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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同樣的事,他已經說了再說,但感覺得出來,蒂琺仍有些不安。
握着方向盤,鐵灰色的車如箭一般,從都市駛向郊區,天空漸漸變得清朗,被濃雲遮住的日光間歇灑落,人與車變得稀少,他的心情也舒開了些。
他一瞥隔壁座的蒂琺。
方才塞車時,她已在打盹,後來路線暢通,車身搖晃趨于平穩,她開始昏昏欲睡。輕音樂伴奏下,他由她睡去,盡管他比較想聊天,卻沒有叫醒她。
中途曾慢慢的停下來一次,為了幫她蓋外套。
範錯為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這種照顧人的感覺很陌生,此前他沒想過,邊睡邊吹冷氣容易感冒,就算對待自己,也不太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反正冷了再穿衣不就得了?
但是,跟蒂琺在一起之後,這些體貼的小動作便自動出現,他不曾預先察覺,往往是在行動中,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他經常被這樣的自己吓到,驚異之餘,也感到愉快,那種下意識的行為讓彼此宛如一體,她的感受就是他的感受,才能不必思索,就知道怎麽做。
愈接近海邊,日照愈強。前方的路筆直,來車很少,更顯得寬闊。
日光照在她的肌膚上,她的臉透出瑩瑩之光。蒂琺才二十三歲,身子雖然瘦削,可臉頰還有點嫩呼呼的嬰兒肥,那種年輕獨有的豐腴,讓她的睡顏看起來分外可愛。
只可惜,最近下巴有點尖,眼窩也有點青。
二十三歲就要她嫁給他,畢竟是太早了點。
他降下車窗,點起一根煙。
他看得出來,這陣子她郁郁寡歡。早年生活的困頓,讓她很能也很敢吃苦,工作的磨練,讓她很快便能将家務整理得井井有條,可是,與家人間的互動……對她來說,那是一門困難的學科。
他呼出一口煙,蹙了蹙眉。之前,他沒料到會是這樣。
睡夢中,她咽了咽嘴,柳眉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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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擋光板翻下來,她舒開了打結的眉峰。
看她睡得安詳,他也安心許多。
這一帶是岩岸,除了岸邊有人在垂釣之外,周旁沒什麽人。把車停在觀景臺上,他下車,倚在她那邊的車身上,遠遠眺望海邊。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特別想看海。
其實海更不平靜--更正,海永遠也不會平靜,總是一浪一浪的震過來,一波一波的蕩過去,大到無邊也無際,即使海天連邊的地方,也不是海的盡頭,眼睛看不見的遠方仍是海洋,這讓他莫名的平靜。
所以,他帶她來海邊,想讓她看看這片能撫慰他的風景。
空氣裏,濕氣變重了,鹹味也增加了,她有點不适應。
蒂琺皺了皺鼻子,還是不太喜歡,忍不住揉了揉。
忽然間,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聲音響起。
那是打火機!她驚喜的意識到。
過沒多久,一縷煙味緩緩飄向她。經過火星子幹燥過的空氣,聞起來有令她安心的味道。
緩緩張開眼睛,她清醒過來,那寬闊的背影就在右手側的窗外。
她的男人。
她敲了敲窗子,他馬上轉過身,“到了怎麽不叫醒我?”
他滅掉煙頭,打開門,“出來吧,海很漂亮。”
她随手将外套放下,他卻拿起來抖開,示意她把手套進衣袖裏,“穿好,外面有點風,你剛睡醒,會冷。”
他的神情太溫柔,她無法不聽話。
鎖好車子,牽着她的手,他帶她往更靠近海邊的岩岸走去。步道上,遇見行動咖啡車,他買了杯熱呼呼的咖啡,與她一起分享。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心情變得好……”她尋思着,“平靜,煩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化掉了。”以往她沒有多少看海的機會,對于看海能讓內心較舒服的說法半信半疑,此時才知道那是真的。
“知道你最近有點悶,特地帶你來。”他在賞海用的石椅上坐下。
蒂琺嘆了口氣,看來什麽都瞞不過他。“你媽最近沒到家裏來,不過她會在我去上班的路上攔我。”
他下巴抽緊,“我們再搬一次家,這次,連你的工作一起換掉。”
“你媽可能不發現嗎?”蒂琺無奈的說,“之前我們沒跟她說過什麽,她還不是把我、我們之間的每件事查得一清二楚?”
