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六年前

周末夜火熱。

夜店林立的東區宛若不夜城,一輛一輛小黃急往這裏開,在街角停下,走下一個個亟需解放的時尚男女。

附近一處巷弄間,某Music Bar內,人聲鼎沸。

蒂琺穿着白襯衫,緞面黑背心,黑絲長褲,端着托盤,穿梭人群間。

空氣中夾雜着煙味、酒氣,還有汗水與費洛蒙的味道。

空調出風口前的紙條高高飄起,開得夠強了,循環系統也運作到頂峰,但人多的地方依然火熱,穿着性感的女客邊扭邊搧臉,穿長袖的她卻冷得起哆嗦。

不像其他人來跳舞和取樂,她是來工作的。比起扭來扭去,把酒杯放在托盤上,送到桌邊,算是非常輕微的活動,怪不得她冷。

從一個色迷迷的醉鬼褲頭上抽出小費,她轉身就走。腦後馬尾晃了晃,她聽見一串竊笑聲傳來,夾雜幾句“胃口好像不小哦”的風涼話。

她不在乎。錢就是錢,該她拿的,一毛都不會少,其他的就随便。

夾着托盤回吧臺,老板吩咐,“去叫範先生準備,你可以休息十五分鐘。”

她轉往後廚房,倒了杯溫開水,往休息室走去。

所謂的休息室,說穿了,不過是儲藏室一側,用布簾圍起來的空間,裏面只有兩張塑膠椅,紙箱疊起來充當的桌子,一面穿衣鏡。

她掀開布簾鑽進去,裏頭,一個男人在閉目養神。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長腿卻擱在另一張。可惡,她本來打算以最快速度坐在那上面,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退而求其次,她把手放在肩膀上,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看那男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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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的呼,靜靜的吸,迳自在做上臺前的準備,那份專注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認真得有點過頭,但她不覺得可笑。

範錯為是店裏的駐唱歌手,專唱周末場。他有股難掩的氣勢,任何人只消看一眼,就會知道他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

他獨來獨往,與人保持距離,态度雖然溫和,但雙眸冷淡,跟誰都不多話,也無私交──在這個圈子,這有點特殊。

她偷偷注意他有段時間了,有一次在非上班時間,她出去辦點事情,恰巧在商業區見到他。他穿着西裝,提公事包,邊走邊跟一個助理模樣的人交代事情,看起來架勢十足。

他顯然有份稱頭的正職,混得也不錯,為什麽來駐唱?

這個疑問,沒有解答,因為他們只是點頭之交,她也不好直接問他。

趁他沒發現,她索性仔細看他。他長得很好看,混了外國血統的五官立體且深刻,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兩片扇形影子。他身量高大,肌肉結實,如果願意賣弄,會有很多女人拜倒,偏他就是這副冷冷的性格。

這種冷淡,令專程來聽他唱歌的歌迷不敢造次,只敢乖乖、遠遠的望着。

彷佛感受到被注視,他睜開眼睛,正正對上她。

糗了!兩個月下來,才盯着他瞧這麽一次,居然馬上被抓包。

在他的注視下,她把那杯溫開水交出去,指尖不小心觸及他的手,臉頰不禁一片臊熱。

“時間到了?”他渾若未覺。

“再……”她瞥了下時鐘,“十分鐘後要上臺。”

“好。”他放下雙腿,把塑膠椅推給她,“這個讓你坐。”

怎麽可能坐得住?她耳根在發燙耶!“不用不用。”這股慌亂來得莫名,也來得強烈。“你那個,注意一下時間。嗯,就這樣。”

她轉過身,飛也似的離去。

那條馬尾晃得好用力,以前不曾這樣過,她怎麽了?

