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她辦不到。
無論範錯為怎麽不開心,她就是無法拒絕瑪麗喬主動提供的幫助。
她總是出現得那麽及時,給的幫助又那麽恰到好處--
“就算是輕松取向的派對,也要印制請柬,顯得主人家有誠意。”
“別忘了去做SPA,錯為的派對,你要美美的登場,他才有面子。”
“我跟我的芳療師預約好了,你明天就過去讓她按摩,順便除毛美體。”
“正式場合穿黑色小禮服準沒錯,高雅大方又好看,但不要穿太長的裙子,你還年輕,過度莊重等于累贅,我陪你去看。”
瑪麗喬的好,讓她有點愧疚了,瑪麗喬甚至沒追問,她有沒有受邀參加派對--
幸好她沒問,不然就尴尬了,範錯為說過不希望她參加。
其實,不只瑪麗喬,範家所有人皆不在受邀之列。他說過,這純粹是音樂圈的聚會,家族那邊,會另外找時間邀集吃飯,正式宣告脫離範氏企業。
在籌備派對這件事情上,她是感謝瑪麗喬來幫忙的,雖然瑪麗喬有時仍會頤指氣使,但看得出來,她盡力控制了。
在密集的接觸中,她也發現另一個她無法拒絕瑪麗喬的理由。
她的輪廓跟範錯為太像了,盡管眼神與神情完全不一樣,但乍看之下,再一恍神,她會有面對範錯為的錯覺。而她知道,瑪麗喬的性子雖然不好,可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小三本就是個微妙又不讨喜的角色,因此她性子古怪,不是不能理解。
這種種互動,每晚她都會說給範錯為聽,希望他看到瑪麗喬正在轉好。
可他卻愈來愈沉默,如果開口說了什麽,也是要她離瑪麗喬遠一點。他們為此起了幾次争執,他拒絕理解她對瑪麗喬的改觀,她想不通他為什麽那麽固執。他們的争執總是終結在身體的吸引力,他的怒氣在性愛之中表露無遺,索要逐漸變得更激烈。
但她受得起,願意受。
Advertisement
指望在短時間內完全改善他們的關系,那是癡人說夢。不過,她想好了,只要增加瑪麗喬表現的機會,就等于提高範錯為認同她的機率,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就夠了。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幫這對母子和解,現在她只是在努力一個開頭而已。
“蒂琺,我讓司機先跑一趟印刷廠,拿回印好的請柬。”瑪麗喬把手中的袋子放上來,“你看印得對不對。”
“太謝謝你了,我本來想吃過午飯再去拿。”
“這應該省了你跑一趟的時間。快點寫上收件人姓名地址,就能快點派出去。”
瑪麗喬笑着說,眼中閃過某些狡黠的光芒。
終于到了舉辦派對這一天。
入場時間是下午六點半,為了臻至完美,蒂琺早上就趕赴飯店。
今天剛好也是範錯為在範氏企業的最後一天,交接到下午才告完結,夫妻倆說好在派對上碰頭。她帶着全新行頭,開了一間套房,不用家裏、場地兩頭跑。
一個套房要的金額,堪抵以前一個月的租屋費,甚至超過,但範錯為近來不太開心,她決定還是花點錢,把一切辦得盡善盡美。
此外,她也要讓他驚豔。平常不太打扮的她,将盛裝出席這個派對,化妝、發型都将費心整理過,她會以他不曾見過的美麗姿态,出現在他面前。
她相信,只要讓他看到美好的成果,知道瑪麗喬對這一切都有貢獻,他的心情就會轉為開朗。
下午三點半,做完最後的場地檢查之後,她折返房間,忙于梳妝打扮。
化妝是她本來就會的了,但發型一直是她的弱項。這晚不能梳條馬尾朦混過去,令她有些緊張,雖然練習過幾次,但還是不上手,她可以想象自己被造型噴霧、整發器搞死的模樣。
但瑪麗喬出手了。
她按下她的雙肩,讓她坐在梳妝臺前,像她不曾擁有過的母親一樣,為她打點。
從鏡子裏,蒂琺看到她抽起一縷又一縷的長發,交替使用梳子與吹風機,為她做出大波浪鬈,一邊專注于手上的動作,一邊瞄鏡子看效果如何。她的表情那麽認真,容不得一絲不完美,蒂琺很難不被感動。
她還用指腹為她揉開太濃的眼影,為她身上撲粉,在半空中噴灑香水,要她穿過去染香氛,甚至蹲在地上,為她調整鞋上的水鑽蝴蝶結。
完成後,站在連身鏡前,蒂琺被自己驚呆了。
