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恩從何起

玉琉璃覺得眼下的情況着實有些尴尬,這位範大人不知是哪根神經有問題,居然一個勁兒的扯着她的胳膊使勁抖,還特麽扯着她的袖子抹眼淚,她是甩都甩不掉,重點是這個範大人搞得這麽煽情,可就是一直不說恩從何起,讓她百思不得其解,連勸說都不知從何下口。

屋頂上的宋淩霄,在将自己驚掉的下巴穩穩阖回去後,索性仰躺在屋頂,甚至悠然翹起了二郎腿。

她敢保證,這位啰哩吧嗦的範大人,起碼還能煽情半柱香。

剛躺下去,便覺得豔陽高照有些曬臉,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花錦帕覆在面上,又實在閑着無聊,左右只能找到瓦片可以掂着把玩,宋淩霄撇撇嘴,心裏暗道,在這破衙門屋頂上曬太陽,真不是美人該幹的事兒。

堂下,玉琉璃真擔心這位範大人激動得抽過去,垂眼無語瞅了瞅袖子上的淚漬,心裏心疼的不得了,這身衣服,還是師姐早上親自替她換上的,給人當抹淚布,真是要暴殄天物。心裏瞬間窩起一團火,要不是想到自己現在還是個殺人嫌犯,真想一掌拍死這位矯情的範大人。

劉大人更是尴尬,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上司在他這個下屬面前如此失态,拉着個女人哭得嗷嗷的,說出去誰信,自然他也不敢說。可是這瞧都瞧見了,要是範大人轉過頭想起這茬,一顧慮,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豈不是要不保,越想越着急,他的腦殼背心是陣陣兒的冒冷汗,想上前分開兩人,又沒那個能耐,想掉頭就走,更沒那個膽子。

一時是各種作思想掙紮,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只能一臉灼灼的望着範大人,希望他不要再哭了,再哭下去,他就真的要給他範大人跪下了,說好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呢?這哭得如柔弱婦人無法自理,衙門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朝廷的臉面還有沒有了。

正在兩人各種心理身體掙紮的時候,範大人激動嚎嚎的聲音終于消停了些。

玉琉璃見機,趕緊從範大人微微松開的雙手裏扯出自己的寶貝袖子,她試探問,“範大人,你,還好吧?”

範大人雙手一空,又見玉琉璃退後了好幾步,只好橫了自己的衣袖抹了抹眼角,聲音依然有些哽咽。

“恩人您難道忘記了,四個月前,不,确切的說,是四個月零七天前,在一個天寒地凍的荒郊野外,我,我當時正被一個滿臉橫肉醜陋粗鄙的強盜打劫,然後恩人您一席白衣,從天而降,長劍一揮,嗖嗖嗖,就從強盜手裏将我救了出來。要不是恩人救我,我怎能活着去參加春試,更不會有命得見天顏?要不是恩人救我,我怎能有機會連中三元奪得狀元,還被陛下重用做了這新一任的八府巡按。我至今不敢忘記,恩人當日如同仙女下凡的無雙風采,我甚至一度懷疑,恩人就是天上的仙女,因着見我被歹人所困,特下凡來解救于我,可我又是一個讀書之人,本不該格外迷信這些無妄之談,恩人啊,幸好今日見到您了,不然我此生都會意難平的。”

說得這樣聲情并茂,玉琉璃淡漠的臉上都有些微微動容,宋淩霄卻是聽得直打瞌睡,倒是劉大人,當場就淚盈滿眶一個勁兒抹着,見玉琉璃目光有些複雜的看向他,劉大人覺得面色又有些發紅,立刻別過頭去,面壁繼續抹淚。

範大人還在叨叨的念着玉琉璃的救命恩情,劉大人初時還感同身受,後面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心想難怪這新任八府巡按能在殿試上脫穎而出,連進三元成為新科狀元,特麽這口若懸河如泣如訴,誰頂得住啊,這口才,當真是做文狀元的料。

玉琉璃不懂文人那些酸腐性子,又見範大人都順勢坐到了椅子上,嘴裏還在叨叨這她當時救他的場景。

多說了幾次,玉琉璃終于想了起來,年關前夕,她回無名山的路上,在雪地枯林裏,的确有幹過這等行俠仗義之事。

想到這,玉琉璃不免擡頭端看了範大人一眼,她記得當時救過兩個文弱書生,這範大人......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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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她識別蠻橫歹人過目不忘,這等文弱書生,在她記憶裏,存在感實在是太低。

“範大人,我當時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挂在心上,我今日獨自前來,只是想弄清楚朱家的二公子到底是命喪何人之手,當然,我絕對不會是殺人兇手。”玉琉璃覺得這事情有必要速戰速決。

玉琉璃話音剛落,範大人就“蹭”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當然啦,恩人怎麽可能是兇手呢,恩人俠肝義膽,如仙女下凡......”

劉大人扶了扶額,只得委婉提醒,“範大人,之前您可是說,玉羅剎惡貫滿盈,心腸狠毒,人神共憤,合該五馬分屍,當街淩遲......”

