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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號來賓,請到九號櫃臺。”播音器放出通知。
蒂琺與範錯為同時自等候椅上起身。
“要辦什麽?”
“結婚登記。”
櫃臺小姐微微一詫,這麽年輕就結婚?“證件帶齊了嗎?”見他們點頭,她又說,“坐。”
他們要結婚了!蒂琺看着櫃臺小姐收走證件,有種不太确定卻又無比真實的矛盾感受。
這一刻,距離範錯為的“求婚”只有一周。
過去一周內,她收到三個公文袋,第一個是他的財力證明,第二個是他的體檢報告,第三個則是中介公司彙集到的租屋訊息。
他們的婚事,以低調不宣揚的方式,緊鑼密鼓籌備中。
時序入秋,他們的生日相近,分別在九月和十月。在她的堅持下,挑出來的結婚紀念日錯開了他的生日。結婚嘛,一定有風險,誰知道哪天要分手?要是把登記的日子選在生日那天,萬一感情不順,豈不是連生日都毀了?
他不介意,她卻想得很仔細。
工作之餘,兩人利用有交集的空閑時間,快速看過多間房子。他租了層公寓,新住處比她之前住的頂樓好太多,有電梯,有中庭,有大廳,有全天候警衛,兩房兩廳,不過時間上有點趕,找到的格局不能如他所希望的,可也只能暫時将就了。
她不介意,他卻暗自決定,之後要給她更好的。
比較關鍵的,是他們又深談了一次,這回是關于家人。
由于她已無親故,也沒什麽好說的,他便主導整個談話過程。
“我家的情況有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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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個複雜法?”
“我媽是小的。”
“咦?”她睜圓了眼睛,“這也太勁爆了吧?”
“我爸本來是個還算老實的生意人,有陣子要應酬,比較常進出特殊場所,跟我媽有了外遇。她懷孕之後,他為了表示負責,把我媽帶進範家。”他說,“所以我家有大媽跟小媽,兄長的年紀比我大十幾歲。”
“你在你家,一定常覺得格格不入吧?”這解釋了他為何性格比較疏冷,“你叫範錯為,難道就是這個緣故?”
“對。”
“明明是你爸跟你媽做了不該做的事,憑什麽把罪名安在你頭上?”她登時火了。“這對你不公平-”
“卻可以展現忏悔的心意吧,我想。”他聳聳肩。
“忏個頭啦!我以後不再連名帶姓的叫你,對我來說,你才不是什麽錯誤。”她堅定的宣布,“我要叫你『阿為』。當我叫『阿為』的時候,你就要喊『有』,知道嗎?阿為!”
他看着她,眸中有一抹難解的光芒。
“喊『有』啊!”她對他的不合作皺眉,“再來一次。阿為?”
她認真的嘗試,令他心中一片溫暖。他本不覺得這段背景故事會令她打退堂鼓,但也沒想過,她會這麽快就站到他這邊。
他潤了潤唇,在她的示意下開了口,“有。”
“很好,就是這樣。阿為?”
“有。”清過喉嚨後,他又說,“總之,我家讓我不太自在,我大媽生性嚴肅,我媽更不是省油的燈,以後你就會知道。不過,我們搬出來住,大部分的問題不存在。”
想當然啦,他家的氣氛一定好不到哪去,只有傻瓜才會以為把大小老婆放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件負責任的事。蒂琺想着。可話說回來,他親生媽媽大概也受盡委屈吧?
