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法入眠
玉琉璃便沉默了,不想再說一句話,她甚至覺得腦門有點隐隐作疼,連她自己也想不出是為何。
宋淩霄歪着腦袋問她,“阿璃怎麽不說話了?”
玉琉璃面無表情,“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玉琉璃神不守舍,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說到底,師姐跟自己不同,師姐年長她四歲,現在蘇州府的閨閣,哪家的小姐年方二十還沒許人家呢,師姐着實是不小了,只是,師姐又跟她們不一樣,師姐生于深宅,卻是長于江湖,她又不是閨閣裏的小姐,或許并不需要遵守深宅內院裏的那一套俗禮吧......
見她神色怪異,宋淩霄就有些擔憂的将手放到她的額上,細細衡量了體溫,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阿璃早些時候因為中毒體溫急劇升高,現在總算是正常下來了,阿璃,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身體哪裏還有不舒服?”
玉琉璃便順着她的話說,“嗯,是有一點點。”
“那你先睡一會,等兔子好了,我再叫你。”
“也行。”
玉琉璃就躺回之前的那堆草垛上,緊緊閉上眸子,自然是無法入眠,腦子裏仍然還在想着師姐說她要回家嫁人的事情,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如果師姐回去了,那自己該怎麽辦?宋家財大氣粗,師姐要是嫁人,日後也定是大富大貴,那自己......以後的賞銀豈不是花不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師姐如果嫁人,肯定就不會再到江湖走動了,而自己,還要去尋找屠村的仇人,以後會不會就這樣分道揚镳?
不對,就算師姐嫁人了,她還可以去看她的,只要師姐幸福,一切都好,師姐年齡也不算小了,有人照顧師姐,自己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到最後,玉琉璃說服了很久,才說服了自己,可是她還是不高興,只覺得心口悶悶的,心底深處,甚至頗有些苦澀。
玉琉璃閉着眼睛,思緒也不知飄蕩在了何處,直到一股糊味嗆入腹腔,她才猛然想起,火上還烤着兔子,忙從地上彈坐起來。
月如明鏡,四下如白晝,宋淩霄正在溪邊洗着什麽,聽聞她醒了,她的聲音輕快的傳了過來, “阿璃,你醒啦。”
“師姐,兔子糊了。”玉琉璃一邊麻利的将兩只兔子從火上取了下來,放入一旁早先準備好的桑葉裏,寬大的嫩綠葉子跟熱乎乎的烤兔一接觸,發出滋滋的聲音,兔肉焦焦的糊味裏就多了一些桑葉的清香,聞之一點也不膩。
“阿璃從前不是說過,兔子就是要烤糊一點才好吃呢。”宋淩霄原來是在清洗給玉琉璃療傷時,被她脫在一旁的褐色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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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洗着洗着,就覺得有些尴尬起來。
“阿璃啊,完蛋了,我把你的衣服洗壞了......”本來只是想簡單清洗一下衣服上的血跡,誰知水下竟然長了無數青苔細草,衣服一入水,纏上了青苔水草,在月光下,只見衣服上很快就多了一團又一團的陰影,想必是碰了那些青苔水草,沾染了汁液。
玉琉璃忍着口水處理着兔肉,她先是用匕首将兔肉切成幾大塊,又将随身攜帶的鹽和胡椒抹了一些上去,以內力催化散了,這才擡眸接宋淩霄的話。
“師姐,肉弄好了,快來吃吧。”
“那衣服呢?”
“包袱裏還有。”
“好嘞。”
宋淩霄輕輕擡手,衣服就順着溪流滑了下去,她站起身來,從腰間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十分遺憾道:“阿璃,不是我說你,這色的衣服實在是難以入眼,瞧瞧,小溪都替你抱不平呢......”
玉琉璃嘴角彎了彎,挂上一抹明媚笑意,“師姐,上一次你是怎麽說來着?大鵝都替我叫委屈?”
上一次,在無名山,老梅山莊,大冬天的,師姐也是非要替她洗外套,洗完直接晾在了院裏,然後就被師姐買回來打算養兩天再鐵鍋炖的大鵝啄了幾個洞。兩個人的女紅都不如人意,衣服,自然也就不能要了。
後來宋淩霄又認定這大鵝啄衣服,是有意讓她們浪費可恥,捏了大鵝的脖子,狠狠訓斥了大鵝一頓,晚間鐵鍋炖了之後,特地先啃了它的頭,還将大鵝的兩片長唇捏成了麻花狀。
宋淩霄抿了抿唇,将手帕塞入腰間,幾步走了過來,接過玉琉璃手上處理好的兔肉,就着匕首叉起來一塊喂入口中,嚼了兩口,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吃好吃,我的手藝真不錯,阿璃,快嘗嘗,管那衣服作甚......”
玉琉璃吃東西不像宋淩霄,哪怕再千鈞一發之際,宋淩霄仍然能保持矜持優雅的吃态,但她不行,這兩年在江湖上行走,早已養成了風餐露宿的習慣,在野外吃東西,一般是速戰速決,拖得時間越久,等來的不是山林裏的豺狼就是江湖上的虎豹,也就在酒樓那樣上檔次一點的地方,玉琉璃才會放慢下來,細品美味。
但今日不同,師姐在一旁,她盡管很餓了,吃東西的速度還是放慢了不少,兩個人邊吃邊聊着這幾個月不見,彼此身邊的新鮮事。
“阿璃,我這段時間回了江南,突然發現這一帶賞金殺手是越來越多了,你這行如今生意還好做嗎?”宋淩霄問。
玉琉璃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微微一滞,這才回答,“師姐放心,這段時間我一共揭了三張榜,酬金都很豐厚,何況,有些榜,其他人,尤其是男人,未必敢揭。”
“也是,江湖上女俠客本來就少,武功還要找出像阿璃這麽好的更是寥寥無幾,阿璃的飯碗應該能鐵實一些。”宋淩霄了解的點點頭,又道,“阿璃,這段時間有什麽新打算嗎?”
