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藥方
秦楚青語畢,又仔細問過伯爺的腿疾疼痛起來具體是何表現。
聽聞與自己記憶中那人的病症有八。九分相似,她這才下定決心,舉步朝隔壁那間小書房買去。
其實,原先的女孩兒,也是愛看書的。她到了這裏,收拾出了一間小書房來,擱置她的書籍與字畫。
秦楚青本就發現了這處地方。只是,她不想擾亂這兒,便未曾踏進一步。只在外面駐足望了會兒,便合上了房門。想要看書,就從丫鬟婆子那兒去尋。
她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麽。
在她心裏,書房裏擱置的書籍畫冊紙張字句,都蘊含着選書人以及書寫人的心力與喜好。她總想要為那女孩兒保留一塊心靈上的地方,不去沾染。
可是如今……
秦楚青深深嘆了口氣,環顧四周。
既然已經闖入了她的生活,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了。
往後,一定要把女孩兒的書冊和字畫都保存好,留個念想。
她在書房中尋來紙筆,思量了下,拿起桌上那一疊謄抄的詩詞好生細看。
上面的字跡清秀漂亮,是簪花小楷。應當是女孩兒病前寫的。
這些詩詞先是輕快活潑,慢慢轉而憂慮。到了最新的那一些,字裏行間裏已然透出一股濃濃的憂郁和絕望。想必從京城往這邊一路過來,她聽到了或是見到了自己心裏無法承受的事情,心境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思及剛蘇醒時每每想到蘭姨娘心裏湧起的散不開的憤恨,再加上女孩兒是從蘭姨娘處回來後就出了事,秦楚青心中了然。
一切與女孩兒信賴多年的那人脫不了幹系!
被信任之人所傷,最是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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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青翻看着手中紙張,痛惜不已。而後緩了口氣,凝神細看。
許久後,她右手執筆,在淨白的紙上開始慢慢落筆。
紙張之上現出的,竟也是簪花小楷。且,和那詩詞上的字跡幾乎一般無二。
秦正寧這時進到屋中,在旁負手靜看秦楚青寫字。片刻後笑道:“妹妹的字跡還是那麽漂亮。比起先前來,更多幾分風骨。”
秦楚青筆下頓了頓,搖頭說道:“沒有。我覺得以前的更漂亮。”
她有信心,秦正寧不會發現不對勁。
原先她閑暇的時候,除了閱讀兵書外,曾經研習過許多種字體。衛夫人的簪花小楷,便是其中之一。
後來帶領她的将軍發現她能書寫多種字體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她,給她一個人的字,可是能模仿得出來?
她本也沒太放在心上,權當試試看,就花了幾天的功夫仔細分析他所拿來的那封信。而後仿寫一封,交了上去。
衆軍士皆震驚——兩張紙上的字跡,竟是差不了多少。
後來她無事時就會繼續研習此道。打仗時截獲信件後,僞信便交由她來仿制。
也是因了她的這個長處,那時的太。祖才會留意到她,将她收到他的麾下。二人攜手,打下了這如畫江山。
到了後期,她所仿之字,基本無人辨得出真僞。也就太。祖一人,知她甚深,細細觀摩之後,有時能認得出哪一個是她所書。
如今時間太緊,秦楚青看女孩兒字跡的時間短。雖能仿了字形模樣,但神韻卻還是不夠到位,帶了些她自己的習慣出來。
不過,蒙混住眼前的少年,卻已足夠。
秦楚青停筆後,秦正寧拿起她剛剛書寫的方子,奇道:“阿青怎會知道這個?我記得你并未研習過醫術。”
秦楚青一本正經地扯謊:“先前看過的話本裏,有個也是得了這種病症。尋了出世名醫後,對方給開了這個方子。我瞧着那人說這方子是太。祖曾經用過的,就悄悄記了下來。畢竟是太。祖用過的,定然比尋常大夫開的更為有效罷。”
如今她從哪裏得知的并不重要。因着她的年齡和未曾學過醫術,秦正寧他們拿到方子後,必然會找了大夫來求證,以求穩妥。故而此刻随口找個借口就好。
只是這個藥方當真是太。祖用過的,十分有效。
她說話時故意一而再再而三提及‘太。祖’,也是希望秦正寧能将這話聽進去,好生将它收起來,別當廢紙丢掉。
她堅信,這方子能經受得住任何名醫的審視。給大夫看後,只要不是庸醫,定然能發現藥方中的奇妙之處。
如若正好能夠對上伯爺的病症,那麽,他的腿疾之痛就也能夠得到緩解了。
秦正寧看她行事一絲不茍,曉得她是确實将此事放在心上,在認真去做,就将藥方仔細收了起來。
“妹妹放心,回去後,我會立刻讓人驗證此方。若是可行,就給父親用上。”
秦楚青沒料到他會說得這樣坦誠,訝然之餘,倒也放下心來。
兩人的身邊都有過患腿疾的病人,就在照顧病人的某些細節之處商議了下。
秦楚青并未表現得太過熟悉這一方面,但在秦正寧說起的時候,她會時不時地詢問一兩句。
秦正寧本就心思機敏,有時候秦楚青看似不解的簡短話語,他聽了後也有所了悟,暗暗思量着或許給父親換一種方式按摩,能夠事半功倍。
不知不覺間,時光流逝。兩人回屋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
秦正寧特意叮囑了秦楚青,明日好好睡下,千萬休息足了再起身。
秦楚青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與他揮揮手道了晚安。
一進房屋,疲憊瞬間襲來。
對鏡卸釵環的時候,秦楚青已經睜不開眼了。
今日一來,就出了這許多事情,讓她很是疲憊。先前是靠着一股子精神氣兒硬撐着,如今放松下來,便覺累極。
秦楚青暗道這到底是閨閣女兒的身體,十分嬌貴。若是她以前,幾天幾夜不睡都是常事,也沒見累成這樣。越是如此,往後越得好好注意身子,切莫粗心大意了去。不然的話,當真麻煩。
陳媽媽看她這副模樣,心疼得不行。她見秦楚青已經瞌睡着了,生怕幾個丫鬟粗手笨腳會鬧醒了她,就将丫鬟盡數趕了出去,親自動手給秦楚青卸了釵環散開頭發,又給她淨了手腳,扶了她上床歇着。
秦楚青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睜開雙眼,她有片刻的茫然。而後忽地記起發生了什麽,猛然坐起身來。
由于起得太快,頭短暫地暈眩了下。卻因睡眠充足,不過片刻,便恢複了清明。
她披上外裳下了床。還沒走出裏間,正在外間做繡活兒的煙柳就聽到了動靜,放下手中針線跑了進來。
看到秦楚青,她趕忙扶了秦楚青坐下,又朝外喊了煙羅一聲。兩人一起伺候着秦楚青穿好衣裳。
坐到妝臺前,秦楚青側首看着外面太陽透過來的明晃晃的亮色,問道:“哥哥呢?你們怎麽不早點叫醒我?”
