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親

到底是身子太過虛弱。待到那些人盡數離去,秦楚青徹底放松下來,竟是全身一軟差點跌倒在地。幸好身邊秦正寧一直看着妹妹,發現得及時,一把将她扶住。

秦楚青揉了揉眉心,謝過秦正寧。

秦正寧擔憂問道:“你可還好?”

“自然很好,只是有些乏了。”秦楚青邊由陳媽媽攙着往屋裏行去,邊朝他笑了笑。

秦正寧瞧見妹妹的笑顏,悄悄松了口氣。轉念思及那塊舊布,剛剛放下的心複又提了起來,“先前你所言,可是當真?”

秦楚青一看他那緊張萬分的模樣,就曉得他說的是有關窮奇圖案一事,颔首道:“字字屬實。不過,那是極北苦寒之處的風俗,京城或是江南鮮少有人知曉。”

“那你如何得知的?”秦正寧奇道。

秦楚青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多看書。看的書多了,知曉的事情自然也多了。”

“哦?”秦正寧笑看着她,“就憑你看的那些話本麽?”

秦楚青一下子想到了他過來的時候,她手中正拿着那個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得入迷,竟是忘了他的存在,不禁微微紅了臉。

望着妹妹突然現出的赧然模樣,秦正寧心中柔軟,含笑說道:“難怪我沒在書中看見過此種風俗。那些話本,我是沒翻過的。改天回頭你拿些來借我瞧瞧,或許我也能從中了解不少東西。”

秦楚青哭笑不得。

當年她領兵打仗,在極北之地時年份頗久,自然對當地住民的風俗習慣了解甚多。

可這話無法對秦正寧說,故而先前他猜測話本什麽的,她也沒去反駁,由着他想錯。

但若讓這麽個大好少年去讀那勞什子的才子佳人……

秦楚青随便想想,都覺得這實在是太誤人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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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快速思量着怎麽圓過去比較好,秦正寧卻不忍看到妹妹為難的模樣。

秦楚青尚在那邊沉吟着,他已然輕笑出聲,“你既是愛看書,回京後可以去我書房尋。我那裏有不少書籍,你瞧見了喜歡的,盡管取了來看。”說罷,又兀自笑道:“不過我那裏沒甚麽話本就是了。游記倒是有幾冊。”

秦楚青見他一再提及那兩字,忍不住哀嘆:“我這才看第一本而已……”

秦正寧看她一本正經解釋的模樣,繃不住笑出了聲。

秦楚青無力扶額,“好好,随你怎麽想罷。”

時近祭祖之時,又快要到端午節。秦正寧身為伯爺嫡長子,到底得盡快趕回本家才行。

他思量了下,小心翼翼問秦楚青:“我在這兒無法多待,且要問問父親事情如何處理。不如,你與我一同回去?”

他口中所說要詢問‘如何處理’的,自然是與蘭姨娘和老太太有關之事。

不過,他最期望的,還是能将妹妹帶離此地。

要是以往,他并不會問出這樣的話。畢竟妹妹與蘭姨娘最為親近,自然不肯離了她,轉去跟着他們住在城裏。

可現在不同了。

他隐約覺得,妹妹如今不只和蘭姨娘劃清了界限,還與他親近了許多。

這讓他十分欣喜,方才有此一問。

秦楚青沉默了。

她今日初初過來,還沒休息夠,就被喚醒。而後又遇到了這許多事情,此刻更覺疲累。

只得婉言謝絕了秦正寧的好意,“遲兩日再說罷。”

閨閣女孩兒到底是嬌養大的,身子嬌弱。她若不留意的話,這段時間不調養好,怕是會留下病根,那可就麻煩了。

秦正寧聞言,輕輕地“嗯”了聲,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

秦楚青思量着他或許想岔了,以為她是不打算過去,便直言道:“如今我需得先把身子調養好才能出行。過幾日身上舒坦些了,就是哥哥不來接我,我也會單人單騎跑到城裏去尋你們。”