範錯為點起一根菸,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布簾那邊,有點納悶。

駐唱以來,都是她負責接待他。

“接待”不是很精确的用語,她沒多花心思在他身上,只是在上臺前,過來提醒他一聲,順便遞杯溫開水。

不過,他喜歡這種冷淡,比熱情更令他自在。

他觀察過她,比起其他人,她的打扮不出色,卻出奇顯眼,只要他想,一眼之間,便能在擁擠的人潮中找到她。

不管是捧托盤,還是站吧臺,她的每個動作都很俐落。她步履輕盈,微微收腰的緞面背心襯出玲珑的身段,腰是細的,臀是圓的,可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刻意擺蕩。

她專注于手邊工作,任女人味若隐若現,他私心裏很欣賞。

真正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卻深不見底。第一次望進那雙眼眸,他以為看到了堅不可摧的金屬,她的眼神透露出堅決的意志力,他立刻領悟她早已習慣孤單,不好交際,因此見她來來去去總是一個人,他不覺得訝異。

比較訝異的,是她剛剛似乎盯着他──她從不做這種事,對別人的興趣總是不高,怎麽了嗎?

“喂,要上臺了。”布簾一掀,她又來叫人,随即不見。

那一秒,他注意到,她刻意看向旁邊。

怎麽了?剛剛不是還看他看得很認真嗎?怎麽現在就不看了?

他有點疑惑,随手摁熄了煙屁股。

這個晚上跟任何一個周末夜一樣,愈晚愈沸騰。

愈近閉店時間,人就瘋得愈厲害,酒一輪一輪點不完,忙到後來,蒂琺不冷了,身上開始冒汗,頭卻在抽痛。

忙碌間,擡頭看看臺上的樂團,範錯為還在唱,後半場是快歌,氣氛愈炒愈火熱,連飙幾首下來,他竟能臉不紅、氣不喘,實在厲害。

他在臺上與臺下的姿态完全不同,拿起麥克風,他能将豐沛的情感收放自如,舞曲的奔放,快歌的恣意,情歌的浪漫,慢歌的暧昧,沒有他诠釋不來的曲風。

蒂琺在托盤上擺好玻璃杯,注入龍舌蘭,看着他暗忖,一個人怎麽可能這麽極端?在臺上,他連唱出飽滿音色的雙唇都顯得性感。

性感?她在想什麽?兩頰忽然臊紅起來。

他仰頭收掉最後一個音,瘋狂鼓聲之後,樂曲結束,他緩緩低下頭,眼神突然朝她飛來,毫無差錯的與她對視,就像知道她一直在偷看他。

蒂琺吓了一跳,趕緊收回視線,低頭把檸檬片夾到盤子裏,弄好鹽巴。吸了一口氣,她捧起有點分量的托盤,感覺他正盯着她的背影。

她希望他沒注意到她熱辣辣的耳朵,天才曉得她為什麽忽然關注起他,最好這只是一時好奇,回家睡一覺之後,一切都好了。

在最大的包廂裏放下酒杯,她轉身要離去,一個男人杵在門口。

“別忘了小費。”包下包廂的男人李傑克,手指夾着一張大鈔。

“謝謝。”

她伸手要拿,李傑克卻突然收回手。

愛給不給随便他,何必耍人?她一陣微惱,“我服務不周,請見諒。”腳步一轉,她就要繞開。

李傑克再度擋住,慢條斯理的再抽出一張大鈔,“最後一輪酒了,你也喝一杯,小費加倍。”

“老板規定,工作時間不能喝酒。”

“其他服務生都喝了。”

“我不是他們。”

他抖了抖鈔票,笑得很自信,“不喝的話,連第一張都沒有喔。”

她知道李傑克想引起她的注意,但這一套令她很感冒。勉強對他笑了下,她繞路走開,出了包廂後才發現,範錯為正看向她這邊。

他的神情有幾分思索,看來是盯了她好一會了,不是剛好瞥過來。想到他把剛才那一幕看在眼裏,原本的惱怒之外,又多了幾分難為情。

這種不快死死的黏着她,一直到打烊。

她握着拖把柄,以超乎必要的力道擦過地板。大部分酒客已走掉了,還有一些留在場中,有的醉得呼呼大睡,有的還在瞎聊。

突然間,幾雙鞋子踩到了拖把前。

“嘿,蒂琺。”李傑克說。

她在心裏嘆口氣,“請讓讓,我在拖地。”