對比于他們兩個有工作的人,瑪麗喬多得是時間刺探這個、刺探那個。
“既然她無論如何都會找到我們,為她搬家、換工作,又有什麽意義?”她皺了皺眉,“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的問題,我比較喜歡直接面對,正面解決。逃避會演變成一種恐怖的習慣,就算逃得過,也是對勇氣的殺傷,要是逃不過,那就更讨厭了。”
他忽然從海面收回視線,轉頭看着她。
那眼神,是她解讀不出的高深莫測,含了一點驚訝,一點感動,一點欽佩,還有更多更深的情緒,黑得無底,卻牢牢的瞅着她不放。
她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在這一刻,自己彷佛永恒的嵌進了他靈魂裏。
一點不安在內心中暗迸,她轉開視線,繼續說,“我知道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問題,如果我能堅決不理她,就算她老是來堵我,也不會怎麽樣。”
他瘡啞開口,“我可以叫她滾遠一點。”
“不,”她堅定拒絕,“我不能總是靠你保護,雖然她是你的媽媽,但既然我們結婚了,她就是我們共同的問題,我要學習怎麽處理。”
“你确定?”
“這輩子還很長,我總得學着怎麽應付她。阿為,我想成為你的後盾,而不是你的累贊。”她不容否決的說。
或許大部分女人會希望被另一半保護得好好的、寵得嬌嬌的,有風讓他擋,有雨讓他遮,可她不這麽想。
她要有自己的本事!當然,她不是無敵的,也不想凡事只靠自己,她也希望能在範錯為的羽翼之下,讓他呵疼,可不要他包山又包海。只要在關鍵時刻他能及時出現就好,其餘小事,她能自己搞定。
不對,她“要”自己能搞定。她在心中默默的說。她不想成為他永遠的累贅,她要跟他旗鼓相當!
盡管她沒說出口,但範錯為懂。他早看穿她的真實個性,深受吸引,才會手腳奇快的将她定下來。能一起飛翔的伴侶,是他真心想要的。
“需要幫忙的時候,讓我知道。”
她點頭。“對了,夜店那邊的工作,我辭掉了。”
“嗯。”
“我暫時沒工作,正在投履歷。”她期期艾艾的開口,“暫時沒有收入,我……”
範錯為果斷的打斷她,“我們之間不必談這個,我賺的錢夠我們過日子。”
遠遠不只,她心想,他賺的錢可以讓她過上以前不敢夢想的生活。
“讓我說完,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心裏有點不安。”尤其是鞋盒被搶走之後,要還的最後一筆債務也是他代墊,不習慣接受幫助的她着實有些別扭。
他喝了口咖啡,“要說就說吧。”
“從高中起,我就在兼差做事,每個月都能領薪資,雖然不多,但一小疊鈔票放在手邊,踏實的安全感是跑不了的,所以像現在這樣沒有進帳,我會很不安。雖然我們不必擔憂生活,但我會擔心自己逐漸變成一個沒有能力的人。”
啊,他的蒂琺,永遠苛求自己。範錯為有些無奈又十分了然的笑着。
“如果去工作能讓你安心一點,我不反對。”
“但我能做的,可能不是……”她斟酌用詞,“能拿出去炫耀的工作。我學歷不高,找工作憑的是勤快認真,不是那種清爽白淨的上班族哦,你會不會覺得不好?”
“我認識的就是那樣的你,我看不出哪裏不好。”
“那……”她嘆了一口氣,“你家人呢?”
“關他們什麽事?”
