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圍爐夜話

小爐邊煨着的糕點散發香甜，包裹着烤肥兔的濃郁肉香，距離上一餐冷冰冰的燒餅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此刻卸下一身風塵，嗅着食物的誘人香氣，玉琉璃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

聲音不算小，随之進屋的宋淩霄，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了幾分。

玉琉璃快步走到一旁洗了把臉，心中暖暖的，一貫貼心的師姐，自然是早已為她備好了熱水毛巾。

“阿璃，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玉琉璃點點頭，接過茶杯，習慣性的放到鼻下嗅了嗅，冰雪煮化的梅花茶，芳香撲鼻，聞之頭腦舒暢，一口飲下，暖流席卷周身。

太舒服了。

“師姐煮茶的手藝越發精進了。”玉琉璃淺淺笑道。

“是嗎？那再嘗嘗我做的梅花糕！”宋淩霄絲毫不掩飾面上的得意神色。

只要在無名山的老梅山莊，宋淩霄必然事事躬親，不過數年，修葺房屋，整掃庭院，烹饪菜肴，蒸煮糕點，研習醫術，煉制藥丸......

雖然，結果總是有些不盡如意，驚人下巴，不過師姐開心就好。

玉琉璃與美人師父曾經齊齊慨嘆，師姐若是嫁入正經人家，定是一個資深的賢內助，可真是埋汰了那尋常富貴千金的奢侈驕縱本性。

“師姐做的梅花糕，當然是最好的！比醉仙居的還好吃。”玉琉璃笑得更加嫣然。

“香嗎？”

“嗯，真香！”

“呵呵呵，騙過你了，就是醉仙居買的啦！”

“師姐又騙阿璃！”

Advertisement

“這是今年新釀的梅酒，我這些天起早貪黑，天天忙活得要死，阿璃快嘗一嘗，比那醉仙居的如何？”

“師姐做的梅花酒，當然是最好的！醉仙居的自是不能比。”

“甜嗎？”

“嗯，真甜！”

“呵呵呵，又騙過你了，也是醉仙居買的啦！”

“師姐......”

“好吧，這兔子，兔子絕對是我親手逮了親手剝了親手烤的！”

“阿璃記得......醉仙居今年搞到了一個烤兔子的新配方，比之往年的更香更脆更好吃，聽說隔壁的小孩兒都饞哭了！”

見玉琉璃笑得前俯後仰，宋淩霄略微失神，她這個師妹素來表情淡漠，這一年不見，變化倒是大了許多。

宋淩霄可以說是第一次見玉琉璃這般不顧及形象的大笑，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驚喜。

看來小師妹這一年在外面收獲頗豐，說不定，還結識了不少新朋友，真希望能見上一見，到底是什麽樣的朋友，能帶給小師妹這麽大的變化。

“阿璃笑得這麽開心，這一年，可又有什麽新鮮事情要講給我聽？”

玉琉璃：“師姐，你猜猜看？對了，師姐，醉仙居的吃食全部提價了，你哪來這麽多閑錢......莫非，你找到師父了？”

宋淩霄：“并沒有，師父她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去西域這一趟，原本是有師父在那邊的消息，不過，人，我并沒有找到，從張財主家裏借的錢，倒是全部花光了！”

玉琉璃笑吟吟的，師姐說借，就是借了。

誰讓張財主為富不仁，綠林好漢都喜歡去他家劫富濟貧薅羊毛，無妨。

“然後呢？”玉琉璃又問。

“前幾天打掃山莊的時候，我在門外的老梅樹下挖到了一個大瓦罐，大半罐銀兩白花花的真漂亮，定是師父偷藏的私房錢，咱們不花白不花。”

玉琉璃：“哦......啊？”

“阿璃，你嘴怎麽了？是不是給茶燙着了？”

“燙......真的燙！”玉琉璃嘴角抽搐着，自從她開始做賞金殺手，有了閑散銀子花不完，就全部藏在那個瓦罐裏了，本來想攢滿了給愛花錢的師姐一個大大的驚喜.......

抽搐過後，玉琉璃在宋淩霄滿滿的期待中，開始娓娓道起這一年的事情。

這一年，她共揭了六次官榜，又受了七次私人委托，殺了南邊的幾個大盜，又誅了北邊的幾個草寇，出生入死，在江湖上自然也是名聲大躁。

江湖小報有記載，這一年，許多小賊都直接改行賣燒餅去了。

玉琉璃一反以往的寡言少語，興致勃勃的講述着這一年的精彩紛呈。

說道一些驚險之處，更是添油加醋，張牙舞爪。

聽得宋淩霄不停的摸着小心口，大呼“老天保佑！”

