說了什麽?”
“他說這木雕做了兩個,這個你留着,當個念想。”
哥哥眼波沒有波瀾,手指卻僵硬片刻。:“還有麽?”
我垂下頭:“他說,天南地北,歡樂已去,萬裏層雲,一道孤影,随波逐流。”
“天南地北,歡樂已去。”哥哥喃喃說着,眼神溫柔,卻擡手将木雕扔進了對面的池子。
“哥哥?”我沒來得及阻止,眼看那木雕沉入池底。
“承王府變成如今模樣,與他也有關聯,而後他幫我打了這天下,如此甚好,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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