她知道自己不醜,可不曉得原來可以這麽好看。玄黑色系襯得她肌膚宛如會發光,柔軟的絲質布料貼在身上,勾出自己沒意識到的玲珑曲線。她幾乎露出整片背--這是瑪麗喬的建議,若讓她自己選,絕不考慮如此大膽的剪裁。
但是,布料垂綴在腰上,因走動而微微晃蕩,竟是無比性感。
“錯為一定會驚豔的。”瑪麗喬看來很滿意。“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蒂琺的視線從鏡中的自己身上轉開,移到她身上。
瑪麗喬出了這麽多力,給了這麽多意見,就讓她這樣回去,好像不太好。
今天的見面派對是個重要的場合,也是範錯為進軍音樂圈,最具标志性的一天。
他解釋過了,家人與一起工作的人,概念不同,不便聚在一起,她可以理解,但,瑪麗喬是他的母親,母親……應該擁有不同的待遇。
她細想着。派對場地寬闊,多個人也不會擠到哪裏去,她準備的食物跟酒分量足夠,也不怕多個人享用,而瑪麗喬有百分百的資格站在那裏。
“我怕等一下會塞車,要先離開了。”瑪麗喬又說,回頭去拿包包。
蒂琺不禁有點躊躇。如果要開口留她,這是最後機會了。
“今晚是重要的一晚,祝你跟錯為玩得愉快,派對成功。”瑪麗喬往門口走去。
要留她嗎?還是不留?蒂琺艱難的看她走出好幾步,終于開口,“等等。”
瑪麗喬一頓,神情疑惑,“怎麽了嗎?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你……”蒂琺豁出去的問了,“要不要留下來參加派對?”
瑪麗喬的眼神變得不确定,“可以嗎?錯為沒有邀請我。”
“沒關系,我跟他說一聲就好。”她心知肚明,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他一定會更不高興,但她已經想好今晚在飯店度過,她會好好的安撫他。“你是他媽媽,你應該在那裏。”
“太好了,謝謝你。”瑪麗喬走回鏡前,摸了摸鬓邊,端詳自己的外貌,“對了,我想展示錯為之前送給我的那枚胸針。”
“……胸針?”
“就是他賣出第一首歌,買給我當禮物的那枚鈴蘭胸針,還在吧?”
“在,不過我沒帶出來。”
瑪麗喬注視着她,眼神充滿請求,“你可不可以回去拿?”
蒂琺驚訝了一下。“現在嗎?”
“現在。”
她瞄一眼時鐘,“會來不及。”
“還好吧?離入場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叫輛出租車往返,很快的。”
可是,她的小禮服裸露太多,不适合在街上走動,再說,上好的妝,卷好的頭發可能因而散開糊掉。“我可能沒辦法哦。”她委婉的拒絕。
“那個鈴蘭胸針……當初錯為送給我的時候,我心情不太好,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被他記在心裏。”瑪麗喬吶吶解釋,“我是想,在這個別具意義的日子裏,如果能戴上那枚胸針,錯為就會知道我已經改成支持他。”
蒂琺堅定的心意,被這番話催得有點軟。
“再說,在這個場合談到這件事,也會為他加分。如果別人知道他實現夢想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母親與有榮焉,一定會對他印象更好。”
這倒是,蒂琺在心裏點頭,一邊忖度着時間。不行,還是太趕!
瑪麗喬嘆了口氣,“唉,我也是希望錯為好,這幾天才會努力幫忙籌備派對,好讓他有個氣派的露面機會。展示那枚胸針,不過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要是不行的話,那……那就算了,其實也沒什麽啦。”她落寞的踅到一邊,低頭整理衣襟。
蒂琺咬了咬牙。
她不是純然的傻蛋,當然察覺得到瑪麗喬的話偏于煽情,但是,範錯為那天的沮喪,她比任何人清楚。
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如果折回去帶來一枚胸針,可以消除他心中那點不痛快,又能讓他們母子轉為和睦,她願意去做。
她拿起手機,瑪麗喬警覺的盯着她,“你要幹什麽?”