“我的想法是,婚後以夫妻生活為主,但要是有家族聚餐,我會到場,該盡的禮數不會少,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至于其它的,不必往心裏去。”
這很合理,她點頭,“我會跟着做。”
“我要你知道,結婚只是把我變成你的家人,至于我自己的家人,我不見得想多相處了,你也別抱什麽期待,更不必努力融入。”他強調,“我是說真的,不是一般丈夫對妻子說的那套敷衍的話。”
“好。”
“禮數夠就好,其它的別管。”他再度叮咛,“不必想說要順別人的意去做。”
他想了想又補充,“除了我以外。”
她笑了起來,本來還以為有什麽難以啓齒的原因,讓他如此強調,結果說來說去,重點原來是最後一句,只是要她乖乖聽他的話而已,她想不到他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不覺莞爾,“沒問題。”
範錯為意會到她可能誤解了什麽,但再多解釋也抵不上親眼見一次,于是不多說,反正日後她就知道了。
如此這般,現階段的問題全解決了。
他的工作,她的工作,一律照舊。因為年紀尚輕,暫不生孩子,他們要先過過兩人生活,所以怎麽教養孩子,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讨論。他們會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比過去多了一層法律保障的關系,至于未來幸不幸福,雖然還不是定數,但他們都知道,彼此會拿出最大誠意來編織。
填寫結婚登記表格時,蒂琺手有點抖。等辦事員輸入數據,整個流程跑完,她的少女時代就宣告結束。
“深呼吸。”範錯為摸摸她的長發,給她一個宛如定心丸的笑容。“你可以反悔。”
她正要簽名的右手頓時一停,柳眉蹙起,“真的可以嗎?”
“當然。”他慢條斯理的說,“不過,我不會接受。”
見他這麽蠻不講理,她也就安心了。從小到大,她在父親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家輪來輪去,哪裏都不是歸屬,沒有人真正要她。
範錯為之所以令她罷手不了,是因為他對她的需要是絕對的,不講理的,不容多想的,他要就是要。如果在最後一刻,他允諾她說不,她不會覺得那是體貼,相反的,她會認為他動搖了,并就此熄火。
回想起來,每個小細節皆如此對味,或許這真是天賜良緣。
帶着微笑簽完名,把表格推向他,她開始放空。
下一秒,範錯為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知道『蒂琺』是你在工作上用的英文名字,但是……”他大笑出來,“林娟秀?親愛的老婆,你的本名怎麽這麽俗?”
婚後連着兩個月,除了更忙碌也更甜蜜,生活真的沒什麽不同。
兩人一個上正常班,一個上夜班,工作時間完全錯開,往往在他下班時,她已經去工作了,她入睡時,他要去上班。結了婚卻還得一個人上床,多少有點寂寞。
不過,聚少離多,也讓在一起的時刻格外甜蜜。
見了面總是沒時間吵架,休假日出去玩都來不及了,更沒機會起争執,傳說中的新婚磨合一律不存在。晨光中的性愛妙不可言,她通常已經很累了,僅存的力氣只能用來承受他堅硬的沖刺,雖然無力反抗讓她有點怨言,但總的來說,性愛很棒!
如果她能多點力氣跟他唱反調,挑逗他、折磨他、讓他瘋狂到無法自拔,而不是乖乖的接納全部的他,就更完美了。
每天,他堅持親自弄早餐給她吃,累得像團泥的她,喜歡斜倚門框,看他打蛋、煎吐司或熬清粥。
他做菜講究細節,但不過度龜毛,看他下廚是種享受。在他的大手之下,鍋碗瓢盆顯得小小的,每件工作都不難,他以特有的節奏,挪移菜刀,片出一葉葉小黃瓜薄片,用适量糖與鹽腌漬,或煎出七分熟荷包蛋,讓蛋汁流淌到微微烤焦的面包上,他撒鹽、下料的手勢尤其吸引人,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将分量、時間抓得恰到好處,那種專注,那種精準,令她不可自抑的聯想到在床上,他總能在最對的時機,以最對的角度沖撞她,将她抛進高潮。
她真好色!但她坦承不諱。以前不能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在廚房地板上做愛,可現在她卻能意會,因為她自己就好想跳到他身上。
吃完豐盛早餐後,他更衣出門,她去睡覺,這種日子很幸福,可貴的是,幸福得好踏實。
這個婚結對了!蒂琺只後悔拖拉那一周,她應該早點采取行動的。
當然,也有一點點不美好。他搬出來住,似乎沒跟家裏人談清楚,偶爾手機響起,他會踅到一邊,以冷靜、按捺、壓抑不發怒的口吻說話。
有一天,挂掉電話後,他宣布周六晚上要出席家族聚餐。
她特地去逛街,買了顯得莊重的針織衫。畢竟是第一次見他的家人,她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何況他再三叮咛過,禮數要足。
時間一晃眼就到了,她随他來到一家大飯店內的港式餐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範錯為進入包廂時,在場多人一靜,坐在首座的老太太神情微沉,她身旁坐着一個非常美麗的歐亞混血女人,一下遞茶送水,一下遞擦手巾,看似很殷勤。
老太太倒是愛理不理的,沒吩咐她做什麽,也沒吩咐她坐下,就讓她瞎忙。
蒂琺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環境,但這裏比她想象的高檔許多。從他給的財力證明中,她早知道他身家不差,但沒想過他所謂的“跟家人吃頓便飯”,比她以往吃過的餐廳加起來更高級。
“過去打聲招呼。”他說。
她趕緊提起精神。
“媽,大媽。”他喊,示意她也喊。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蒂琺一眼,都是正正的審視,“坐吧。”
那歐亞混血女人斜瞄了蒂琺一眼,“大姊說了是家族聚會,你怎麽帶了個外人來?”