“本官有說過這話嗎?嗯?”範大人突然站得筆挺如松,一記冷眼掃過劉大人的臉,聲音肅然,完全不像剛哭得昏頭轉向的人,眼神中那抹肅殺之意,倒是叫人又慌又怕。

“大......大人......下官......”劉大人雙腿發軟,腳底心都冒起了冷汗,這位範大人過來巡視蘇州府之前,早有同僚給他遞過來小道消息,別看這位文質彬彬,骨子裏可不是個善茬,在其他州府巡視的時候,還砍過兩位為官數十載的重要官員。

早先,得知殺人兇手玉羅剎竟然是官府合作的賞金殺手,範大人當場就暴怒了,表示玉羅剎不顧官府顏面私下犯案罪無可赦,必須先殺之以除後患,免得到時候鬧得滿城風雨,劉大人心知肚明,範大人無非是擔心審玉羅剎這樣的江湖俠女,容易出岔子影響到他此番出巡的政績,當然,他也清楚了然,範大人這樣武斷,更是想殺雞儆猴燃起新官上任的又一把火。

劉大人很想大嘴巴抽自己,他真的是豬油蒙了眼睛啊,這範大人眼下很明顯是要包庇玉羅剎,他這上趕着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要作死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只得猛打哆嗦,囫囵接了話,“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能将真正的兇手繩之以法。”

話音剛落,幾個捕快急吼吼的沖了進來,捕頭上氣不接下氣,“範大人,劉大人,不好了,玉羅剎跑了,這歹毒的兇手,不但拒絕就捕,還毆打官差,小的們都被她暴打了一頓,都是小的辦事不力,沒有按照範大人您的吩咐在路上做掉玉羅剎,只是,玉羅剎武功高強,小的們實在是打不過,只能趕回來搬救兵......”

話未說完,突覺陣陣寒氣打腳底升起,擡眼一瞧,便見玉琉璃冷潇潇的瞪了過來。

“大大大人,就是她,就是她,大人快跑。”

“夠了。”看着範大人臉色越來越沉,劉大人實在崩不下去了,堪堪抹了把冷汗,“你幾個還不快滾出去。”

“可是玉羅剎......”捕頭完全不知道是什麽狀況,還以為是玉羅剎劫持了兩位朝廷命官,直接拔刀一橫,“玉羅剎,你要是膽敢傷害兩位大人,我們哥兒幾個今天跟你拼了。”

玉琉璃嘴角一抽。

宋淩霄正眯起眼睛打瞌睡,突然聽到身下一片喧嘩,立刻揭了面紗側身往下打探,看到幾個草包捕快大義凜然,範大人緊握拳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眉頭便皺了起來。

“呵,男人,剛才你還叫我小師妹大恩人,這麽快就變臉了,王八蛋。”

她手上微微提力,一塊瓦片從屋頂彈了起來,直握入了她的掌心,雙眼緊緊盯着下面,只要下面有人敢輕舉妄動,她絕對不會客氣。

範大人臉色猙獰越發難看,他大聲呵斥了一句,“爾等還不快退下。”

“大人?”越是這樣,幾個捕快越覺得兩位大人是被威脅了。

劉大人長長籲出了一口氣,聲音有氣無力,“玉羅剎是主動來提供兇手線索的,爾等快退下,範大人明察秋毫,一定會将這件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劉大人臺階都給了,範大人自然要順驢下坡,“爾等出去外面守着,我要親自審問玉羅剎。”

幾個捕快這才收了刀退了出去。

範大人似乎松了一口氣,看向玉琉璃的眼神裏甚至有幾分愧疚,“我起初實在是不知道恩人就是俠女玉羅剎,恩人放心,本官一定會想法設法查出兇手,幫恩人洗刷冤屈......”

玉琉璃蹙着眉頭,這位範大人當真是兩副面孔變換自如,她怎麽看都覺得沒眼看,但人家想要幫自己,她心中還是十分感激的,略略思索,便将當夜的事情和盤托出。

當然,為了不牽扯到師姐,她只是表示當夜是想去看看未來的姐夫為人如何,并不是特地去威脅朱二公子退親。

“這麽說,你當時離開的時候,朱二公子還活着?”範大人面色已經恢複了平緩,不過,目光注視着玉琉璃的臉時,他的耳根還是不由得紅了起來。

當日玉琉璃一身白衣,如遺世獨仙立于樹梢,讓他午夜夢回輾轉思念,今日的玉琉璃,近在眼前,未施粉黛,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越是聽玉琉璃這清冷之音,心神越是蕩漾起伏不止不盡。

“是的。”玉琉璃點點頭。

“聽你這麽說,當時現場還有兩位丫鬟在朱二公子身邊?”不知是不是急于為恩人脫身,範大人一下子就找到了重點。

“是的。”玉琉璃又點了點頭。

“劉大人,你速速派人去朱府,将那兩個丫鬟尋來。”範大人趕緊轉過身吩咐劉大人。

劉大人心裏也希望玉琉璃不是兇手,立刻麻溜跑出去下達指令。

屋頂上的宋淩霄,長而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無雙妙目裏,精光乍現,身移影動,人便躍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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