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罰跪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曬着地面，園子裏早上還争奇鬥豔的花朵早已低下了腦袋，只有樹上的蟬兒還在興奮的叫着。

青桃低着頭跪在地上，皮膚被毒辣的陽光曬的發燙，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滴落，滑過幹涸的嘴唇掉在地面上，瞬間被膝下的青石板吸幹蒸發，消失不見了。

青桃稍稍挪動了一下腿，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雙腿早已麻木的失去直覺，從早上到現在米水未沾，腦袋嗡嗡做響，眼前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青桃把指甲用力掐進掌心使自己變得清醒一點，心底暗暗算着按以前的慣例宣王該從宮裏回來了，自己不能倒下，要堅持，這點兒苦不算什麽，畢竟，自己已經開始接近他了不是嗎？

“丹紅姐姐，王爺回來了！”門口守門的小厮跑來通告王爺屋裏的姑娘丹紅。丹紅是從小跟着王爺一起長大的，是王爺奶娘的女兒，生面容姣好身姿妩媚，長大後指在王爺身邊做了個伺候起居的丫鬟。王爺尚未納妾娶妻，丹紅本來在宣王府地位就不低，自打幾年前爬了王爺的床，在府裏更是一手遮天目中無人，衆人只盼王着爺早日娶妻，好壓壓她的銳氣。

“知道了，下去吧！”丹紅放下手中的瓜子，吩咐綠英紫蘇把廚房備下的梅子湯取來給王爺解暑，自己取了手巾在涼水裏浸了浸，拿了團扇就去園子裏迎王爺。

宣王一進園子就看見一個丫頭跪在地上，半成新的翠色衣裙在這花紅柳綠的園子裏并不起眼，倒是那瘦弱卻又倔強挺直的背有那麽幾分意思。

“王爺您可回來了，熱壞了吧，奴婢給您煮了梅子湯冰鎮好久了呢。”說着拿手巾拭去了王爺額頭的汗，團扇不停的搖着，随王爺往屋子裏走。

走過青桃身邊的時候宣王看了她一眼，那個丫頭依然挺直着背低着頭跪在那裏，絲毫沒有求救的意思。

進了屋，丹紅從綠英手中接過梅子湯奉手遞上。宣王抿了一口問道“府裏有什麽事兒嗎？”

“王爺安心，府裏一切都好。”丹紅繼續輕輕搖着扇子。

“那青桃怎麽回事兒？”

“她呀！又犯懶呢，不幹活兒還不說，早上偷吃了惠妃娘娘遣人從宮裏給您送的點心，還拒不承認，我就是讓她小跪一下反省反省，不然哪天偷了爺珍貴的東西就晚了！”

“不，不是這樣的！”紫蘇急忙替青桃辯解道。

“不是這樣，不是她偷吃難道是你偷吃的？”丹紅瞪着眼睛怒斥道。紫蘇趕忙解釋說“不，不是我。”

“不是你，分明就是青桃，難道你還想包庇她！綠英，把她帶下去，免得吵了爺的耳朵！”

“王爺，青桃沒有偷吃……呃……點心……”丹紅瞪了綠英一眼，紫蘇話沒有說完就被綠英捂着嘴連拉帶拽拖了出去。

對于這些內宅的事情宣王向來不仔細查問。聽了這一番事情，也懶得理會，只低頭喝着果湯。

咚的一聲，有倒地的聲音。院裏的青桃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宣王擡頭看了一眼對丹紅說“擡回屋裏吧！”頓了片刻又，說“把糕點賞給她吧！順便找個大夫給她瞧瞧，算是打賞她獻畫兒的功勞吧！“

可是王爺，她已經犯了錯再打賞豈不是太便宜她？”丹紅氣的要咬碎一口銀牙。

宣王放下湯碗站起身來，“丹紅，有些事情，我懶得管不代表我不知道！做事要适可而止。”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去了書房。

…………

是夜，微風帶着點清涼的氣息從窗外吹來，拂上青桃的臉頰，把中熱暑的暈眩感吹散了幾分。小屋的門哐的一聲被踹開，紫蘇端着熬好的藥風風火火闖的進來，把藥碗往桌上一放，雙手捏住耳朵在屋裏跳了起來“燙死啦！燙死啦！”

“紫蘇，你不會把藥放涼再端來嗎？快讓我看看燙紅了沒有。”青桃做勢就要從床上下來，卻又被紫蘇按了回去。“快躺好，我這不是看你受苦擔心你難受，想你趕緊喝藥好嘛！”

“傻丫頭，讓你擔心了，我沒事，比這再難過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這點兒苦不算什麽。”

紫蘇以為青桃是在說以前被丹紅打壓欺負的日子，氣憤的說“丹紅太嚣張了，她不就憑着一副狐媚子相不要臉的爬了爺的床嘛！有什麽耀武揚威的。”