秦正寧看了看秦楚青蒼白的臉色,心知妹妹的顧慮不無道理,道:“那就過幾日再過去。”

思及先前她說的‘單人單騎跑過去’,秦正寧又轉了臉色,頗為無奈,“你可莫要沖動,好生等了我來接你。你放心,我答應你了,必然會做到。”

看今日妹妹行事,可是十分果決。他真怕不出言勸上一勸,她就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去。

秦楚青笑道:“好,那就聽你的。”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兒離城較遠。這個時候回去,到了城門處怕是早已天色黑透、城門緊閉。

秦楚青就讓人收拾了間屋子,留哥哥住一晚。

晚膳的時候,秦楚青只用了些清粥小菜。秦正寧也口味清淡,吃的多為時蔬瓜果。

用過飯後,秦楚青生怕秦正寧再提話本,在丫鬟仆婦裏尋了許久,好歹在陳媽媽處找了兩本比較‘正常’的書籍。是陳媽媽先前在城裏的時候,特意去書坊買的,準備作為歸京後送給兒子的禮物。如今秦楚青尋書,她二話不說就拿了出來。

兄妹二人一人拿着一冊書卷在小廳裏各自看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先前秦正寧提到過,他知道妹妹生病、過來看望妹妹,是父親告訴他的。

秦楚青将這話記在了心裏。

如今二人說着話,她下意識開口問道:“爹爹最近如何?”

秦正寧正微笑着翻書頁,聞言手指頓了頓,說道:“挺好的。”

不過一瞬間的遲疑,卻被秦楚青發現了。

她将書冊擱到一旁桌案上,定定地望向秦正寧,“你是不是有甚麽事瞞着我?”

“沒有。”秦正寧緩緩搖頭,“沒甚麽。”

秦楚青暗暗嘆息了聲。

她對這個溫和清雅的哥哥很有好感。她也不想他太為難。

但有些事情,還是問明白的好。省得堵在心裏,造成誤會,反倒不美。

故而終究還是開了口:“爹爹是不是有甚麽事?你若不想我擔心,不如将實情告訴我。”

語畢,她便擺出了‘我若病情加重好不了必然是擔憂父親造成的往後一定要找你算賬’的模樣。

秦正寧見狀,抿着唇想了許久,最終嘆道:“也罷,告訴你就是了。只是你聽了後,切莫太過擔憂。不然的話,父親可是饒不了我。”

待到秦楚青颔首答應後,秦正寧斟酌着用詞,說道:“其實,父親沒出事,不過是舊疾複發罷了。只是疼得難受,晚上都睡不好。”

如今秦楚青她們住着的這處地方,是本家的一位叔祖閑下來的宅子。

這兒甚麽都好,地處郊外山下,風景極佳。唯一不足就是,離着城內本家屋宅很遠。和秦家的林地,那就更遠了,分明是處在兩個不同的方向。

伯爺秦立謙本不答應家眷住在這裏。

秦家本家地處江南,離京很遠。雖說伯府這一支遷往京城多年,在這邊的家産大都已經陸續變賣,祖屋卻還保留着。

依着秦立謙的意思,女兒既然來了,那麽住在祖宅裏最為合适。畢竟那宅子離本家族人很近,就算再忙,他也能時常去照看下女兒。

可老太太不同意。

秦老太太一進到江南便身體不适,上吐下瀉。到了這附近後,居然更加嚴重,一天裏竟有大半的時間需得躺床上靜養。

她回想着,沒入城的時候好似比這輕一點。便堅持要住到郊外去,不肯在城內待着。

大家都勸她,在城裏住着和郊外沒甚區別,而且,在城內的話,醫館的大夫去給她看診更為方便。

老太太卻不信。暗道城外山清水秀,怎是這烏煙瘴氣的城裏可比的?