“是少爺不讓我們叫的。”煙羅邊幫煙柳給秦楚青梳着發,邊快言快語道:“少爺說了,姑娘身子弱,需要多睡會兒。他走得太早,若是姑娘那時候就起,肯定要頭疼的。”
秦楚青聞言,想到那個溫和的少年,心中一片溫暖。
不過,煙羅這話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事。
待到梳妝完畢,秦楚青大大誇贊了兩人梳發的手藝。
兩人正歡喜地對視着,秦楚青話鋒一轉,又平靜地開了口:“煙羅煙柳每人罰三個月的月例。”
煙羅的笑容就凝在了唇角。
她不敢置信地望過來,脫口問道:“為什麽?”
煙柳亦是不解。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問道:“你們的主子是誰?”
“自然是姑娘您啊。”煙羅怔怔地道。
煙柳想了下,咬唇說道:“姑娘,縱然我們是聽了世子爺的話沒有叫您,可這也是為了您好啊。”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昨天。”秦楚青道:“起初我就問過你們,如今的情形如何。你們當着我的面,好似說得清楚明白,我也信了你們。直到哥哥到來,我才曉得,你們所知道的,遠比告訴我的那些要多得多。”
煙柳噗通跪了下來,猛磕三個響頭,“奴婢們并非有意欺瞞,而是為了姑娘好!姑娘請相信奴婢們。伯爺當初吩咐過,要一心一意為了主子。奴婢們絕對不會違抗!”
煙羅亦是反應過來,跪在一旁,磕頭道:“主子,先前奴婢們也是怕主子聽了那些後心裏不舒服,再病情加重!并非刻意隐瞞!”
“是嗎?”秦楚青笑了下,“在你們看來,對周遭情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金絲雀,就能安全了?!”
煙柳和煙羅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你們照顧好我,一個是因為要聽我爹的,一個,是怕我再病了。”
秦楚青收起笑容,聲音驟然轉冷,“若不是哥哥來,你們準備瞞到甚麽時候?我竟是不知道,自己在這宅子裏待着,居然前有狼後有虎!昨日是我運氣好,哥哥恰巧來此探望,方能護我一護。倘若我獨自在這兒遇上她們突然發難的話,根本來不及防備,當真是措手不及!”
丫鬟們的頭越垂越低。屋內一時靜寂無聲。
秦楚青深吸口氣,緩了緩,“你們下去吧。若是想通了,除了月例外,每人再自領五個板子。如果不想挨板子,就一切照舊。”
煙柳大大松了口氣,忙磕頭謝過姑娘。
煙羅猶不明白,大着膽子問道:“姑娘,我們犯了錯,是不對,該罰。可桃葉呢?她可是老太太的人。平日裏行事磨磨蹭蹭,說三回做一件。姑娘為何不罰她?”
秦楚青一言不發,淡淡地看着煙羅,羞得她慢慢紅了臉。
旁邊煙柳看不過去了,猛拽了煙羅一把。二人默默起身,行了禮後,出了屋子。
待到走到院中,看看周圍沒旁人,煙柳恨鐵不成鋼地戳着煙羅腦門,氣道:“你下次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你也知道桃葉是老太太的人,怎麽還那麽愚鈍?姑娘罰我們,是惱我們不夠一心一意,一邊說着要聽她的,一邊卻把老爺和少爺的話看得比她的命令還重。姑娘不罰桃葉……那是壓根沒把她當自己人看!”
煙羅張了張口,有些驚慌起來,問道:“那、那該怎麽辦才好?我剛才那樣問,姑娘會不會生氣?”
“莫急。領板子、表忠心去。”煙柳沉沉說道:“既然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往後,咱們可得心裏亮堂些、莫要再來回倒了。”
煙羅将她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忽地拊掌笑了。
“這敢情好!”煙羅雙眼晶亮地道:“我腦子笨,太複雜的問題想不明白。如今就一條讓我遵守的,反倒容易!而且……”
她拉了拉煙柳衣袖,心滿意足地道:“而且現在不同以往。秋雨被打發了,徐媽媽被趕出府了。就連桃葉,現在都小心得很,不會随意來找我們的事兒。我覺得,咱們往後跟着姑娘,有奔頭!”
煙柳看着她燦爛的笑容,忽地抿唇笑了,“嗯。不過,還有五個板子呢。先領了罰再說吧。”語畢,當先往外行去。
煙羅一下子垮了臉,磨磨蹭蹭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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