結婚就是這一點不好,以前找工作、買衣服,全憑喜好與能力,但婚姻使她必須考慮別人的觀感。
蒂琺把那天祭祖之後,大媽要她領了津貼,注重門面的那些話告訴他。
“我還是那句老話,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用附和別人。大媽是老派的人,想法比較傳統,有時講話不太客氣,不過對比于我媽,她算是相當明理。”
蒂琺驚訝了一下,“你在幫她辯護嗎?”
“她那番話說得太毒,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讨厭她。多相處之後,你會發現,她是個還不錯的人。”
她已經發現了。老太太對事不對人,可能持家久了,說話做事自有一股威嚴,态度是冷淡了點,不過,不會随便使喚人或批評人。
範錯為的話,左證了她的想法。
“雖然你比較想去工作,但我希望你也考慮回去念書或學點什麽--不是你的工作有什麽不好,而是希望你考慮各種可能性。”
她有點疑惑,“各種可能性?”聽起來像有言外之意。
他看着遠方,因為日光照下而閃出一片金輝的海面,“我後來再給出去的創作曲譜,被唱片公司看中了,這次他們不只想買版權,也希望我自己發片。”
她愣了一下,過了三秒,才聽懂他的意思。
像第一次聽到他賣出歌曲版權一樣的興奮,陡然在胸口炸開!
“你是說,當歌手嗎?”
範錯為快速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難為情,“創作歌手。”
“太棒了!”她從石椅上跳起來,欣喜得像是咬回主人抛球的小狗狗,“你臺風穩健,太有舞臺魅力,沒有人比你更适合站在聚光燈下。”他上臺開唱的模樣讓她心醉神迷,“由你自己來唱你創作的歌曲,不是很棒嗎?”
雖然他不曾像其它駐唱歌手那樣,侃侃而談音樂夢,但她一直能察覺到,他的夢并不渺小。
沒有夢想的人,就算站在臺上,也不會閃閃發亮。
而他,是最閃耀的一顆星!若非如此,他不會在工作穩定之餘,繼續駐唱并創作。這樣兩頭兼顧,證明他對音樂事業十分有心。
範錯為自己倒是沒這麽興奮。開心是一定的,躍躍欲試自是當然,但他顧慮的層面很多。“一旦走上這條路,白天的工作就必須放棄。”
那等于是退出範氏,別說競逐權力核 心,連邊邊都碰不了。
不過,他的語氣、他的神态,沒有半分可惜。
她聽懂了,他所面臨的,不單純是一個機會,更是人生的選擇,一旦辭去家族企業的工作,就沒有退路了,他将過上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又怎麽樣?那是你的夢想啊,有可以實現的機會,一定要牢牢把握。”蒂琺肯定的說,“我無條件支持你!”
“我們的生活可能天翻地覆,連你的生活都受影響。”他警告着,“不好的影響。”
“我才不在乎!”她喜孜孜的笑着。
如果說海讓她平靜,那麽他的好消息就是将她的心情推向頂峰的推手。
這就是結婚的美好之處,她心想。不一定要自己很順利、很成功,另一半受到欣賞,她也同感快樂--不,其實是更快樂。
“我想搬過來跟你們住。”
那份巨大的喜悅,在隔一天瑪麗喬再度上門時,瞬間消滅。
蒂琺一聽,頭立刻痛了。
既然要學着與瑪麗喬相處,她當然要接受她出現在面前,才有機會學習,但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令人頭痛的要求。
“我在範家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大家都欺負我,大姊也給我臉色看。我自己的兒子結婚,還搬出家門,沒有道理我不跟着一起搬,反正你們還有一個空房間,我要來這裏住。”
蒂琺強打起精神,“這件事要問過阿為。”
瑪麗喬過去打開主卧室的門,雙手盤胸,眼神挑剔的看了一圈。
這個舉動雖然不是第一次,但仍再度吓到了蒂琺。她想,她永遠也不會習慣被人盯着他們的大床。
“跟我在範家住的房間比起來,這間有點小,不過忍耐一下還過得去。我不喜歡這個床臺,這幾天叫人來做另一副。”
聽她一副要定了的口氣,蒂琺忍不住駁嘴,“這是我們的房間。”
“我搬過來以後,就是我的房間了。”瑪麗喬瞟了她一眼,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是長輩,本來就該住在主卧室。”
換做別的情況,比如說她跟她的長輩,不包含範錯為,她一定會讓出房間,但--“阿為白天上班很辛苦,我希望他回家後能舒服一點。”
“住另外一間房間,哪裏不舒服了?”