“通知阿為一聲,我可能會晚點到。”
“這件事是驚喜,怎麽可以事先告訴他?”
這麽說也有道理。蒂琺放下手機,匆匆套上長袖外衣,再帶上錢包和鑰匙。
“你在這裏看着,我馬上回來。”她飛快的朝外跑。
瑪麗喬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她施施然坐到梳妝臺前,擡手打內線電話,“小姐,我剛剛寄放了一個包裹在櫃臺,叫人幫我送上來。”
幸好回程路上,花了比她預估更短的時間。
蒂琺匆匆進入主卧室,從抽屜裏拿出那枚鈴蘭胸針。
離開前,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波浪鬈卷度依舊,妝有點糊,但補救得回來。
她想打個電話給範錯為,卻發現自己忘了将手機帶在身上。
用家用電話撥給他,他沒接聽。算了,還是先趕回去再說。
她一腳跨出大門,電梯當一聲,門開了。
“範太太,你在啊?那正好。”管理員帶着兩個穿灰色制服的人急急走來。“剛剛隔壁人家打電話通報,說你屋裏傳來瓦斯味。”
她一愣,“瓦斯味?”
“安全起見,我馬上聯絡瓦斯公司的人過來檢測。”管理員解釋。
“我沒聞到啊。”她的腦袋差點轉不過來,幸好及時記起--“我出門前有關掉總開關,如果漏氣,也不會是我家。”
“有時候是管線破裂或其它因素,不見得是總開關的問題。”瓦斯公司的人說。
“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安全。”管理員也說。
她急了,“我還有事要趕去處理,不能之後再檢查嗎?”
“範太太,事關公共安全,要盡早确認。”瓦斯公司的人說,“如果你不能在場,就叫個人過來幫你盯着。公司規定,這種情況下,要有屋主在旁邊,我們才能進去做檢測。”
她哪有誰可以找來盯場?她自己沒什麽朋友,範錯為要從公司趕到派對當主角,當然不能回來接手,她也不可能任自己無法信任的人進進出出。
“可以很快弄好嗎?”她看了眼時鐘,死心的問。
“很快。”對方保證。
蒂琺退開一步,讓他們進入。
就在瓦斯公司的人确認沒有漏氣,她要拔腿沖出家門之際,管理員領着另一組扛着鋁梯與工具箱的訪客出現。
“他們是水電工,來找你的。”管理員也覺得奇怪,“你不是急着出門嗎?”
蒂琺也覺得不對勁了,“我沒約人來修水電。”
“這位小姐,你是範太太是吧?你昨天打電話給我,說要換燈管、修馬桶,順便檢查漏水的管線。”
“我沒有。”
“你有,你還要求我們在這個時間過來。”
蒂琺傻了傻。
“我們做水電的很忙,按照規矩,你這種小工程不能挑時間,可是你偏偏指定這個時候,還讓我們重新安排行程,你說工資加倍也沒問題。”
這種話怎麽可能出自她的口?她對錢可沒這麽看得開。
事到如今,蒂琺不得不開始懷疑有人在搞鬼,但會是誰呢?目的是什麽?
“對不起,我沒叫你們來,我趕着出門,先這樣。”她轉身就要拉上大門。
水電工往前踏一步,“不行。”
“要不,我把車馬費算給你們。”她一咬牙,“加倍。”
“拿錢沒辦事,傳出去不好聽。只是簡單的小工,一小時能搞定。”
“我家屋子沒那些問題,我也沒時間跟你耗。”
“你最好抽出時間。”水電工擠開她,往屋裏走去,“完工前,我不會離開。”
“喂,你--”
五點半,範錯為抵達派對場地。
換上較自在的便裝之後,他揉了揉太陽穴。
不放心讓蒂琺與瑪麗喬周旋過久,他原本空出派對舉行前三天要幫她,可是,交接工作比預想中繁瑣,終結文書作業,引見繼任者,硬生生拖掉這些時間。
進入場地時,他終于明白,蒂琺為什麽深信只要他看到一切,就會體諒她與瑪麗聯手了。
因為它看起來不錯--實際上,是非常不錯。
他以嚴苛的目光打量周遭一切。為了保留驚喜,蒂琺連一張照片也沒拍給他看過。場地裏,只用黑、白、銀三個色系做變化,黑色的硬件如桌椅餐臺,白色的配飾如遮光簾、桌巾,餐具器皿一概是銀色,看起來簡約又大氣,充滿時尚感。
點綴其中,成為視線焦點的,是豔紅玫瑰,一大把一大把的放在透明玻璃缽中。
場地前方有個小圓臺,大約是一個階梯高度,不至于高到像舉辦演唱會的舞臺,也不會低得有損站在上面的人的存在感,一組閃亮亮的樂器安在其上。
一個服務生走向他,伸出手,“範先生,我來為你挂外套。”
“我太太呢?”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下。有一通家裏的來電?