而且……而且城裏這祖宅,多年前被大哥大嫂好生修葺了一番,家具物什都換了當時最新的。當真是處處都可見二人留下的足跡、樁樁件件都透着二人的心思和心血。

……不行。

這裏風水不好,與她反沖。

自己一把年紀,如何受得住?

老太太這便拿定了主意。

“你若是非要我住在這種地方,就是要了我的老命去!”秦老太太捏着帕子拭着眼淚,哽咽着與秦立謙說道。

秦立謙就想勸她。

剛說沒幾句,秦老太太突然按着吐得發疼的胸口,雙目眯成冷硬的一條線,寒聲說道:“你是怕我照顧不好阿青不成?”

一句話堵得秦立謙噎了半晌,張了張口,說道:“并非如此。老太太多慮了。”

他思量着蘭姨娘和老太太親,她說的話或許老太太會聽。就将老太太的打算與蘭姨娘說了,示意她勸上一勸。

蘭姨娘一聽這話,登時急了。

——老太太難不成忘了給她扶正、幫她把名字寫上族譜的事兒?

蘭姨娘急慌慌跑進了老太太屋裏。不多久,拿着帕子擦着淚抽抽搭搭地出來了。

見她也沒勸成功,秦立謙曉得老太太這是鐵了心,只得答應了她。

秦立謙本打算在近郊找個宅院,租段時日就好。恰巧有位族叔在郊外有處宅院近期閑置了下來,聽聞伯府家眷要住到外面,就與秦立謙說了。

秦立謙覺得那裏離城太遠,不方便,想要拒了。秦老太太卻覺得遠了更好。她又說動了蘭姨娘和秦楚青去勸秦立謙,伯爺這才答應下來。

商議既定,族叔就遣了人趕緊去打掃。

緊接着,秦老太太就帶着蘭姨娘和秦楚青她們住了進去。

秦立謙将親眷送來後,就回城了。

臨離開前,他特意讓長随秦金秦木留下,在外院守着。若是有甚麽風吹草動,也可盡快知曉。

江南與京城大為不同。氣候潮濕不說,暑日裏的天最是捉摸不定。

今兒早晨雖然天空放晴,烈陽高照。但前些日子卻是連續陰天,接着又下了幾場雨。

秦立謙平日在京城不太有感覺的腿疾便再次發作了,隐隐作疼。他聽了留在宅子外院的長随的禀告,知曉了女兒的病情,立刻讓兩人趕緊回別院,繼續留意着。

他擔憂女兒,卻因腿疾沒法過來,只得等秦正寧閑下來後,讓長子過來看看。

秦正寧這才知曉妹妹竟是病了。一句話也不多說,當即牽了馬就往這邊疾馳。若不是因着路不熟悉走了彎道浪費了些時候,他還能再早點趕到。

來之前,秦立謙特意叮囑了他,不要将自己腿疼的消息告訴秦楚青,生怕秦楚青擔憂。

秦正寧原打算着,見了妹妹後還是和她提上一提。畢竟父親腿疼卻還惦記着她,讓她知曉父親對她的關愛。

可後來看着妹妹蒼白的臉色和乖巧的模樣,他考慮過後,卻熄了這個念頭。

——阿青還小。若是病中再添憂慮,更難痊愈。

這樣想着,秦正寧就改了口,并未提起。

誰知秦楚青在他剛剛一剎那的遲疑中發現了問題,繼而犀利地提了出來……

“腿疾?一遇陰雨天便疼痛?”秦楚青聽聞後,神色凝重起來,“可曾找大夫診治?”

這種一般都是長年宿疾,若是不當心,往後只會愈發嚴重。

“尋了大夫,稍有緩解。”

秦正寧斟酌着說道,唇角慣有的溫和笑意已經全然不見,換成了憂慮與擔心。

秦楚青心中了然。

看來,疼痛緩解的不多,依然十分難熬。

她仔細回想了下,将記憶中的藥材在心中反複默念,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沒記錯,這才說道:“我倒是知道一個治療腿疾不錯的方子。或許,能有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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