如果她針對這個問題辯解,就掉入“答應瑪麗喬住進來”的陷阱了,蒂琺及時發現。
“這不只是哪個房間的問題。如果他跟我以外的人相處得好,就不會搬出範家。”強忍住雙膝的顫抖,她說,“他想跟我過『兩人』生活,我們不想被打擾。”
她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沒有得逞,瑪麗喬嘶嘶吸氣,轉身就走。
這個小小的勝利,讓蒂琺虛脫的軟倒在地上。對她來說,勝過瑪麗喬的喜悅,并沒有強過勝過昨天的自己,她終于能勇敢的說出真心話,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這種事總是這麽難嗎?
她捂着心口,心跳飛速,一個小時後,才有辦法從地上爬起來。
拿着杯子接熱開水的手,仍然是顫抖的。要到什麽時候,她才能把這種生活中的小戰役視為尋常?這種事還要發生多少次,她才能完全不怕?
說真的,想到以後還有無數戰役,她一陣頭皮發麻。
當晚,她将瑪麗喬的想法轉達給範錯為。
本來已經準備要睡覺了,但他聽完之後,沉默的起身。
“你去哪?”她跟了出來。
他把廚房裏幾個放幹料的櫃子推入空房間,再把一些收好換季衣物的大型儲存箱搬進去,動作之利落的,她簡直目瞪口呆。
弄好之後,他轉過頭,“下次她再找你問,你就說家裏沒空房間了,我們不會為了把主卧室讓給她,睡在客廳裏。”
她呆了下,“你怎麽知道她要主卧室?”這一點,她明明沒說呀。
範錯為轉為冷笑,“你當我今天才認識她嗎?”
啊,有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本來有些忐忑的她,安心的笑了。
有蒂琺的全力支持,範錯為很快便做好決定,進軍音樂界!
這是一場冒險,除了蒂琺之外,不會再有人支持,可以想見瑪麗喬得知後會氣得大吵大鬧,甚至掀起家族革命。她一直希望他問鼎範氏核 心,要是知道他非但不進,還已徹底退出,絕對不會善罷幹休。
想到她為蒂琺帶來的煩惱,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野蠻的快意。
但是,走向創作音樂之路,不是為了賭一口氣,這是他的夢想,也是新天地。
範氏是個大型家族企業,本身有很多上、下游合作廠商,形成緊密的人際連結。
身為範氏中生代一員,在事業上的起步雖然比一般人容易,但遇到的阻礙也更深,別人高看他,只因為他姓範,別人低看他,是因為他庶出。
他厭倦這種對待。當初玩音樂,就是為了找到一塊清靜之地,在旋律與節奏中渾然忘我,所以說音樂界是他的新天地,在這裏,沒有過去那些擾人的目光,沒有既有的利益糾葛,他只是他,範錯為。
簽約這天,他帶蒂琺前往公司。這重要的一刻,他要她在場。
即将定案之際,代表公司簽約的總監問,“兩位對我們的合作還有什麽疑惑嗎?請盡量提出來。”
蒂琺想了想,“據我所知,歌手的隐私很容易被拿出來做文章。”