“她不是外人。”範錯為沉着介紹,“她叫林娟秀,我們結婚了。”
蒂琺不知道怎麽應對,只好微微一笑。
“蒂琺,這是我媽,她喜歡人家直接叫名字,瑪麗喬。”他指了指那歐亞混血女人,而後轉向,“及大媽。”
老太太又認真的看了她兩眼,像車頭燈一樣,将她照個仔細。她的臉上沒有情緒,神情跟初識時的範錯為很像,蒂琺看不出是喜歡或讨厭。
倒是範錯為的生母,吃驚的将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結婚?跟她?”她一臉震驚,“老太太才在說,要介紹娘家那邊的侄女給你認識,結果你居然娶了--”她瞪着蒂琺簡單便宜的針織衫,“她?”
蒂琺瞬間有種被人踩下腳底的感覺,她看着她的眼神,比那些在給小費時趁機損她的客人,更令她難堪。
她挺起背脊。
“已經結婚了?”老太太什麽都看在眼裏,但沒評論什麽,“也好,娶了就娶了,兩個人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吧。”
範錯為點頭。
“明天是周日,帶回家裏給祖先上個香,這麽大的事,應該要報備。”老太太又說。
“是。”
“是因為她懷孕了吧?”範錯為的生母按捺不住的喊出來,“為了給她一個交代,你才會趕着娶她,對不對?”
此話一出,包廂裏,人聲靜止。
蒂琺感覺得到,丈夫的身軀變得僵硬。
範家只有一個兒子是先上車,後補票來的,而且還補得不太好看,就是他。因為有切身之痛,婚前交歡,他沒有一次不用保險套,婚後決定暫不生育,也不讓她吃避孕藥,以免傷身。不管怎麽激切,沒戴保險套之前,他絕不進入她,一些太過親密的行為,也會延後再做。
他對小生命的尊重與保護,無人能及,卻沒想到,在陳年傷口上撒下鹽巴的,是理當最愛護他的人。
她要上前争辯,他卻拉住了她。
“難道不是嗎?”瑪麗喬偏執的重複,根本不在乎傷到誰。“如果不是懷孕,你何必急着結婚,還搬出去?”
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字句清楚,“不,結婚是因為我們想在一起。”
範家暗潮裏的洶湧,她終于見識到了。
隔日,蒂琺随着範錯為返回範家大本營祭祖,過程很順利,卻也平靜得讓她覺得有點詭異。
儀式完成後,老太太招呼她到偏廳。“坐。”
“上茶!”瑪麗喬對旁邊的管家下令。
茶盞茶具送來後,瑪麗喬伸出白嫩雙手,親自泡給老太太喝。
蒂琺真是開了眼界。瑪麗喬不是她原先以為的小可憐,她是小人,面對得罪不起的人,如老太太,一定客客氣氣,殷勤有加,但轉過臉對其他人如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等會,把你的銀行賬號跟管家說一下。”
“賬號?”
