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來客
殷涔想不明白的是,他一直以為沈滄是他的底氣和後盾,是他所有走投無路的時刻,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心安,曾經軟弱無助時有他,亡命天涯時有他,卻不想今日在京城,這把利劍和盾牌,一轉身去了他人身旁。
沈滄不再護着他了,殷涔想不明白。
沈滄說得對,到此刻為止,殷涔也是一顆棋子,他去塞外,學功夫,來京城,與陳佶相伴五年,每一步都是他人做下的安排,用上輩子的話來說,他是一個被下了重資本的賭注,現在已然快到了要收割的時刻。
他與陳佶越近,越易被利用。
殷涔突然有了一股沖動,自來到這個世界,他頭一次生出了自由的渴望,他人撒下的網,我卻偏不收攏。這世間原本在意的人事無多,既是多出來的一條命,何不敞開了活,此後所行、所說皆是我心本意,殷涔想,他們算對了所有事,卻沒料到他骨子裏不是這世界的人,根本就對這世界的皇權、父權無所敬畏,此刻殷涔在心中說道,“沈滄你錯了,我不是棋子,我只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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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世子府,閑散在家的雲野迎來了第一個上門訪客。
來者是趙綸,雲野記得他是當日接風筵席上坐在祁閣老身後的學生,也是當朝的文淵閣大學士,于是朝他拱了拱手打過招呼。
趙綸喜穿白衣,拱手回禮衣袂勝雪,兩人自廊下往院中走着,趙綸說道,“自上次宴會上見過世子,一見之下風采傾慕,是以此次唐突前來,不為別的,只為能與世子閑聊一二,無關朝政,只聊風月。”
雲野面上一笑,雙眼看向他處,似漫不經心說道,“趙大人高看了,雲某只是替父前來盡職盡責的一介小兒,無權無實,哪有什麽風采可言,何況自小在兵營長大,詩書不通,恐怕與文淵閣趙大學士說不到一起去。”
趙綸全然不在意對方口中的推诿,面色平淡,繼續說道,“在下的區區官職只是因為老師看重提攜,閣老看人從不在意家世背景,我本是商人之子,一介布衣,是老師有意栽培,破格錄用,才有今日小小薄名。”
“祁閣老為我大寧第一謀臣,既如此青睐于你,更說明趙大人天資過人。”雲野順水推舟。
趙綸輕笑一聲,“也因如今朝中人才凋零,閣老才不得不讓我等提早入仕。”說罷看向雲野,“世子文武雙全,既已身在皇城,已身處朝堂之上,你我一同攜手,為陛下多多分憂也是分內之事。”
雲野仍舊不經意的口氣,“為陛下分憂自然是分內之事,不過趙大人,”雲野瞥過一抹眼神,“是不是心急了點?”
趙綸仍舊不動聲色,只說道,“如世子不介意,也可以叫我止心,世子乃豁達之人,你我既目标一致,又何來緩急之說。”
“止可觀其心,寓意倒不錯。”說着二人走到了院中亭閣,面前一泓不大不小的池塘,紅白相間的錦鯉在池中群聚擺尾,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亭閣,剛坐下,有丫鬟過來斟上茶水。
雲野端起茶盞,示意趙綸,“今早何公公送過來的西湖龍井,止心兄請品嘗一二。”
“看這茶色,應是今春最好的明前茶。”
“還是止心兄懂茶,我可分不出來。”雲野喝一口,“在我看來,這明前明後的,都一樣。”
趙綸但笑不語,又問道,“雲将軍近來身體可好?”
說到父親,雲野神色有些琢磨不透,雙眼語氣皆有些戲谑,“家父守邊關抗海寇多年,我作為兒子,理應為他分擔,但他卻從不讓我沾染兵營事務半分。”
趙綸輕嘆一聲,似為他解憂,“将軍知你心意,此刻在京城,也是為他分憂。”
雲野卻不接話,趙綸又問道,“當日皇後娘娘說讓韓王帶你游歷京城,可曾有去?”
一說到韓王,雲野頗為頭痛,“被他吵嚷着去了一次,全是各色人多眼雜的地方,甚至酒肆賭|坊這種地方都照去不誤,他一個皇子,如此熟門熟路……”
趙綸跟着笑起來,也一副頭疼的樣子,“韓王從小如此,本以為長大後會收斂心性,如今看來,還早着呢。”
正說着,沈滄從院口走過的身影一晃而過,趙綸問道,“此人是何人?上次在筵席上也沒多做留意。”
“此人名沈滄,是家父身旁一名近衛。”雲野說道,“不過我也是此次來京城才與他一道。”
二人又從花園向書房走去,漸漸聊着,倒似有了越來越投機之意。
誰都未曾留意,書房屋頂一角,一個玄色身影不留痕跡地輕輕落下,停留片刻,又輕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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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內,如今正值夏初,訓練房內白日裏熱氣蒸騰,梧葉兒每日渾身似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殷涔每每見到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自兩年前京城突然開始嚴查地下錢莊之後,為了避嫌,安全起見,殷涔讓梧葉兒暫停了放貸事業,變成了情報搜集,朝中幾位重要大臣的日常動向,每日四處打探,且不得留下任何痕跡。
今日梧葉兒的情報信息告知殷涔,有人去了世子府,并停留良久。殷涔思索片刻,夜間去了城中小院,沈滄頭一次不在,殷涔留下字條,約下時間。
隔了三日,夜間院落,二人再度相見。
均不提此前的劍拔弩張,殷涔問道,“将軍對于世子進京有什麽具體安排嗎?”
“如果你指的是如何在朝堂立足,與何人為伍這樣的具體安排,那沒有。”沈滄答道。
“那如若世子自行入了誰的陣營,該當如何?”
沈滄頗為冷靜,“拉攏他的人并非針對他,而是他背後的東南大軍,然而世子無權,這點他很清楚。”
殷涔步步緊逼,“他雖無權,可若他日為他人利用,将軍也不能坐視不理,何況,朝堂之上,世子的立場就代表了将軍的立場,不管他有無實權。”
沈滄沉默片刻,說道,“世子如将軍一樣,只會做個純臣,将軍多年來不教詩書,也不教兵法,只教了這麽一條,若他連這麽一條都會忘掉,那……”
沈滄停住,殷涔看着他,“那會如何?”
“你以為我是做什麽的。”沈滄盯着殷涔。
“會殺了他,是嗎?”
沈滄沉默。
殷涔又問,“将軍有沒有跟你說過,如若有一天我不再受你掌控,也要殺了我?”
沈滄嗆言,“你是将軍親生子。”
“是嗎?我怎麽覺着我活得還不如那個假的。”
“不要意氣用事。”
殷涔一字一句說道,“我倒很想看看,若真到那麽一天,你會将我如何。”
沈滄面有怒色。
殷涔轉身要走,沈滄扔過來一句話,“讓梧葉兒勤加練功,手腳再利落些。”
殷涔呆了一瞬,躍上房頂,沒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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