“我們公司以創作型歌手為主。一般來說,偶像比較會被關注私生活,創作型歌手當然也會,但兩者的操作模式完全不同,創作型歌手不賣臉也不賣肉,作風坦蕩,界線清楚,公司不會拿他們的私生活制造話題。
“再者,範錯為之前也駐唱過,廣受歡迎,但不曾有歌迷失控,這跟他本身不搞暧昧、不惹是非有關。另一方面,歌迷素質與歌手本質有很大的相關性,這種事很難解釋,總之,他的歌迷只會欣賞,不會亂來,我們也會順勢操作,讓人關注他的才華,盡力不讓歌迷騷擾到你。”
蒂琺正色,“不是我,是阿為。”
範錯為知道,她是不想有人,尤其是公司的人,拿他的背景出來吵。
她的關切讓他非常窩心,蒂琺不問走上這條路會遇到什麽困難,不在乎自己的生活會不會受到影響,一心關切他會不會被掀底,她比任何人更保護他,在乎他的程度更甚于她自己。
他還沒把合約細節全部告訴她。事實上,他跟音樂公司的關系是合作,而非雇傭,雙方的立足點是平等的,他也沒把自己簽死給公司。談定的合約裏,有許多容他參與決策的空間,因此不怕公司惡搞或擺爛。
總監允諾,“我們一定優先保護歌手本人。”
談到告個段落,不再有問題,簽約之後,總監又說,“公司打算為範錯為辦一個派對,邀請同圈子的人見面聊聊,你們覺得如何?”
範錯為雙手扣起,“可以交給我太太去辦嗎?”
“……我?”蒂琺指着自己的臉。
“我太太有策劃派對的經驗,正好她沒目前工作,交給她再好不過。”
“等等,我什麽時候辦過派對了?”
“夜店那邊,不是常有客人要你們幫忙辦活動嗎?”
對也不對,“我只幫忙處理過瑣碎的事,代訂食物跟酒什麽的,算什麽經驗?”
她慌了。
“至少你知道,哪些東西适合出現在派對上,多少人需要多少食物,準備多少飲料,不是嗎?”範錯為淡淡的說。
她回想一下,驚訝的發現,她好像真的估算得出來,但……“這不是一般的生日派對或玩樂派對,是你進入音樂圈的第一個見面派對,我怕搞砸。”
“派對就是派對,呈現的方式或許有不同,但原則是一樣的。”他說。
看出他很想讓妻子幫忙,總監也發話,“如果可以,請你幫忙。公司人力有限,行政人員已經加班到哀哀叫,要是再多一項工作,他們都得在公司裏看日出。”
“可是……”最先提起這個點子的,明明是他啊。
宛如洞悉她的思緒,總監說,“我們的人可以辦出一個還不錯的派對,但如果要精精采采,最好還是由對他有愛的人來。放心,我們有固定的配合廠商,不會要你從頭籌劃起。”
如此這般,蒂琺也忙碌起來。
既然範錯為執意要她籌辦,她便要全力以赴,辦出一個超級棒的派對,為他加油。
“你在這裏做什麽?”
抱着公文袋,坐在飯店大廳待位席上空等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她擡起眼,既不驚訝,卻又有點擔心的看着瑪麗喬。範錯為說過,他從範氏辭職的事一定瞞不過母親,要她小心一些。
“我來談事情。”
“跟誰?”
“飯店的企畫人員。”她看了看櫃臺後的複古大鐘。
“你已經等了四十分鐘。”瑪麗喬輕易指出,顯示她已經注意她很久,極有可能在她一踏進飯店就開始盯梢,“你要談什麽?”