“剛剛我跟你開玩笑的,這是你的小費,快收下。”

“不用給我了。”

“要的,不能讓人說我李傑克不懂規矩。”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懶得反駁,她直接接過手,“謝謝。”

旁邊傳來幾個竊笑聲,她的太陽穴抽得更痛了。

“你幾點下班?”

“把你們送走,我『才能』下班。”她說得別有用意。

李傑克聳聳肩,“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坐我的車去兜風,順便吃早餐。”

她一陣無力,“謝謝你,我不去。”

“大家做個朋友嘛。”

“你是客人,我是服務生,不存在交朋友的可能。”

李傑克沉下臉,踩住拖把,“你是在叫我快點滾?”

忙了一晚,已經很累了,他還來糾纏,蒂琺登時也火大了,用力一扯拖把,奈何動不了他。

李傑克得意洋洋,“你點頭,我就讓你把工作做完。”

“你……”

“欠揍嗎?”幾個字還沒說完,一個聲音便自她身後傳來,“她不坐你的車。”

“誰說的?”

範錯為聳聳肩。“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李傑克沖上來。“你說我不長眼?”

範錯為一掌擋在他左肩,李傑克勢頭太猛,突然遇到如此堅定的阻力,一下子被頂得連連倒退,他身後的女人閃避不及,“啊”的一聲往後跌去,李傑克一腳踩到她,砰的一聲,跟着仰跌下去。

那女人被壓得痛叫,一時間,所有人都朝這裏看。

李傑克擡起頭,臉漲紅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是你自己沒站穩,不要賴到我身上。”範錯為收回那一掌,折了折手骨關節,“但要是你再無理取鬧,我就動手了。”

“你……你是什麽東西?”李傑克氣壞了,“憑什麽替她說話?”

蒂琺正要回答,範錯為已經先一步開口。

“我是她男朋友。”他把她拉進懷裏,手臂占有性的環住她。“你有什麽意見?”

六點初,天色已白。

有別于平常日,周日早晨人車稀少,一片寧靜,尤其剛從吵鬧的地方出來,會覺得這世界靜谧得就像天堂。

蒂琺扣着包包,走出酒吧後門。

才剛轉個向,要朝回家的路上走去,就看到一個人影杵在那裏。

範錯為。

因疲憊而放空的神情,在一瞬間又板起。平常唱完歌,收收東西就走掉的男人,居然就那樣勾着提袋,屈起一腳抵在牆上,擺明在等人。

最好不是在等她!走過他面前的時候,她連點頭都省了。

範錯為沒啥反應,任她走過去,沒說一句話。

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微仰下巴,繼續往前走,心裏卻有些不舒坦。

什麽鬼東西!他憑什麽來攪和她的事,惹她不開心,卻還故意不理她?他應該滾到她面前請罪,讓她結結實實的罵一頓。

“喀嚓。”一個細響忽然傳來,她下意識扭頭去看。

身後那人淡淡開口,“樹枝。”

她一愣,“什麽?”

“那是我踩到樹枝的聲音。”

她白了他一眼,繼續走自己的,心口那團火憋得難受。

她穿入一座公園,經過晨起做操的老人們,來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住腳步。

他擡眼看她,像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停下來。

“男朋友?”不爽的質問跳出來,她可以聽見理智崩潰的聲音。

停,這件事可以冷處理,可她的嘴巴有自己的主張,她往前踩一步,“很好,原來我有男朋友了,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他看出她在發火,有點小心的說,“那只是一種權宜性質的說法。”

“你不能因為我多看了你幾眼,就自稱是我的男朋友。”

“今晚你有一半時間不看我。”他合情入理的指出,“不然就像看到什麽髒東西,一跟我對上就轉開視線。”

“那是因為我尴尬!”她氣到管不住自己說的話。“我不想被你發現我一直在看你!”

