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江南老

? 淫雨連綿，斷斷續續的下。乍暖還寒時候的天氣，裹雜着濕氣，膩在肌膚上久久不散，午夜轉醒，也還感覺手腳冰涼。沈蕖陌聽着悠悠夜雨，河水流淌倏爾遠了，膝蓋裏密密匝匝的隐痛，還有些發僵，牽動着雙腿都不能動彈。并不陌生的感覺，害怕過，還有憤怒不甘，到了現在，就連這樣的疼痛都已經習慣了，全都只剩無奈的一聲輕嘆。擁緊了棉被，待到腿上緩過勁來，已不能再入睡，坐起身來，手掌輕輕按揉着膝蓋，有了貼近的暖意，疼痛又減了些。索性穿戴好衣物，又系了披風，推門出了房間。

伶仃獨立于廊下，燈籠早不知什麽時候就被搖滅了，整個人都淹沒在黑暗裏，雨幕卻分外清晰起來。風過雨斜，灑在錦緞面的披風上，缱绻的繡花仿佛有了生氣。沈蕖陌側身面朝着“绮昔”伫立的方向，隔着的回廊的折角，将那株花開爛漫的樹遮住了大半，就是天明之時，也看不見全影。若有所思的目光，徘徊在雨中，輾轉停留在“绮昔”模糊的輪廓。就是這樣的風雨淋漓的夜晚，也是有過在那花朵簌簌落下的樹下跪到天光大亮的，之後，風寒重，又穿錯了華勝的琉璃珠子，便吃了戒尺。竟又憶起這般不堪的往事，沈蕖陌低頭攏了攏披風，淺淺笑的漠然，目光幽深了幾分。再擡眼望去，卻堪堪穿過花樹，糾結在正對着“绮昔”的客房，答應他們留下，不過是權宜之策，硬趕出去死了也是麻煩。既是好轉，再過些時日，該是可以離開了吧。

這“煙渚泊”，終是容不下外人。

好不容易得了一日天晴，陽光恰好。霍璟然大半個月的困居，晨間衛老頭探了脈，終于允了他下床，此時見天清日朗，便要出門走走，楚承緊緊随着。剛踏出門，不由一愣。眼前一派花姿搖曳，紛紛繁繁，逞嬌呈美，嫣紅若霞，更有随雨零地，落成一世昌蕃。心頭一暢，這“绮昔”，果真不是俗物。

前堂只有筠笙照拂，問起，說是渌檀正陪着沈蕖陌在河邊的竹軒烹茶，還說，若他們想要在附近游走一番，不如一同去那邊觀景喝茶，竹軒淩水而建，水何澹澹，煙波韻渺，巒山婉靜，自是風流，說不住的好景色。霍璟梵一聽便點頭應下，信步而去，身後傳來幾句對話，楚承才匆匆跟上，回頭啧了一聲，戲弄意味十足，楚承鬧了個紅臉，霍璟梵哈哈大笑

“要是看上了，人家姑娘也願意，我便代你上門提親如何？”

“公子別那屬下說笑了”

楚承急了，連連擺手，霍璟梵笑得更爽朗了。

遠遠的走過去便看見了那雅致的竹軒，走進了四顧，果真是視野開闊，別有風情。渌檀看見他們就嬉笑着說

“定是筠姐姐和你們說了小姐在這兒了煮好茶”

出乎意料的看見衛老頭也在，難得竟不喝酒會品茶了。沈蕖陌端坐于茶車之後，淨手拭棉帕，紅泥小爐上的水還沒有沸。霍璟梵随風輕語

“好茶莫辜負，只是”

話鋒一轉，挑眉

“不知衛神醫也有這般好的興致”

“哼，小老兒就是附庸風雅了你小子要怎樣”

語氣不善，卻沒有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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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你，再好的茶你現在也無福消受，服藥忌口”

果然看見霍璟梵沉了臉，老頭歡樂了，就上去瞅了瞅火爐

“怎地這水還不沸，是不是火不夠旺？”

渌檀忙推他

“離遠點，可別弄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進水裏，到時候全讓你一個人喝了”

楚承扯着嘴角想和事卻不知怎麽說，搓着手看霍璟梵，只是俊公子自顧自的轉身望水面，大有眼不見心不煩之意。

煦風徐徐，醉人的清澈，逐漸的就徜徉其中。衛老頭和渌檀鬥嘴鬥的歡快，霍璟梵也不在意了，病中纏身的羸弱之氣被吹散了不少，整個人都通透了

“過來坐吧”

沈蕖陌突然出聲，回頭，正對上她的目光，又浮又淺，偏偏冰晶般，倒映出和風的清澈。霍璟梵明顯一怔，片刻舉步過去，又像是不曾有過什麽失态

“清晨才接下的山泉，很甘甜”

一手挽着衣袖，拈着釘入長杆的半截竹筒舀起木桶中的清洌的水注入一只骨瓷茶盞，照着茶道中的禮儀雙手捧至霍璟梵面前，輕置于紋路繁複的紫檀面上。裝茶的盞裝了水，奉茶的禮奉了水，始料未及。小爐上的水翻滾着沸起來，霍璟梵端起茶盞，一觀，一嗅，品一口，唇間綻開深入眼底的笑顏

“果然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