蒂琺嘆了口氣。
她當然知道,事情不要從她這邊讓瑪麗喬知道是最好的,她不曉得瑪麗喬對兒子自範氏辭職有什麽反應,可派對的籌辦若有她插手,肯定更困難。
但是,若不老實說,她頂多慢兩天才刺探到,而這兩天,她依然會在自己周圍徘徊不去。
蒂琺有一點後悔曾對範錯為說過,要自己學會應付瑪麗喬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無論用出什麽招數,都很難勝過瑪麗喬。她明擺着要來招人煩惱,好比之前開口讨要主卧室那一次,她以為自己終于敢開口駁過她,她好歹會收斂幾天不出現,可隔日,瑪麗喬又出現了,好像昨天沒居于下風一樣。
她隐隐約約察覺到,跟她交手是一場不會贏也不會輸的戰争,可怕的是,得耗上好久好久與好多精力,卻不會有任何實質成果。
想到未來的日子,極可能每一天都有她,她已經開始疲憊了。“我要幫阿為辦個派對。”她懶得想謊言借口了。
“是嗎?”瑪麗喬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像心裏在想什麽主意。
蒂琺起身去櫃臺,“小姐,我約了企畫人員見面,請問……”
櫃臺小姐看了她一眼,笑容和善,笑意卻沒傳入眼裏,“他們在忙,再等一下。”
她暗自跺了下腳,心裏很挫敗。
婚前的她,來來去去就是工作地點、便當店、超市,在那些地方,她很自在,也不太會有人對她另眼相待。可結婚後,必須随着範錯為參加家族活動,出席特定場合,就得盛裝打扮,華服如戰袍。
即便她照大媽要求,注重穿着,開始配戴一些首飾,可有些無形的東西是外在服飾無法補足的,比如氣勢。出入高級飯店這種場所,連她都能察覺到自己生嫩到近乎軟弱,面對別人的笑臉,即使是虛僞的,她也無法像對待李傑克那種明顯有所圖的男人一樣,冷漠而絕對的反擊。
她只會被唬回來,她沮喪的想。除了回剛才的位置上坐着等之外,她還能怎麽辦?
“等?都等了一個小時了,還等什麽等!”她身後,那熟悉的女聲嚷了起來。
蒂琺沒料到瑪麗喬突然撒潑,吓了一跳,櫃臺小姐也是。
瑪麗喬扯開她,箭步上前,往櫃臺一拍,“叫企畫出來!”
她的聲音尖亢,大廳裏所有人朝這邊望過來。
“那個……”蒂琺拉了拉她。
瑪麗喬對她眨了眨眼,“不然叫主管出來也行,我要申訴你們的客服太爛!”
這次,連站在外面騎樓的人也往這邊看過來。
她看錯了嗎?蒂琺不禁困惑。剛剛瑪麗喬是在對她眨眼,宛如她們是一夥的,彼此有某種默契那樣的眨眼嗎?
一種近似于愉悅的感覺悄悄的漫了上來。一夥的!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是企畫專員,敝姓唐,”一個穿着深色套裝,年約三十五的女人快步過來,“我們這邊談。”
“……然後,那個唐小姐叫助理把筆電拿過來,讓我們挑場地,客氣得不得了,連櫃臺小姐也笑得跟什麽一樣,跟之前把我晾在一邊的樣子完全不同。”
當晚,泡鴛鴦浴的時候,她忍不住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範錯為。
他靜靜的仰靠在浴缸一邊,雙目閉起,聽妻子興奮猛說。
這段時間,兩種工作并行,範氏企業那邊,辭呈雖已提出,但他之前的職位不低,交接工作相對複雜,比以往更忙碌。音樂工作也緊鑼密鼓展開中,在完成一定分量的作品之前,他不會輕易的用“音樂人”三個字稱呼自己。
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蒂琺坐在他腿上,熱水浸泡到她胸口,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乳尖一會在水面上,一會在水面下,晃蕩出極為美麗的風景。
下午發生的事超乎她意料,她急着說給他聽。
“我發現,瑪麗喬的氣勢用在我身上時,我很難招架得住,但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氣勢壓在別人身上,竟然也行得通。如果不是她出面,我不知道還要被晃點多久。”這使她産生拉扯的情緒,一方面,她依舊是害怕的抵抗瑪麗喬,另一方面,卻又佩服她能令別人乖乖聽話。
如果她們能連手,将成為一個很棒的團隊,可以把範錯為的見面派對辦得有聲有色。那對她們很有意義,因為範錯為是她們共有最重要的人。
而且,在言談之中,她察覺到,瑪麗喬其實已經知道範錯為未來的動向,因此,她不但沒抓狂,反而還大力幫忙,讓她暗暗的感動。
她開始懷抱小小的期望,如果能借着這次機會,改善瑪麗喬與範錯為的母子關系,就太完美了。
“提防有詐。”他仰頭閉目,清楚的說。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大掌已經包覆她的臀,輕輕掐揉。
水溫暖暖,環繞周身,在稍有回音的浴室裏這樣聊天,特別親密。
她扶着他的肩膀,讓自己坐好,眼神滑過那高挺的鼻梁,俊美的臉龐。
“能有什麽詐?”因為想不到,她不禁狐疑,“她不會把你的派對搞垮吧?”