“一直在看我?”一股奇妙的愉悅湧上來。“為什麽看我?”

她粗魯的嗤了兩聲,“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你長得很好看,平常一定有很多女人盯着你,看得目不轉睛,我就是那樣。”

“你認識我兩個月了,到今天才覺得我好看?”這真有趣。“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要不是被太上老君一拐杖敲到頭,就是女性賀爾蒙突然爆炸。”看到他浮現的淺淺笑意,她窘了,轉身繼續走,“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麽?這根本不是重點。”

他跟上,“那重點是什麽?”

她忽然又停下,他差點撞上去。

盡管沒撞上,兩人的距離也在瞬間拉得很近。

他低下頭看她,卻不想退開。

一夜沒睡,那雙如鋼似鐵的眼眸有點軟化了,雖然燃燒怒火,卻不似平常那樣堅不可摧,他彷佛看到了那副自我防衛的盔甲出現空隙。

她的臉上看得見疲憊,還有一絲脆弱。眼前的她,跟以往所見不同。脫去高跟鞋,她的身高少了快十公分,換下那身制服,看起來少了幾歲,一夜沒睡,眼窩青青的,皮膚白白的,看起來有點小小的可憐。

他意識到,她不只是個公事公辦的夥伴,更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女人。

蒂琺仰頭瞪他。可惡,他不也沒睡嗎?怎能看來精神十足?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在他眸中看到自己虛張聲勢的倒影。其實她好累,卻不想像過去那樣,回家倒頭大睡,她比較想對他發脾氣,想把胸中那團不快挖出來,砸到他面前,盡情的無理取鬧,再抱着他尋求安慰。

她怎麽了?她後退一步,被自己這一連串反常吓到了。

他伸手抓住她,不讓她被樹根絆倒,她卻駭然的瞪着扣住她的那只手。

熾熱,有力,骨節分明,那是男人的手,比她的大了不知多少,力道也超乎想像,令她一驚,卻也同時令她着迷。就是這只手,剛剛圈住了她,将她從李傑克面前帶開,一路護着她到更衣室。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鐵一般的事實在這一刻敲進她腦裏,從未蘇醒的女性意識忽然間蔓延開來。

“你沒事吧?”他問。

她甩開他的手,閃到一邊,因察覺到兩人先天上的不同而煩躁。

“你別插手我的事,像李傑克那種家夥常出現。”

“常?”他忍不住皺眉。

“我在夜店工作。”

她的語氣,像這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要是別人把我看作你的女人,會為我帶來更多麻煩。”

“怎麽可能?”

“那裏的生态,我比你懂。”她意味深長的看着他,“他們會認為我願意躲在男人的保護之下,以後你若沒挺身而出,就會以為我失去你的保護,會有人出面來搶『保護者』的角色,到時候亂子更多。我花了很多力氣,證明自己不需要人罩,你不會知道那套男朋友論調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大。”

他繃起臉。“我确實不知道。”當時會那樣說,純屬下意識反應,他也有點被吓到,不過,李傑克擺明了要泡她,有什麽辦法比說她屬于他,更能讓李傑克打消念頭?“或許你該換地方工作。”

“這裏收入高,再說,我一向應付得很好。”

他有點驚訝,“你怎麽應付?”

“保持冷淡,沒有男人願意一次一次被潑冷水。”

“有效嗎?”

“明天你可以問問你自己。”

他一時啞住。這話夠狠的!