“範家每個月會派發生活津貼給家族成員,你已經是範家的人,就會拿到。”
她下意識的拒絕,“我自己有在賺錢。”
“你以後免不了要跟錯為出席一些家族活動或必要場合,要學會合宜的打扮。”
她低頭看看自己。七分褲,娃娃鞋,白襯衫,鐵灰西式外套,雖然稱不上多正式,但絕對見得了人。
看她不太領情的模樣,老太太又說,“你或許覺得打扮整齊清潔就好,但嫁給錯為,你的門面就是他的門面,你或許覺得不求人,情操很可貴,但在我們的圈子裏,這樣叫--”她指了指她的衣服與褲子,“窮酸。”
蒂琺頓時又羞又窘。
如果老太太說話的神情有一絲鄙夷,她可能還好過一點,但是,那純粹就事論事的客觀态度,令她更羞愧,她不禁自問,她讓範錯為難堪了嗎?
“人家說入境問俗,進什麽生活圈子,就得遵循那裏的規矩。”
瑪麗喬插話進來,“大姊,她不懂,這樣吧,津貼轉給我,我帶她去治裝。”
老太太眼神微凜,“誰的津貼就入誰的戶頭,錯為已經是一家之主,讓他們自己作主。”
這個婚姻開始讓蒂琺覺得有壓力了。
茶席散了之後,她到範錯為婚前住的房間看了看,他不在裏面。走出房門,正好看到瑪麗喬往這邊走來。
“媽……瑪麗喬。”她喊一聲招呼。
瑪麗喬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的一聲就走了。
她聳了聳肩,不想自讨沒趣,卻見她又走了回來,杵在她面前。
“你愣站在這裏做什麽?”瑪麗喬問。
她傻了一下。
“沒見我正在生氣嗎?為什麽不過來賠罪?”
“請問我做錯了什麽?”蒂琺小心翼翼的問。
她做錯的可多了!這個什麽娟的,憑什麽嫁給她兒子?身分是小小的窮家女也就罷了,她自己可是懷胎十月才拿到豪門入場券,卻只是偏房,可她做了什麽?什麽也沒付出,竟然一進門就占着比她高的地位。
她會設法讓她難過!
“看到我不高興,你就應該主動過來賠罪。”
“是你先不理睬我的,我不好過去打擾吧?”蒂琺試着講理。
“那就一直道歉到我理你為止。”瑪麗喬嚣張的說。
這是刻意刁難吧!她想起丈夫說過,不要對他的家人抱有期待,不必努力融入,那些叮咛果然其來有自,瑪麗喬憑什麽對她做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彷佛看出她心裏的疑問,瑪麗喬趾高氣昂的說,“不要忘了,我是範錯為的媽,也就是你的婆婆,你本來就該伺候到我高興為止!”
一個清爽的周日,用過早餐之後,兩人進了閑置的空房間。
搬家至今有一段時間,大部分的生活用品已就定位,有些不急着使用的東西一直沒拆箱,堆放在空房間裏,蒂琺決定這天不外出,專心把家理好。
粗重的搬運由範錯為來,她負責細項的收納。當初搬得太匆忙,很多東西沒有仔細過濾過,她坐在涼涼的瓷磚地板上,檢視從他家搬過來的東西。
這工作比她想的有趣,看他的私人物品,像從拼圖裏串起他的生活。在為數不多的老照片裏,他的笑容很少,幾乎沒有與家人的合照,她不意外,而從滿滿一箱的運動衣褲中,她挖掘出他身材精實的秘密--他熱愛運動。
“這是最後一箱了。”他把她判定該回收的物品收一收,送到大門口。
最後一箱物品是各種雜物,其中有個小紙盒有點眼熟,她默默打開來看。
鈴蘭胸針。
是那串她見過,他本來要送給瑪麗喬的鈴蘭胸針。
瑪麗喬,他的母親,是個很……難搞的人。她嘆了口氣。
範錯為回來,就看到她在發愣。“怎麽了嗎?”唇角勾起一抹挑逗的笑,“一起去沖個涼,如何?”
她沒有回應的心情,“能說說這枚胸針嗎?”
範錯為神情微冷,“你想知道什麽?”
