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辱斯文

玉琉璃素日習慣了清湯挂面和人_皮面具，除非在無名山上，不然，她絕對不想恢複着一身華麗麗的女兒裝扮，那些釵子衣服啥的，她看着就頗覺麻煩，但是她并不讨厭這些東西，畢竟師姐穿戴上最好看了。

師姐略施粉黛，便是燦若玫瑰，豔若驕陽。

宋淩霄是想着反正馬上就要到宋府了，小師妹一身男裝到底太嚴肅了些，她才十六歲，花兒一般的年紀，就該打扮得漂亮一點，她看着也賞心悅目。

這樣想着，宋淩霄就專挑店裏那些最華麗的服裝指給玉琉璃去試。

“阿璃，這件粉色的好看，穿着特別顯嫩。”宋淩霄指着店裏挂得最高的那件藕粉色廣袖裙，眸光滿滿期待。

“師姐，我不過十六歲。”玉琉璃笑道。

“哦，是夠嫩的，那這件鵝黃的怎麽樣？襯你膚白。”宋淩霄點點頭，又換了一件問她。

“師姐，我這段時間一直有用你給的護膚丸子，夠白了。”玉琉璃依然是淺淺的微笑，聲音甚至有些綿綿軟軟。

“好吧，那穿這件紅色的，張揚霸氣，我喜歡。”宋淩霄掃了一眼店裏的全部衣服，指着一件大紅色的套裝，眼中飽含興奮。

“師姐，你說了，我身上殺氣太重，紅色會不會......”玉琉璃微微颔首，扶着下巴道。

“對對對，不能穿紅色，那，綠色呢……”宋淩霄點着頭，趕緊又換了一件。

“師姐，你不覺得這綠色很像一顆大白菜？”玉琉璃考慮了一小會，迅速回了。

“紫色的怎麽樣？”宋淩霄的嘴角微笑漸漸在消失。

“過于嚴肅。”玉琉璃搖了搖頭。

“白色？”宋淩霄嘴角已經完全失去了進店時的笑容。

店裏的其他人都默默扶了扶胸。眼下是四月天，風暖氣清，豔陽高照，但店裏的其他人總覺得四周溫度驟然降低，有些拔涼拔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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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第一次跟你回家，穿白色會不會顯得我太沒有禮貌？”丢臉，她無所謂，可是丢師姐的臉，罪無可恕。

“呵呵。”宋淩霄氣呼呼的嘟着唇，“小師妹，合着你還是覺得身上這件好看是吧。”

“師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姐，師......”

宋淩霄瞪了她一眼，掉頭就往外走，玉琉璃趕緊将她扯出來的幾件衣服扔回一臉呆狀的老掌櫃手中，撿了她放在布案上的帷帽，拔腿就追了出去。

“師姐，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這家店，這家店的衣服做的不行，咱們換一家，我買黃色，不，粉色，藍色，紅色都行，我絕對不再多嘴一個字......師姐......請你原諒阿璃好不好。”

宋淩霄在氣頭上，整張臉沉得可怕，玉琉璃趕緊撒嬌求饒，可是她在外面剛慣了，一下子要撒嬌也不得章法，只能學着往日路過看到的那些千金小姐模樣，又是扯宋淩霄的袖子，又是搖她的胳膊。

路人就開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起來，都在議論這兩個小年輕上一刻還兇神惡煞，下一刻怎麽就當街拉拉扯扯起來，光天化日，簡直是有辱斯文。

只是，當他們将目光聚焦在宋淩霄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時，一個個的立刻瞪圓了眼睛，尤其是男人，瞬間就圍了上來，擡手就指着玉琉璃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說這位小哥，你是豬油蒙了腦子還是牛油蒙了心肝？這麽嬌滴滴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你這厮居然惹她生氣，你還是不是人了？有沒有人性的？”

“罵得對，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位小姐如此花容月貌，你一個醜蛤_蟆也不照照鏡子，你能跟這位小姐并肩同行，怕不是十世修來的福氣，不好好珍惜，你對得起你前世積下的功德嗎？”

“就是，這位小姐容顏絕世，怎麽就認識了你這麽個家夥，弱不禁風瘦得根竹竿似的？喂喂喂，麻煩你将你的醜爪子從小姐袖子上移開好不好？怎麽地，想在大街上耍流氓啊？”

“......”

還沒到午時，這幫人估摸着也還沒回去用午飯，可是罵罵咧咧的嗓門卻是一個比一個響亮，甚至大有想要将玉琉璃摁在地上使勁摩擦摩擦的架勢。

宋淩霄本來是想生氣逗一逗玉琉璃，結果給這幫熱心群衆這樣一鬧，她再也架不住笑點低，捂着肚子咯咯直笑個不停。

玉琉璃十分尴尬，但大家依然圍着她指着她的鼻子，還有的大媽甚至拿着雞毛撣子作勢要戳她的脊梁骨，似乎都已經忘記，剛才那淩冽的殺氣就是出自玉琉璃。

江湖也好，市井亦罷，都是要看臉的，玉琉璃如是想。

要不是清楚這些人都是不會武功的老百姓，玉琉璃恨不得立刻拔劍，一招行雲流水，片甲不留。

等宋淩霄笑夠了，這才直起身子，跟圍觀群衆打招呼解釋，“散了散了啊，我弟弟面皮薄，大家再要這樣指責她，她該受不了要哭鼻子了。”

“弟弟？我去，不會吧，一個美如天仙，一個醜如隔壁家二狗？這，合理嗎......”