他特意看了下時間,那約在一個鐘頭之前打來,蒂琺那時幹嘛跑回家?
“範太太還沒下來。”
“她到的時候,讓我知道。”
“派對快開始了,範先生要不要先到門口迎接客人?”
“好。”他走過去,邊打手機給蒂琺,卻沒人接聽。
都這種時候了,她一定不會還在家裏,他沒費事撥回去,反正她随時會出現,随時!他了解她的責任心,她絕對不允許自己讓他失望。
調低鈴聲音量,他收起手機,迎向第一組到場的貴賓。
十五分鐘後,蒂琺還是沒出現。
受邀而來的訪客在此時達到最大量,他分不開身,盡管只是寒暄兩句,點頭握手,可當僅有他一個人在招呼時,沒有臨時走開的機會。
他一定要搞清楚蒂琺在哪裏,在做什麽,不交代一聲就失蹤不是她的作風。
找來音樂公司的人代他招呼後,他上樓到蒂琺訂的房間,按門鈴,沒人開門,他改叫房務部的人送來門卡。等待期間,他不斷查看手機。
進房後,沒見一人。
他再撥她的手機,一串熟悉的鈴聲響起,就在附近,他走過去,發現她的手機落在床上。
“你們今天有人見過我太太嗎?”範錯為扭頭問。
“範太太之前一直待在派對場地,直到三點半才回房。”
範錯為想起那通來自家裏的電話,想來這期間,她曾回家一趟。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腦海,難道她出了意外?
這件事,只有一個人最清楚,他按下瑪麗喬的手機。
通了,但沒有人接。
該死的!他幾乎可以确定,這事與她脫不了關系,他必須回家一趟。
正這樣想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從家裏打來的,他飛快接起。“蒂琺?”
“阿為。”話筒那邊,傳來只有她會喊的小名。
聽到她的聲音,他安心了些。
“對不起,我會晚點到,我這邊出了點問題。對不起!”她急得快哭了,卻竭力止住淚意。
他一顆心揪了起來。“什麽問題?”
“到了再說,電話裏說不清楚。”
“你還好嗎?”
“我沒什麽事。”蒂琺問,“派對開始了吧?客人都到了嗎?”
“到了。”他想了想,又說,“我現在在飯店房間裏,要我回去接你嗎?”
“不用,我叫出租車,現在可以出門了。”她殷殷叮咛,“阿為,你是今晚的主角,快下去招呼客人,我馬上就到。”
當範錯為折回派對場地門口時,不禁驚訝。
站在那裏的,竟是--“大媽?”
範家一幹長輩盛裝打扮,手持邀請函,正在等候入場。
他明明告訴過蒂琺,不邀家人前來,他們為何在這裏?