“你媽明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這件事沒有比較婉轉的說法,她只能直白了,“你賣出創作曲時,應該很興奮吧?怎麽會想到要買東西送給她?”
“我想找人慶祝,希望有人跟我一樣高興,那時我們還沒有進展,要是貿然送你什麽,會被你罵回來。”
他說得沒錯,她真的會冷眼瞪他。“但,在送她之前,你應該知道她不會給你太正面的響應吧?”
“她一向如此。”
一向?她忍不住要問清楚,“這種事發生過多少次了?”
他聳聳肩,“不知道,沒數過。”
“那你為什麽還要送她禮物?”她很困惑。“你不怕再被損嗎?”
“她令人生氣,但畢竟是我媽,雖然希望渺茫,但我仍希望她為我高興。試了,很可能失望而回,但如果不嘗試,就一定沒有希望。”
她聽得心口塞痛。“她那時對你說了什麽?”
“要我專注在家族企業,打進權力核 心,順便嫌嫌這枚胸針不夠氣派,不拉不拉不拉。”他從她手裏拿過胸針,端詳着,“我挑中它的精致、優雅、低調,确實不符合她的性格。”
“好過分!”她生氣起來,“她怎麽可以這樣傷害你?你根本不該送她禮物!你當時在想什麽?”
他扣上盒蓋,神情冷靜,“她會不會為我高興是一回事,我想讓她知道、想給她個小紀念品,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如此,他還是受傷了!
她不會被他此時的淡然朦混過去,她見過那一晚的他,獨自坐在小包廂裏,悶悶不樂,破例點了一瓶酒。如果他不是那樣落寞,她也不會違反本性,自動上前去跟他說話。
那時,他需要的是個及時的摸摸,瑪麗喬卻當頭潑他一盆冷水,有多難受,她可以想象。要是她早知道這種情況,一定摒除一切心防,更熱切的對待他。
她的憤慨,令他心中最後一絲不快得到升華,“反正那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試探的問。
他摸出煙盒,拍出一根煙,咬在唇上,“是最後一次。”他點上火苗。
她就是想聽到這個答案,但一聽他真正說出來,她仍呆住了。
“以後,我不再幹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他将她的脖子勾過來,“我已經找到陪我高興、陪我難過的人了。”
他的表現明明很明顯,她卻想聽他大聲說出來。
“誰呀?”她故意要問。
“你。”範錯為将煙噴到一邊,低頭擁緊她,“我要你和我有福同享。”
“阿為,”她忽然有點害羞,但心中有些話,她一定要說,“我會當你最堅實最可靠的後盾,我永遠不會像她那樣對待你。無論你什麽時候需要我,我都在,我會為你加油打氣,永遠站在你這邊。”
範錯為低頭看着她。
蒂琺的兩頰升起兩朵小小的紅雲,萬分可愛。她不是情話綿綿的女人,更多時候,她用有點冷漠,有點抵抗,甚至是有點挑釁的方式與人交流,也因此,顯得這番話格外情真意切。
沒有确切證據能證明,但他就是知道,蒂琺這輩子只會對他一個人如此在乎,她的心不會再容另一個男人進去。
他也是,沒有人能夠取代蒂琺。
得天之幸,他們的無名指已套上了互屬的戒指,接下來,只要好好度過未來幾十年就很完美。
他們能幸福的。
範錯為看向窗外。好好的假日,只用來打掃,未免無趣。
将她打橫抱起,他往主卧室走去。
那枚鈴蘭胸針孤伶伶的被遺留在地板上。
對講機響起時,蒂琺正準備去上班。
手邊的情況有點混亂,她的手上交替拿着隔離霜、彩妝刷,以及煮湯的杓子,不停在房間與主卧室跑來跑去。
婚姻生活上手後,她慢慢找到節奏,負擔起她能做的事。範錯為做早餐給她吃,她則負責晚餐,每晚上班前,會先将食材采買回來,簡單下廚,讓他下班後有東西吃。
不過,她不如他有條理,常常忙得忘我,最後把時間卡得太緊。
“範太太,有個女人來找你。”警衛先生通報,“她說是範先生的母親,要讓她上去嗎?”