玉琉璃默默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暫時沒有。”
原本以為,師姐拜祭了師母就會離開蘇州府,可是目前看來,師姐似乎有長留下來的打算。
“那阿璃跟我一起回宋家怎麽樣?”宋淩霄攏了攏外套,淺淺打了個呵欠。
不知怎麽的,玉琉璃心裏就有些抗拒,她搖了搖頭,眉頭一擰,低道:“師姐......”
沒等她話落,宋淩霄就打斷了她的話,“阿璃不願意去嗎?這裏到宋家還要半天的路程,阿璃跟我一起回去,路上我們彼此也有一個照應。”
玉琉璃又要拒絕,宋淩霄的嘴巴就輕輕癟了起來,“阿璃都不擔心我的嗎?我這般貌美如花沉魚落雁,萬一這一路上有那采花大盜妄想占我便宜欺負我怎麽辦?”
“師姐,你也說了,那是妄想。”玉琉璃眉頭皺的更深了,別的不說,師姐的輕功有多麽了得,她心裏是相當有數的,放眼江湖,有幾個人輕功能在師姐之上?她便嗤笑了一聲,“師姐,且不說你武功比我還厲害,就算打不過,跑路就好了,誰能追得上你?再說了,也就半天的功夫,不算遠。”
玉琉璃不想一起走,心裏還有其他的顧慮,她在江湖上行走,結仇的不少,想挑戰她揚名的更是繁多,她孑身一人獨來獨往習慣了,反而沒有任何顧忌。可是師姐不一樣,師姐在外面都很低調,大家也不知道她武功高強有震懾力,萬一要是遇上那不長眼的,豈不是徒給師姐添堵。并且,她心裏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春風得意莊的那位溫如春,武功不凡,絕對不是個善茬,那家夥花名在外,要是發現她身邊有師姐,萬一動了歪心思,那豈不是更讓師姐添堵,既然會這樣,那又何必讓師姐受煩。
“說到底,你就是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是嗎?你是怨我把你的衣服洗壞了嗎?還是惱我把這兩只兔子烤焦了?又或是你在怪我今天出手救你太晚了?”宋淩霄嚯的站起身,叉着小蠻腰,一臉師妹你是要抛棄我了嗎?你也知道就半天,就半天你都不陪着我一起回去,哼,你變了,阿璃,你的心裏沒有我了,嗚嗚嗚......
又來這一套!玉琉璃扶了扶額,“師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的呢,阿璃吃兔兔。”
“......”
山間天光起,有鳥語花香,玉琉璃在溪邊洗了一把臉,便翻身上了絕塵,“師姐,走吧。”
“你不要再烤一只兔子吃了走?萬一路上餓了怎麽辦?”宋淩霄飛身上馬,嘴裏卻不忘記念叨。
“師姐,那兩只兔子進你我腹中的時辰,約莫不過......”玉琉璃挑着眉比出了兩根手指。
宋淩霄笑吟吟的,“咱們是習武之人,飯量豈是尋常女子所能比的,我覺得夜裏那兔子味道實在美麗,要不咱們打一只帶回我家後院烤去?”
玉琉璃撫了一把白馬的頸項,微微眯起眼,“師姐說的,貌似很有道理。”
于是,兩人慢悠悠下山的時候,遇見肥兔便逮,遇見野雞便捉,遇見山豬袍子......在考慮過它們的食用味道确實不咋地後,才念念不舍的放歸深林。
等到兩人出現在山下的繁華街道時,兩匹白馬背上就各自搭着一個灰布袋子,路過的人略略靠近一些,便能聞得裏面是一股沖鼻的血腥味,吓得是立刻後退三步,避而遠之。
有的甚至在心裏暗自尋思着,這一男一女,男的眉清目秀細皮嫩肉,女的雖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應該長得不差,難不成幹的卻竟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尤其是這男的,怎麽看都覺得眼神可怕得緊,細思極恐,路人立刻又後退了三步。
“阿璃,你有沒有覺得這街上的人有些古怪?”宋淩霄輕輕掀了掀帷帽,左右瞧了下,蹙了蹙眉,“我就說讓你不要穿這身醜衣裳了,你非是堅持,瞧瞧,肯定是你吓着他們了。”
玉琉璃早就發現大家看他們的眼神不對,不過她無所謂,這樣的目光她見多了,以前,她還沒那麽講究,殺了人直接拎着一顆血淋淋的頭就沖去官府領賞,那個時候,大街上的人望着她的目光,比現在怪多了。
後來在幾家衙門好幾位師爺的各種提醒下,她才改用盒子或者麻袋裝了,一度覺得有些浪費錢財,還特地每次都找官府報銷了買盒子或者麻袋的銅錢。
“我早就說過不能與師姐同行了。”玉琉璃攤了攤手,實話實說“我殺氣太重,是怪吓人的。”
“那阿璃就收一收殺氣?”宋淩霄建議。
“怎麽收?”這個還真是個難題,玉琉璃平時甚少在大街上與人停步交談,此刻總覺得周圍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二人身上,怎麽都有些不痛快,眉一凜,看上去竟是不怒自威,路人又齊齊往後退了三步。
宋淩霄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她拉着玉琉璃,立刻鑽進了一旁的衣服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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