小伎倆得逞，玉琉璃心裏尤為欣喜，說得也就更加生動，宋淩霄聽得也更加仔細，時不時起身挑下燈芯，彎腰加些木炭。

爐邊的點心換了一盞又一盞，二人的聲音終于漸漸低沉了下來。

博山爐裏沉香袅袅，喝了數盞熱酒的玉琉璃，放下一身疲憊，仿佛洩氣般斜依在竹制躺椅上，貼心的宋淩霄早就鋪上了一層細細軟軟的羊毛褥子。

不知又說了多久的話，玉琉璃眼神開始迷離起來，惺忪間，師姐俯身給她蓋了件厚實的羊毛毯子。

她這半月為了及時趕回來，每夜僅睡兩個時辰就早起趕路，此刻置身這暖洋洋的屋子裏，全身都是暖呼呼的，又喝了些熱酒，困意自然排山倒海般撲來。

身體終于撤下全部防備，雙眼閉緊，沉沉醉了過去。

宋淩霄起身替玉琉璃撚好毯子一角，拂開她遮擋了臉的秀發，笑着搖了搖頭。

“這丫頭，今日這是怎麽了？這大半宿說的話呀，都快趕上從前一年了。”

宋淩霄眼神裏滿滿都是寵溺，燭光下玉琉璃潔白纖瘦的臉龐，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櫻粉，她注視着久了，恍然有些失神。

師父經常任性的離家出走，招呼也不打一下，她又時常要下山辦事，一年半數的時間都是玉琉璃獨自住在山裏。

她下山的時候每次也想過要帶上她，可是年幼的玉琉璃已經十分執拗，不願意踏出無名山半步，她在武學上極有天賦，師父給她的那些武功心法，她扔在一旁，玉琉璃卻練得十分勤奮，收獲日益顯著。

直到十四歲那年，因為她遲遲不曾歸來，玉琉璃這才冒險出山尋她，結果，适應力極強的她，居然機緣巧合揭了一次官府的懸賞金榜，協助官府捉拿了一批難搞的江洋大盜。

她出手迅疾，殺伐果斷，一出山便震動了半個江湖，這次揭榜也給她帶來了豐厚的一筆酬金，她甚至萬分用心，買到了她最欣賞的山水畫家的傳世真跡。

以及，江南最負盛名的醉仙居花糕，有桃花酥、芙蓉片、桂花包、梅花糕......

挺貴的，要一錠黃金了，她在江南老家時候倒是經常揮霍，不過後來被送到師父身邊十多年，師父花錢如流水，沒個節制，兩人經常花了上頓沒下頓，沒趕上一家好財主借錢的時候，師父還讓她抹花了臉去大街上唱過蓮花落。

這樣貴的糕點，确實是很少再吃。

好在親愛的小師妹如今會掙銀子了，挺好的。

宋淩霄當時吃完後，意猶未盡的給玉琉璃豎起了大拇指，于是，回山後的玉琉璃更加勤修武功，等到那匹白馬“絕塵”穿山越嶺已毫無壓力，玉琉璃果斷收拾了包袱，留下一紙書信，打馬下了無名山，開始了作為“賞金殺手”的生涯。

宋淩霄知道，她這個師妹，心裏還是牢牢的束縛着當年全村被屠的心結，走南闖北，不過是想早日尋到那批蒙面賊人的蛛絲馬跡。

她沒理由阻止她，只好任她為之，于是，兩人便約好一年一度回山團年。

玉琉璃初入江湖，不知深淺，宋淩霄悄然跟在她身後守護了好些日子，這才放心的離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過，這也催發了宋淩霄研習醫術藥草的積極性，再次分別時，她給了玉琉璃好些防身護體的藥丸子，江湖險惡，豈能不妨。

宋淩霄不知道的是，她跟身後保護玉琉璃的那些日子，玉琉璃亦全部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她越發勤奮，武藝越加精進，江湖中人只知道她是功夫厲害的賞金殺手玉琉璃，卻無人得知她師從何處，來自何方。

久而久之，玉琉璃是個絕色美人的消息也風卷了江湖，可笑的是，事實上鮮少有人見過她穿女裝戴首飾的模樣。

不過皆是一廂情願的篤信她就是個絕色美人。

來自神秘門派的傳人，絕色傾城，殺伐果斷，這理應是“賞金殺手”神出鬼沒的标配！

夜風透過門隙，輕輕吹散一縷燭煙。

天，快亮了。

玉琉璃從床上坐了起來，搖了搖腦袋，只覺得神清氣爽，環視了一圈，見自己躺在房間的木床上，床前空地上還熏着清甜的古香。

“昨夜竟是醉了，又勞煩師姐送我回房，真是不該。”

玉琉璃嘆了口氣，她一向睡眠淺短，在山外也是每日堅持在五更天轉醒，即使極度困疲，也不會因為貪戀床榻的溫暖，早起練武是習武之人的習慣。

玉琉璃下了床，迅速換好衣服，推開房門，太陽挂在正空，院中潔白一片，宋淩霄披着一件月白羊毛大氅，長身玉立在院中，手裏正擦拭着一塊軟軟垂在桌上的鐵片。

“師姐。”

玉琉璃第一次睡過了時辰，有些讪讪。

“昨夜睡得可好？”

宋淩霄頭也不擡，依然溫柔的擦拭着手裏的鐵片。

“師姐給阿璃房內熏了安神的香？”

玉琉璃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要搶過宋淩霄手裏的活。

“這些粗活，還是阿璃來吧！”

宋淩霄微笑颔首，任玉琉璃奪了過去，語氣卻有些發笑。

“我見阿璃疲憊，微微有些打呼嚕，擅自加了些凝神靜氣的熏香，阿璃可是不喜歡？莫不成給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