她眸中情緒複雜,“所以我才說,我應付得來。”

“有些事不該單獨應付。”

“誰都靠不住。”

“至少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謝謝,不過,我不想因此削弱保護自己的能力。如果不常鍛鏈,很快就會技巧生疏。”

範錯為發現,她的拒絕是認真的,不是欲拒還迎的把戲。

她的勇氣令他驚訝,他沒見過如此頑強的女人。在他的認知裏,女人不見得是柔弱的小花,但對于男人的保護,向來是多多益善,可她只想靠自己。

她執意把他推遠,他卻很想再靠近一點。

“幫幫忙,不要造成我的困擾。”

她的低語中,有他聽了會微微舍不得的堅持。

他審視了她片刻,确定她真的就是那意思,終于颔首。

蒂琺轉身,走不過五分鐘,再回頭,他已不見人影。

之後,他果然不再插手她的事。

但他說的話起了後續效應,李傑克沒再出現過。想想也是,如果他沒跌那一跤,可能還會來挑事,但跌得那麽瞎,當然選擇消失。

沒有人再來邀她幹嘛,他已為她标上所有權。可能是她性子冷,他也是,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沒人察覺,後來沒黏黏蜜蜜的,也沒人質疑。

他們依舊周末才見面,她依舊提醒他上臺,送溫開水給他。不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有很多次,她發現他有意無意的留心她,眼神繞着她轉,每次唱完後都走得很慢,彷佛要确認沒人糾纏她。

但這是她自己猜的啦,由于他沒特別做什麽,她也不能往臉上貼金,叫他滾遠一點。

再說,她也沒那麽不情願。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的反應變得敏銳起來,有他的夜晚就不一樣,心情莫名雀躍,腳步格外輕快,體內像多了一個雷達,不管她在哪一區服務,都能感應到他在哪個方位。

他注意她的時候,她都有發現哦,心裏甜絲絲的。這感覺很陌生,令她有點惱,因為當他在的時候,她不能像以前那樣來去一陣風,她開始臆想自己在他眼裏是什麽樣子,他在想什麽,就算告訴自己一百次,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可還是管不住。

她也無法不注意他。那家夥老愛抽菸,最近有點咳嗽……

又到了周末,傍晚要去上班時,她飛快走過某個街角,眼角好像瞥見了什麽,又折回去。

“養喉茶”三個大字映入眼簾,下面是幾排小字,寫着養聲潤肺,利水祛濕。擡頭看,那是一家臺北街頭尋常可見的小小茶舖子,店面有點老舊,看來已經營業很久了。

這玩意兒她沒買過,不過好像挺适合範錯為喝,剛好他今晚有班。

但是,她已經叫他別管她,她也該以身作則,少管他的閑事。

拉鋸戰在她心裏展開……唉,還是別買了,反正不關她的事。她走開。

“小姐,要不要買茶?”顧店的老太太笑着叫住她,“我們的茶是自己煮的,每天現熬,對身體很好喔。”

她嘆了口氣。算了,先問問看,反正問了也不一定要買。

“請問,抽菸的人可以喝嗎?”

範錯為坐在準備室裏,等待被召喚。

“嘿,”那張小臉自布簾外鑽進來,“還有十分鐘要上臺。”

“嗯。”他從穿衣鏡中瞥了她一眼,随即轉開。

他知道她有點躲開他的意思,因而不想叫住她。那天自稱是她男朋友,還将她摟進懷裏,事後想想,确實沖動了點。

但他在心底找尋不到半絲後悔,出于一種莫名的理由,他不想她被別的男人觊觎。也因為那個理由,他管不了自己,眼神總會不由自主的追着她,并确保沒有其他男人再去騷擾她。

這是愛情嗎?似乎有點像,但本質又不太一樣,跟他經歷過的不同。他對她的關心比以往對女友更多也更隐晦,卻不是因為想跟她談情說愛,而是某種更深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牽系。

想不透,索性不想了。

那天他說的話起了作用,樂團貝斯手私下問他,是不是跟蒂琺在一起,他無法承認,也不想否認,“嗯”了一聲,那家夥失望的走開,看來是對她有意思。

打散那個人的美夢,他有點愉快。

範錯為抖了抖菸灰,喉嚨有點癢,忍不住咳了兩聲。

布簾動了下,她又探頭進來,“怎麽又咳了?唉,你等我一下。”

她沒走開?他以為她進來叫他之後,就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想到她之前坦承偷看他時的窘迫,他心裏湧過一陣男性的驕傲。

她咻的一下又進來了,端另一個杯子給他。

“這是什麽?”