蒂琺趕到會場時,已經七點半了。
場地大門緊閉,透過門下的縫隙,聽得到人聲笑語。
她松了一口氣,聽起來派對如期舉行,氣氛也很不錯,但再轉向一旁的觀景窗,玻璃映出她的模樣,令她吓了一跳。
好醜,真的好醜。
幾個小時前,才對自己大為驚豔的蒂琺,愣看着那個披頭散發的倒影。
跑來跑去之間,妝已變得花花的,原本完美的波浪鬈也散開了,有的直、有的卷的垂在頸邊,身上那襲本該性感的玄黑小禮服在奔波之中染了灰塵,不再是恰到好處的挂在身上,裸露的肌膚看起來狼狽而廉價。
再低下頭,那雙鑲着水鑽蝴蝶結的高跟鞋已經灰頭土臉,其中一邊的鞋跟斷了,那邊的腳踝腫了一個包,水泡、擦傷好多處。
“小姐,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嗎?”一位經過的服務生上前問道。
她失神的轉過來面對她。她不能這樣沖進派對,會吓壞一屋子言笑晏晏的賓客。
“幫我叫範錯為出來好嗎?”她打起精神來說,“我是他妻子。”
“好,請稍候。”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糟,讓他看了,他會心疼,但他一定沒料到她會缺席,而忘了帶手機也讓他們聯絡不易,所以她一定要先見他一面,讓他知道自己平安無事。
服務生微微躬身,離去。
五分鐘後,緊閉的大門再度打開,範錯為走了出來。
蒂琺連忙上前,卻忽略了兩腳高度不一,差點撲倒。
他及時握住她的肩膀,“小心。”
她注意到,他不是把她拉進懷裏,而是将她往後格開。她該對這個動作起疑心嗎?“阿為?”
“你還好嗎?”範錯為收回手,站在安全距離之外,冷靜的問。
察覺到他的冷漠,一時之間,她不知該怎麽回答。
“除了你看到的這些之外,”她比劃了下自己身上,謹慎又不安的說,“我沒其他嚴重的問題,人是平安的。”
他再以視線梭巡她一圈,眼神落在蓬亂的發,殘落的妝,淩亂的服飾,最後回到她眼中。
蒂琺注意到,他的眸心毫無熱度。怎麽了嗎?
他叫來服務生,“陪我太太回樓上房間,找個醫生幫她檢查一下。”
蒂琺不禁心頭發冷,“我沒事,不用檢查。”
他怎麽了?眼神為什麽這麽冷淡?時空像拉回以前,在夜店時,他注視着別人的模樣。
是的,別人。他從來不曾以這種眼神看過她,好像他們互不相幹。
在趕來的路上,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她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擁抱,或者一頓數落,或者如機關槍似的追問,她怕他丢下滿屋賓客,只為照料她,甚至還想好了要怎麽勸他別那樣做,可就是沒想過眼前這一種--
漠不關心。
“至少包紮一下。”範錯為轉對服務生說,“扶她上去,別讓她再摔倒了。”
蒂琺傻住,“你……”任性的話就這樣溜出來,“不陪我嗎?”
“還有一屋子客人。”他面無表情,“我走不開。”
他明明不是好客的人。“……噢。”
“別待在這裏。”他轉過身去,“不好看。”
蒂琺一愣。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三個字铿锵有力,依舊在廊間回蕩,不可能錯認。
她不好看?她知道自己不好看,可這三個字由他說出來,好殘忍的感覺。
心頭倏地一空,她不知道他怎麽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想。
“我……先上樓。”
“那最好了。”範錯為點了個頭,轉身推開門。
她忍不住回頭看他,視線卻從開啓的門縫中射入。
她以為她看錯了,但沒有,她看得很清楚。
瑪麗喬。
盛裝打扮的瑪麗喬。
吹蓬的短發,精致的彩妝,黑色低胸禮服,胸前一條鑽石項鏈。身材凹凸有致的瑪麗喬大秀本錢,氣焰高昂。她很高調,卻高調得很好看!
身為女人,基于某種難以言說的直覺,她知道她這身打扮是要震懾全場的。
她游走在人群之間,恣意歡笑,像個女主人似的到處招呼。
蒂琺傻了。瑪麗喬如何在短短時間內,為自己弄上這一身行頭?她甚至是在派對前不久才被她邀請,當時她的神情多麽不敢置信!
“她……”
範錯為回過身,“取代了女主人。”
取代?這兩個字讓她一窒,“……怎麽會?”