“我不這樣想。”
“你對她成見這麽深,連期待她做點好事都辦不到?”她問,“為什麽你這麽恨她?”
“你可能很難相信,但我并不恨她。”範錯為睜開眼睛,“我是很了解她,不會被『媽媽』這個頭銜、『母子』這層關系,模糊了對她的判斷。”
“我不懂。”
“即使你父親沒親自撫養你,最後還丢了一筆債務給你,但你對雙親仍有期盼。你認為『母親』是神聖的職務,當看到她表現良好,忍不住會幻想,她就要變成一個很棒的人,但我對她不懷抱期望。根據以往經驗,當她顯得很有幫助的時候,就是徹底毀滅你最大希望的時候。”
她好奇的問,“過去有過經驗?”
“我高中畢業之前,她加入舞會籌備會。她跟我一個同學的母親--也是小三出身,競選主席,她輸了,可她跟人家搞得交情很好,同進同出。結果舞會那天,她在對方座椅上塗了特殊黏膠,當那主席坐下來,再起身要上臺致詞時,後半身的禮服整片被撕下來。”他面無表情的說,“當衆,臀部以下光溜溜。”
蒂琺一驚。“好……好幼稚!”
“但很有效。”
“也許這次她會有所不同,”她安慰他,更安慰自己,“別剝奪她表現的機會。”
“我不剝奪,但也不會期盼她做出什麽好事,她不搞鬼就好了。”
蒂琺沒再說什麽,雙腿微曲,貼靠在他胸前。他的手緩慢的在她的腰身上揉捏,右掌撫上她的背,将她往前壓。
範錯為從小到大所學到的教訓,令他不相信瑪麗喬有心幫忙,可她很難不相信瑪麗喬今天表現出來的善意。以瑪麗喬不喜歡她的程度,要忽然跟她站在同一戰線是很難的,因此她想,會讓瑪麗喬這麽做的,應該是更高貴的情操,尤其範錯為還是她的獨生子。
他的成功,應該是她的驕傲。“我願意相信她一點點……啊。”她說着,忽然發出一個小小的叫聲。
範錯為将她的乳蕾含入口中,猛地吸吮。
他有點不爽,她自回來後,一直在講瑪麗喬的事。他早已經明白告訴過她,以他為重,不要太把他的家人放在心上。那些話不是争風吃醋的幼稚話,會那樣叮咛,他自有理由。
蒂琺低下頭,看見他充滿情欲,隐含怒氣的眼眸,才意識到他的掌早已固定在她臀上,她被壓向昂起的男 根,雙瓣交接處正來回的磨動着。
“別說了。”他微微舉起她,瘡啞命令,“騎我。”
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看來心情不太好,可那酷酷的模樣卻讓她怦然心動。就算她太晚才意識到他的欲望,可聽到那句命令,體內也湧現一股渴望。
“在浴缸裏……真的可以嗎?”年輕的身體太過敏感,光是想象新的交歡方式,她的身體滑出暖流,快速準備好。
他沒有回答,壓住她,再空出一手分開她的花瓣,朝上刺入。
早先水裏倒入了沐浴油,多了潤滑的效果,她才能順利接納他的巨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