“一種茶。”

他瞪着那黑黑的飲料,“我還是喝溫開水就好了。”

“這是保養喉嚨的茶。”她面無表情的說,但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有點閃爍。“賣茶的老板說,喉嚨不舒服的人喝這個茶,可以止咳化痰。”

他愣了下。他偶爾會咳嗽,這陣子咳得比較兇,本來想去買喉糖,但老是忘記,她卻惦記着,為他準備了茶?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升起。“你去買的?”

“不是專程去,順道而已。”她蹩腳的解釋。“拿去啊。”

他接過來後,又微詫,“熱的?你什麽時候買的?”

“來上班的時候。”見他不解,她又說,“本來已經涼了,但聽說喝熱的比較有效,我就用微波爐加熱過。”

她只能休息十五分鐘,卻還花功夫幫他熱這杯茶,那種特別的感覺變得更暖更熱。不愛嘗試新口味的他,原本打算敬謝不敏,但想到她的用心,還是捧場的喝了一口,預料之外的中藥味沖入鼻腔,他瞬間嗆到。

她趕緊過來拍他的背,一股淡淡的香味襲向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嗅覺這麽好,竟能在一片中藥味中聞到她。

那不是什麽稀世罕見的神秘香調,只是市售洗發精的味道,很一般,但夾雜了她的體息,聞起來就不一樣。她的味道不甜,但誘人,柔柔的,卻自有力道,能排開重重雜味,直竄他胸口。

“好點了嗎?”她側頭問。

他及時回神,點了點頭。

意識到自己站得太近,她退開來。“好喝嗎?”

“還不錯。”其實有點苦,不過他不忍說。總是她的一番好意。

她盯着他,像是想看出其他心得,他則回瞪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喝,努力不皺眉頭。半晌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這樣好像很尴尬。”她忍不住說破。

“有一點。”他沉吟了下,“我……不太習慣有人關心我。”

“我以前也沒做過這種事。其實我是想對你說……對不起。”這些日子,她反省過很多次,終于有勇氣說出來。“上次我說的話太沖了。你幫了我,我卻連句謝謝也沒說,這樣很不好。”

那雙劍眉飛了飛,“是我多管閑事。”

“不。那時候我很累,脾氣不好。”她急急解釋,“別誤會,我還是覺得凡事靠我自己最好,但我也知道,你那時出面是一番好意,我不該對你兇巴巴,至少得先謝過你才說,但我……”

她整張臉急紅了,他不忍讓她再說下去,“道歉接受。”

她呆了呆,“你這麽寬宏大量?”

“這本來就是件小事,何況你還帶了這個來。”他一口氣把茶喝光。“我該上臺了。”

她看一眼時鐘,“我也該回去工作了。”光顧着和他說話,都忘了坐下來休息,她趕緊随便動動手腳,舒活一下。

他收起菸盒與打火機,小小的空間裏,兩人各忙各的,不急着互相閃開,第一次出現奇妙的和諧感。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可以問你嗎?”

“什麽?”

“你的名字。”難得有點閑談的興致,她就順遂心意的問了,“範錯為,錯為,聽起來很像在說你是一個錯誤,你不覺得嗎?”

他的動作僵住,方才愉悅的氣氛蕩然無存。

“它是。”

她為時已晚的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是我爸生命裏犯下的最大過錯,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以便随時提醒他曾經做過些什麽。”他說完,掀起布簾便出去了。

蒂琺一拍額頭。她什麽不好問,問這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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