她看了眼時鐘。
湯鍋還沒滾,她的眼線只畫了一邊,趕到上班地點需要二十分鐘,可她只剩下半個小時了。
“跟她說現在不方便--”
“啊,這位太太,不能因為別人開了門還沒關上,你就闖進去,喂,不行--”
管理員的聲音愈來愈遠。
蒂琺快速畫好另一邊眼線。她有種直覺,管理員攔不住瑪麗喬,所以當門鈴響起時,她不驚訝。
進廚房将快滾起的湯攪了攪,她決定随機應變。
“錯為搬出來這麽久,沒邀我來過新家,連地址都沒告訴我。”瑪麗喬一見她開門,立刻闖了進來。
蒂琺根本來不及阻止!盡管她心中有防備,已經想好了要怎麽說,但瑪麗喬的氣勢太強了,她只能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根本攔不住。
瑪麗喬把屋內每個角落都看過了,開了每一扇看得見的門,包括挂着他們衣物的衣櫥,以及放了兩人鞋子的鞋櫃。當她定定看向主卧室裏那張大床時,蒂琺不禁羞窘交加。
床上其實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夫妻歡愛也是天經地義,可那些記憶太過私密,容不得外人窺看,她無法承受被這樣盯着瞧。
她率先逃出來,瑪麗喬硬是在裏面多待了幾分鐘才出來,蒂琺幾乎沒有勇氣對上她的視線,因此她不知道,瑪麗喬笑容中有得逞與勝利的意味。
再打開另一個房間,裏面只有幾個紙箱,潔白瓷磚地面上,小紙盒格外醒目。
瑪麗喬一眼認出來,那是唐生珠寶的包裝。“把那個拿過來讓我看看。”
蒂琺心裏暗叫聲糟!那天他們收着收着,回房裏缱绻去了,也沒再回這房間多看一眼,那枚鈴蘭胸針就這樣被忘在地上。
“那個……不重要。”她拾起,握在掌心。
瑪麗喬玉白嫩滑的手攤在她鼻前,“拿來我看。”
她可以找一百個理由推搪過去,此時卻連一個也擠不出來。她不想承認,但瑪麗喬的氣魄壓得過她,只好乖乖照做。
“哦,果然是那枚鈴蘭胸針。”
“那個,”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她是那麽不舍範錯為被冷待,“你當初不收這枚胸針,讓阿為很失望,他不過是想把賣出創作曲的喜悅分享給你……”
阿為?瑪麗喬挑了挑眉,“你收着吧,這種小東西,我看不上眼。”
“但……”
“我來了這麽久,你不會泡杯茶或切水果招待嗎?”
“啊!”她驚跳起來。上班!她得去上班!
她沖進廚房,湯已經大滾,還好沒濺出來。瞄一眼時鐘,準時上班是不可能了,打電話請假一個小時或許還能補救。
她匆匆去做,再進主卧室,把鈴蘭胸針收在梳妝臺抽屜。
“嗯……那個,我上班快遲到了,改天再招待你,好嗎?”
“你去啊。”瑪麗喬挑了挑眉,“我是我兒子的媽,待在我兒子的家,沒什麽不行吧?”
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她清楚,不該任她一個人留在這裏。這是他們的家,相對于夫妻倆,瑪麗喬是外人,但又不能這樣對她說,該怎麽辦呢?傷腦筋!
瑪麗喬大刺刺的占據單人沙發,那一向是男主人獨享的寶座,即便是她,也不會占據,頂多是被他抱到腿上去,但瑪麗喬坐得可舒服了。
“茶呢?水果呢?先端上來,要出去再出去。”
蒂琺嘆了口氣,從櫃子裏拿出茶包。
結果那天,她一共遲到三個小時,而且忘了再次報備。
瑪麗喬使喚得她團團轉,她一不照做,她馬上翻臉。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算計好,在範錯為到家前不久,她說要回去了,可一起下了樓,她要開始沖的時候,瑪麗喬又改口說要她幫點小忙,耽擱下來,她已經曠職三小時。
她想過要跟範錯為提這件事,可是,一來作息錯開,很難找到好好說話的機會,二來她也不想讓他心煩,如果能自己把事情處理掉,當然最好。
可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瑪麗喬已經天天報到。
“我聽說你在夜店工作?”