“我像娘親，我弟弟像爹。”宋淩霄撒謊從不打草稿，毫無尴尬。

“啧啧啧，你這爹豔福不淺啊，羨慕嫉妒恨!”也不知哪個圍觀路人，酸幽幽的擠出一句，其他人又跟着附和感嘆。

玉琉璃勉強擠着嘴角，一直沒有離開宋淩霄的眸光，卻浮起了一絲連她自己也沒發覺的溫柔。

她低道：“ 師姐，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弟弟？”

宋淩霄狡黠一笑，總覺得被人群圍着的小師妹，一臉懵逼手足無措的樣子，又萌又可愛，“好阿璃，你又調皮了，好啦，不玩鬧了，咱們回去吧。”

玉琉璃面無表情，擡手将一直捏在手上的帷帽端端正正扣在了宋淩霄頭上，憑空裏，仿佛響起了無數道幽怨的聲音，玉琉璃繼續裝作沒有聽見，牽着馬催促着宋淩霄快點走了。

穿過這段略繁華的街道，再穿過幾條更繁華的長街，再行過一彎石橋，巷尾，就是宋大老爺雄踞在蘇州府的宅邸——宋家。

兩人牽着兩匹白馬，站在宋家大門外的石階底端，清風徐來，衣袂飄飄，各有一番風姿卓然。

“喂喂喂，你倆，幹嘛的？”守門的兩個小厮早已聞得一股血腥之氣，總覺得玉琉璃二人不像好人，尤其是玉琉璃，一臉冰山，怎麽看都瘆得慌，便并不想搭理她們，可等了一會又不見她二人走，這才不大樂意的上前詢問。

宋淩霄幹脆利落的摘掉帷帽，柳眉一挑，唇角帶笑，“告訴宋大富，我宋拂雲回來了。”

“大膽，你竟然敢直呼我家老爺的名諱，知不知道我家老爺是誰......”小斯還沒開口罵人，玉琉璃擡眸掃了他一眼，她的眸光冷冽如冰，只是一眼，就讓小厮頓覺雙腿一軟，差點沒跌坐到地上，就連守在門口的另一個小厮，後背也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了個哆嗦，都不敢擡頭再看玉琉璃一眼。

“你家老爺是我師姐的親爹，這膽夠大嗎？”玉琉璃很滿意小厮的畏懼，冷潇潇的吐出一句。

小厮臉色大變，這才想起繼夫人的吩咐，“原來是三小姐回來了，都是小的不長眼，三小姐，得罪了，快快快，裏面請，宋六，還不快進去禀報夫人......”

宋淩霄将白馬缰繩往小厮手裏一抛，笑吟吟道：“好生照顧我們的馬兒，掉了一根毛，看她不削死你。”

手指的方向，自然是玉琉璃。

玉琉璃一點也不驚訝，仿佛習以為常，兩人跨進大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砰”的聲音，是那小厮跪坐到了地上。

“阿璃......”宋淩霄側目看她。

“師姐，我錯了。”玉琉璃抿了抿唇，她剛才真是不該目露兇光，這是在宋家，宋家是書香門第，怎麽能由着自己的江湖渾性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阿璃，保持你這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目中無人眼高于頂的良好狀态，一會看見我爹，切記，萬萬不要給他好臉色看。”

玉琉璃：“......”

宋淩霄跟宋大富，一個是原配遺留的小可憐，一個是娶了續弦就要當後爹，這幾年又少有來往，關系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怕什麽，我那後爹，自從打聽到了我的行蹤，隔三差五就差人給我送信，美名其曰是自己老了要享受天倫之樂，其實心裏一肚子壞水，不就是想我給他嫁一戶富貴人家，将宋家的富貴牢牢綁實了，商人重利，無非如此。”

“宋家號稱江南蘇州府第一書香門第，兒女嫁娶之事，定不會如此敷衍，師姐放心。”玉琉璃好心安慰，不知怎麽的，師姐每回提到嫁人之事，她就每每都有些不太痛快。

“呵呵，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這不過是宋家為了掩蓋自己銅臭之氣的遮羞布罷了，商賈人家就該好好經營生意賺大錢，非要去折騰那些沽名釣譽之事，哼。”宋淩霄嗤之以鼻，她那後爹，平日裏端得跟學富五鬥的狀元郎一樣，其實呢，打油詩都寫不出兩首，也不知當初娘親看上他哪一點。

兩人叨叨了沒幾句，秦羅雙帶着幾個丫鬟就急匆匆的迎了出來，一見宋淩霄，秦羅雙的雙眼立刻盈滿了熱淚。

“雲兒啊，我的好女兒啊，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苦了你啊，快讓為娘看看，可是又瘦了？”

宋淩霄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母親言重了，拂雲在外，一切安好，何況我與母親幾年未見，胖瘦在母親眼裏，應該不易分別。”

秦羅雙裝作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依然不停的哽咽抹淚，“雲兒，老爺又外出寫詩去了，咱們先進屋吃飯，這個點了，都餓了吧。”

玉琉璃見秦羅雙哭得老淚縱橫，心裏默默将面前的她與酒樓裏那位狠辣心腸的婦人做比較，總覺得是那些百姓吃飽了撐的以訛傳訛。

然而，秦羅雙下一句話，就讓玉琉璃徹底斷掉了這種不成熟的想法。

秦羅雙邊拉着宋淩霄往飯廳走，邊苦口婆心，“雲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爹尋了很久，終于給你尋了一戶好人家，這才一直催着你回來瞧一瞧，他是咱們蘇州府第一首富朱家的二公子，有貌有財，跟咱們家也一直是禮尚往來......”

玉琉璃拇指就在掌心不停的劃着圈圈，心底沉郁，這後娘潑水，果然夠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