“我上樓去找你時,把接待工作交給音樂公司的人,瑪麗喬出面表明她的身分,音樂公司就把女主人的責任交給她。”他臉上隐隐不悅。“她不應該在這裏。”
“是……我邀她的。”她聲如蚊吶。
“你不只邀了她。”他聲調冷硬,“你邀了我一整家人。”
“什麽?我才沒有!我……”
像一條無形的線貫穿了這段時間的某些片段,瑪麗喬出人意料的善意,瑪麗喬為她領來邀請函,瑪麗喬希望戴着鈴蘭胸針出席,還有絆住她,讓她出不了門的維修人員。
是她想太多,變成了被害妄想吧?她重重喘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得到的結論。
就在這時,瑪麗喬舉着酒杯,轉身看到他們這邊。
她步伐滑開如舞步,趾高氣昂的過來了。
蒂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想躲,可随即想到,何必躲?
“蒂琺,你來啦?”瑪麗喬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眼神上溜下轉,一個勁的打量,“你怎麽遲到了,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蒂琺委屈叫起,“是你叫我去拿這枚胸針的。”她打開掌心,紙盒就握在手中。
範錯為認出,那是那枚鈴蘭胸針。
“我?怎麽可能!這個派對對錯為有多重要,我不是不知道,怎麽會支使你去別的地方?”
“明明是你……”
“這次是你不對,錯為多希望你在場,你卻還故意耽擱,真不可取。”
蒂琺瞠目結舌。“你怎麽好意思睜眼說瞎話?”
“我哪是……”
“不要說了!”範錯為切入進來,“蒂琺,你先上去休息,這裏不需要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的腳需要冰敷,快上去。”
蒂琺傻傻的看着他。
範錯為說她不好看,又叫她快點離開,更說不需要她了……他不是對瑪麗喬戒之慎之嗎?為什麽反而替她護航?當她們起争端時,範錯為為何沒有站在她這邊?
瑪麗喬得意的說,“接下來是上臺時間,錯為,不要耽擱了表演。坐辦公桌有什麽了不起?藝術才是有錢求不得的天分呢!你大媽他們等着看,兒子,你得幫我長長臉,讓我揚眉吐氣才行。”
蒂琺噤口。
她的猜測是對的,這一切是瑪麗喬蓄意而為,為了在範家人面前耀武揚威。
她想當一回名正言順,獨一無二的女主人,她不想再頂着老太太,老是出不了頭。為了這,她使出卑劣手段,讓她趕不上這場派對。
其實,只要派對是成功的,她不介意鋒頭被搶走。
比起那,更令她驚恐的是,瑪麗喬居然這樣算計她!前些日子,她擺出無論什麽都願為她着想的模樣,下午在飯店房間裏,她還精心為她整理儀容,宛如她不曾有過的母親。她刻意營造一種氣氛,一種想象,讓她誤以為她想彌補與範錯為之間的母子親情,讓她誤以為,兩人連手起來,可以成為很棒的團隊,一起當範錯為的後盾。
結果,她來了一招陰的。
蒂琺意識到,她的疏忽與大意,不只讓自己沒趕上派對,也拖着範錯為承受瑪麗喬的任性,還有範家人。瑪麗喬可不是個低調的人,當她得意時,想當然耳,會讓那些眼中釘非常難堪,她是會在對手墳上跳舞的女人,何況奪走這場派對的女主人之位,對她來說,是多麽值得宣揚的勝利。
她看到老太太走到門邊,看着他們三個人,神色複雜。
到底一個人的心機要有多深,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一陣反胃的感覺往上沖,不行,她快吐了--
她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往最近的洗手間跑去。
派對結束了。
送走最後一個賓客後,範錯為上樓,準備回飯店房間。
之前服務生回報過,蒂琺拒絕醫生靠近,也不讓人處理腳踝的扭傷,因此他要了冰敷袋、止痛藥、急救箱,打算親手照料她的傷口。
打開門,啜泣聲間歇傳來,循着聲音,他來到卧房。
蒂琺縮坐在床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哭過了,臉上淚痕斑斑,看見他,新的眼淚又滾下來,“阿為,對不起。”
“先不說這個。”他将東西放在床邊,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握住她的腳,往自己拉來。
那雙白嫩嫩的腳丫被他捧在掌心,他仔細檢視着,扳移她的手勁相當輕柔,蒂琺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看得出來,這一天她非常不好過,被甩在一邊的那雙黑色魚口高跟鞋極為好看,卻也相當磨腳,她的腳板被勒出痕跡,腳踝後擦破了,腳趾也起了水泡。不過幸好不是大礙,她會痛得難以走路,但幾天後傷好就沒事了,倒是腫起的腳踝有點麻煩。
她吸吸鼻子,試着擠出一抹微笑,“如果不考慮我不在場,派對其實挺成功的,不是嗎?”