“是。”
“還不辭掉嗎?半夜才上班,淩晨才回來,像什麽樣子?”
她逐漸習慣瑪麗喬對她的了如指掌,盡管她從未透露過什麽,瑪麗喬必然做過調查。“我在考慮要找其它工作。”她邊回答,邊吸地。
“我兒子給你的錢不夠花嗎?範家給你的津貼不夠用嗎?還要你去外面抛頭露面?”
“不是……”
“大姊也說了,你不顧自己的面子,也要顧錯為的面子,錯為怎麽說也是範家少爺,老婆居然在那種地方遞毛巾送酒,說出去怎麽能聽?”
等等,她好像誤會了什麽,“我是服務生,工作很單純,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還沒說完!”瑪麗喬一通搶白,“你不知道我每天面對其它親戚有多尴尬,你不要再去了,現在就打電話辭掉!”
“我……”
“當妻子也有很多東西要學,錯為全心全意在事業上沖刺,接下來要角逐範氏經營者大位,你是他老婆,怎麽可以不專職照顧他?看看你,連水果都切不好,怎麽能……”
一個重重的甩門聲響起,瑪麗喬的話戛然而止。
“蒂琺愛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會逼她,你更沒資格。”
範錯為回來了!
瑪麗喬滔天的氣焰瞬間縮小,一臉讪讪,“你……回來啦?”
他點了下頭,褪去皮鞋,放好公文包,脫下西裝外套。
蒂琺放下吸塵器的長柄,過去拿衣架挂起外套,用靜電刷清掉灰塵。
兩人沒交談一句,蒂琺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但動作卻極為協同,瑪麗喬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外人,而且是不受歡迎的外人。
各自處理好細節後,範錯為與蒂琺再度面對面。
說真的,蒂琺有點害怕。瑪麗喬來訪的事,她早該告訴他,但她沒說,如今被他親眼撞見,不知為何,她有種心虛不安的感覺。
範錯為等她慢吞吞的将臉擡起來,才将她攬進懷裏,那片刻,她看到他眼中沒有怒氣,一顆懸浮的心才終于安定下來。
兒子從沒對她這樣過!瑪麗喬的神情陰沉到極點。
“你還好嗎?”拍拍後,他探究她眼底的神情。
她有點難為情,“沒什麽事,我們只是在讨論事情。”
“嗯。”
瑪麗喬等了一下,才發現兒子不打算招呼她。“你們聊,我先回去了。”說完,提着包包就閃人了。
一切恢複平靜後,蒂琺怯怯的問,“你怎麽提早下班了?”
“我回來整理譜稿。”他解釋,“上次的樂曲受到歡迎,制作人想看看其它的。”
蒂琺眼睛一亮,“太好了!”
範錯為保留沒說大媽下午約見他的事。瑪麗喬這陣子一反常态,常往外跑,大媽提點,她可能來找蒂琺的麻煩,果然沒錯。
見他沒有欣悅的反應,她又怯怯的問,“你在生氣嗎?”
比較多的,其實是無奈。“她這樣來家裏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不想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害你不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在工作場所,她要板臉就板臉,要走人就走人,從不顧慮別人怎麽想,但面對瑪麗喬,她就是做不到,令她挫敗。
看出她卡在心坎裏的小小自卑,他不忍心責怪她。
“你可以叫她離開,我不會介意。還有,不必讓她幹涉你的工作,知道嗎?”
蒂琺想了想,“提到工作,其實我也在考慮要換。我們碰面的機會太少了,我希望能找到跟你比較能協調的工作。”
既然她自己本已在考慮,他就沒意見。
揉揉她的發,他說,“我确實想更常見到你,不過,你自己決定,不管你怎麽做都好,只要考慮你的意願,還有我,至于我媽滿不滿意,不是重點。”他吻吻她,“我記得你今天不用上班吧?去換個衣服,我們出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