“她不光是王爺的通房大丫鬟，她還是吳媽的女兒，有吳媽撐腰她當然傲慢一些！”

“哼！吳媽是爺的奶娘，我父親還是爺的管家呢！”

“所以才只有紫蘇才敢為我在王爺面前說話啊！”青桃端起藥碗吹了吹。

“今天早上一起來她就讓你幹那麽多活兒，還不給你吃飯，那盤點心是她端來說打賞你幹活的。你嘗了一口她就來污蔑你偷竊，真是太可惡了！幹嘛我到爺那兒告發她你還要攔着我？”

青桃透過窗子看着寧靜的夜空想到那個黑夜一般的男子“明白的人，總是明白的！”

“就是！爺是明白人，所以賞給你那麽多好吃的，還給你請了大夫，你都沒有看見丹紅那張臉，綠的跟什麽似的，真是太過瘾了！”

賞我的！青桃心裏苦笑一聲，黎老先生的畫兒，怕是點心堆成山都換不來吧。

自打進了宣王府，一直在外頭做漿洗的粗使丫鬟，好不容易進了園子成了院子裏如名字一樣花紅柳綠的姑娘，大姑娘瞧着青桃面容清秀，又是個剛買進一年不知道底細的，怕她對王爺有什麽企圖，便一直讓她在園子裏做個打掃的二等丫鬟，好在青桃做事勤懇，見了王爺也沒有像有的女人那樣移不開眼，一副勾引男人的樣兒，便也一直沒有尋過她的錯處，即便有做的不近人意的地方也就訓斥幾句，不像今天這般，可錯就錯在青桃出了點風頭。

前些日子宣王叫人打掃府裏的舊書房，書房很大，久經打掃，灰撲撲的塵土蓋了一層。不是宣王無意詩書，據說這間書房的來歷還的追溯到五年前，那時宣王正值青年，到了出宮建府的年紀，恰巧當時立了軍功，當今聖上大喜之下便将原本的五皇子齊堯封了宣王，禦賜了這所宅院。

這所宅院本是先皇為當年一代大儒黎老所建，黎老一生孤潔高傲，不沾名利不做高官，學識淵博，繪的一手好丹青，千金難得，弟子過百，曾做過先皇和當今聖上兩代帝師。先皇尊師，特命人在京城修了這麽一所園子以便時常出宮請教。可五年前黎老誣告當今慕容大将軍殘害忠良被慕容大将軍當庭唾罵，黎老一生未曾受辱，當即一怒之下一頭撞了皇帝的禦案而死。黎老夫人聞訊，遣散了家中為數不多的幾個傭人，一尺白绫随黎老而去。老夫婦只得一女，早已外嫁，園子就此空了下來。

當今聖上大悲之下封了園子，直到五皇子封王才重新修繕，但念及恩師，特命人把院子裏老恩師最喜愛的兩個地方保持不動，那就是書房和酒窖。據說王爺進府之後就進過一次書房，出來之後便叫人修了新的，再也沒有進去過。直到前幾天，舊書房的窗戶被野貓撞壞了，這時又正值夏季，時而風驟雨急，雨水進了窗子，書本又不耐潮濕，書房裏更是一團遭亂，王爺這才命人整理。青桃自告奮勇曾在佛堂抄過經書識得幾個字，整理書籍的時候不會豪無章法。這又髒又亂又不入王爺眼的事情自然沒人跟她搶。

青桃還記得，自己推開書房門，看到屋裏書籍散落的遍地都是，灰塵蒙了一層，眼淚止不住從心底湧了上來。黎老先生在的時候，這裏必定不是這樣的。青桃輕輕的收拾恐傷了這裏的一分一毫。

巧的是，青桃尋到了一副黎老先生的墨寶，一副宣紙大小的畫兒，沒有裝裱，題曰——《釣叟》，畫的是一個老頭兒在湖邊釣魚，旁邊蹲坐着兩個均穿着小裙紮小辯兒的女童，目光癡癡的盯着水面，生怕魚兒跑了，表情神韻很是生動。

整個書房整理完，除了這副畫兒，老先生的墨寶丹青以及珍藏的孤本早已不知被什麽賊子洗劫一空。青桃想，這便是王爺進了一次不再來的原因了，只是後來又差人在僻靜處收拾了一間用作書房。

尋得了這幅畫，青桃不敢私藏，獻給了宣王。宣王捧着畫兒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便對青桃說了句，“倒是個有些眼光的。”自此對青桃便稍稍高看一眼，常指着青桃做些整理書房的雜務，這才引起了丹紅的猜忌，以為又是個貪圖王爺相貌權勢想憑着幾分姿色攀高枝兒的，便處處看青桃不順眼，想找機會治治她，所以就有了罰跪的事情。

收回思緒，青桃端起放溫的藥一飲而盡，又被紫蘇按下睡覺。這次熱暑讓青桃足足過了兩天才緩過勁兒。

不過，怕是以後丹紅更不給自己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