他先把冰敷袋覆在她的腳踝上,“對我來說,它很失敗。”
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沒那麽差吧?我聽服務生說,賓客都挺高興的,不是嗎?從這個角度來看……”
“你不在那裏,就是天大的失敗。”他淡淡的說,“這種事,我不打折扣,無所謂角度問題。”
她懊悔的低下頭,“對不起。”這句道歉,既是為了她搞出來的事,也是為了此時的插科打譚。
他不想追究,至少此時不想。“你站得起來嗎?”
她撐起來一下,“有點難。要做什麽?”
“讓你去洗澡,洗完才能上藥。”
換做任何時候,不管他要她做什麽,她一定照做,不讓他心煩或增加麻煩,但這一刻,她需要他的安慰,非常需要。再者,她也不喜歡他話中那隐隐将兩人區分開來的意味。
第一次,她不僞裝堅強,情願無能,“我站不起來。”她舉高雙手,壓抑內心的歉疚,“你必須幫我。”
範錯為頓了一下,才起身為蹲姿。
他不是拉起她,是将她整個打橫抱起。
雖然已經是夫妻了,可偎在他胸前,心口仍怦跳不已。“阿為,我……”
“別說話。”他走進浴室。
這間套房等級較高,不是湊合着過一晚的小空間,而是寬敞明亮,講究質量的大空間,浴室采浴廁分離,雙洗手臺設施,他在中間放下她。
他拿起卸妝蜜,問,“這怎麽用?”
“手要幹幹的,擠出一些,先在臉上按摩,再用水沖掉。”她把手心遞出去。
他幫她束起馬尾,洗淨雙手後,把卸妝蜜擠在自己掌心,沾點在她臉上。
蒂琺傻掉了。他在……做什麽?
長指揮動,指腹在她臉上打圈,由上而下,由內而外,發際額角都不錯漏。他眼神專注,力道輕微。她怔怔的,難以想象在這樣混亂的一天之後,他為何不要求一句解釋,不發飙生氣,徑自做這未曾做過的事。
可他沒有表情,認真投入的程度,像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擰了一條微溫濕毛巾,他一遍一遍擦去變得混濁的卸妝蜜,直到她恢複美麗的素顏,肌膚透出柔潤白光。
一層薄薄的不安罩上心頭,“阿為,我自己來。”那單調的動作不再令她感到甜蜜或羞赧,它彷佛吸掉了他的情緒,令她心慌意亂。
抱她下來,轉而讓她靠坐在浴缸上,他說,“我需要專心。”
“專心做什麽?”
他沒回答,調好水溫,為她洗發。她本來想躲開,不讓他繼續為她洗澡,可他面如雕像,讀不出心思,她不覺更慌。
若問她在一起以來,對男女間有什麽領悟,那必然是男人是欲望的動物,性愛是雄性展現感情與情緒的獨特方式,尤其是他。範錯為無法容忍一兩天不碰她,即使在不方便的日子,也會想親親抱抱。
如果此時,他對她的身體沒有反應,事情就嚴重了。
一念及此,她克服不安,乖乖配合,将衣物脫得一幹二淨。
他打開花灑,調好的水溫稍高,落在因奔波而酸痛的身子上,帶來舒服感。她不敢太放松,仔細觀察當他的大手滑過她的身體時,他有什麽反應。
他的呼息變粗了,這讓她安心,可他回避視線,眼神沒聚集在她身上,令她深感不妙。他有欲望,卻竭力按捺住,為什麽?
她是他的妻子!她忿忿的想着,他的欲望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事,也是她的。
“跟我做愛。”她小聲而堅定的請求。
他搖頭,輕柔搓洗她的身體,大掌只在胸前腿間多流連三秒,幾乎騙過她。
幾乎。
無論他為何不願交歡,她都決心擊毀他的意志。這不再只是他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她需要他在體內,驅逐自方才便不對勁的冷澀感。
“拜托你,阿為,我想感受你。”
“不可以。”他火速将她沖洗幹淨,用大浴巾包裹住她。
感謝老天,因為她有點受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