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争

醉仙樓是本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樓。一樓大堂內,桌子排得滿滿當當。如今已經過了飯點,卻還有許多人來這裏用餐。

秦楚青和霍玉鳴入內後,只習慣性地環視了下四周,這便上了二樓。

昨兒霍玉鳴定下了位置,是因打算晚膳時分過來用餐,怕到時太過擁擠沒了房間。今日因着并非人最多的時候,便沒提早訂。兩人依次看過空屋,不多時秦楚青便看中了一間。

這雅間外的景色頗佳。從窗戶望出去,可以遠遠瞧見河水,還有邊上的那排垂柳。最大的那棵垂柳下圍了一小池水,裏面種了些荷花。米分色白色交錯交纏,很是漂亮。

霍玉鳴見秦楚青一見這裏便喜歡上了,也不多問,當即定下了這兒。

屋內有兩張桌子,用屏風隔着。一張四方桌,厚重大氣。一張圓桌,桌沿刻有花紋,精巧雅致。

霍玉鳴讓夥計将屏風挪到屋角,他則自顧自去了方桌前坐定。

煙羅拿出帕子将圓桌旁的椅子細細擦拭幹淨,這才扶了秦楚青落座。

霍玉鳴看不慣女孩兒們過得這般細致,卻也不想說秦楚青什麽,只得拿起杯子猛灌茶水。

雅間門一下子被人踹開,撞到牆邊,發出重重地一聲響。

霍玉鳴被這聲音驚了一跳,口中的水沒來得及全咽完,卡在了喉嚨口,嗆得猛咳不止。

秦正陽邁步入屋,霍玉鳴氣憤地指責道:“你、你就不會好好走路?來晚了也就罷了,還來這麽一下子……想吓死人不成!”

煙羅看着一臉晦氣的秦正陽,忙道:“六少爺怎地那麽慢?先前準備轉彎兒的時候,還見您的車子也快到路口了。怎地這個時候才到呢?”

秦正陽見秦楚青也一臉震驚地望過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神色和緩了許多。看了眼霍玉鳴,對秦楚青簡短解釋道:“剛才在路上出了點小麻煩,和人争了幾句。”

“往後小心些。”秦楚青知曉霍玉鳴在場,秦正陽不欲多言,便也沒再問,只如此叮囑道。

霍玉鳴在旁冷哼:“犯得着和人争?遇上那些不講理的,幾鞭子下去,就也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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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秦楚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着鳴少爺的意思,當初你找小六的麻煩的時候,他就不該和你打、不該和你争,直接幾鞭子抽回去,就也罷了?”

霍玉鳴被她幾句話堵了個半死。仔細想想,當初還真是自己不講道理硬要誣蔑秦正陽,登時鬧了個臉紅,別過臉去看窗外美景。

秦楚青見他不再說秦正陽,就也不多提此事。

這時夥計進屋,将飯食陸續端上桌。

一個打扮斯文之人,約莫是這酒樓的賬房或是掌櫃的,親自捧了一壺酒過來。剛剛笑着說了兩句話,一擡眼瞧見屋內之人,他明顯愣了下。繼而歉然笑笑,“對不住。拿錯了。那位公子一般都來這間屋子,今日來得晚挪了地方,我卻習慣性地來了這兒。”

屋內三個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人計較。霍玉鳴揮了揮手,便讓他走了。

不多時,隔壁間的屋門開合,隐約可以聽到那捧酒之人道歉之聲。

那屋的客人回了句話。可惜剛剛說了一個字兒,這邊的菜已經上齊,夥計們退出去的同時把房門關上,後面的就再也聽不到。

秦楚青并未放在心上。低眉擡眼間,一人行到了她的跟前,卻是霍玉鳴前來道歉了。

“之前的事情,實在對不住了。我自罰三杯。”

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壺,大喇喇地連倒三杯,盡數飲盡。

秦正陽在旁邊看呆了,讷讷說道:“你要不要吃點菜?連悶三杯,等下別要我們把你擡回去啊!”

霍玉鳴冷笑一聲,“燒刀子那麽烈的,我都能喝上半壺。這種淡酒對我來說,就跟稀水似的!”

“燒刀子?”秦正陽一臉的莫名其妙,扭頭來問秦楚青:“八姐,那是什麽?”

秦楚青懶得替霍玉鳴扯謊,順口說道:“我也不知道啊!”然後一臉無辜地去看霍玉鳴。

霍玉鳴笑着與她說道:“那是北地的一種酒,很烈,但是好喝。改天阿青若是去了北地,我請你喝!”

秦楚青剛要答話,一旁的秦正陽不樂意了。

他皺着漂亮的小臉,不悅道:“阿青怎是你叫得的?喊‘秦姑娘’!”

霍玉鳴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對着秦正陽冷哼:“怎麽着?你覺得阿青的名字不好聽?我還就偏要叫了。你能奈我何?!”

其實在秦楚青看來,霍玉鳴就跟自己麾下的一個小兵似的。小兵喊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沒大沒小,而且,名字叫出來也不如‘将軍’聽着霸氣。

不過,她也不至于為了這個而跟一個小子争吵就是了,頂多放幾個眼刀子過去把人吓趴下。

但這個弟弟明顯很較真。

秦正陽猛地站起身來,身後椅子急急倒退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刺啦一聲。

“外男哪能随便喊女孩子的閨名!誰說八姐的名字不好聽了?姨娘說過,八姐姐這名字,是取了父親與母親二人之姓合在一起。哪裏會不好聽!”

姨娘是跟在母親身邊伺候多年的,母親在世時,有甚麽話都會對姨娘講。姨娘說的,一定沒錯!

秦楚青反應過來,閨閣女子和她到底不一樣。

當年她和同僚間互稱姓名已成習慣,封了長公主後,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還保持了那個習慣。她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如今卻是不成了。

她知曉秦正陽是為了自己好,心中一片溫暖。思量了一瞬正欲出言調解,誰知那倆小子都是口比心快的。

霍玉鳴當即一拍桌子,高聲駁道:“呵,照你這麽說,那當今陛下的名字,是因為先帝和先皇後感情好,先皇後姓蘇,所以才用了一個‘殊’字?”

秦楚青察覺這話題轉變的方向不對,眉心微擰,忙對秦正陽厲喝道:“住口!”

可秦正陽年少氣盛,昨日裏剛和霍玉鳴打了一架,剛才又和人争執了幾句,本就在氣頭上。如今被霍玉鳴一激,又哪裏管得住自己?

先前乍一聽到‘陛下’二字,他還驚得眉頭直跳。可再一看霍玉鳴那冷嘲熱諷的模樣,就也壓不住怒火了。立刻口不擇言道:“強詞奪理!這兩個怎麽能說到一起去?哦,照你這樣講,那敬王爺也是因了先王和先王妃感情好,所以才叫‘霍容與’了?”

秦楚青一聽這倆家夥三言兩語就把本朝裏邊最有權勢的兩個主兒給扯了進去,勸都懶得勸了。

她涼涼地看了他們一眼,挪了挪地方坐到背對他們的位置,自顧自用餐。

——眼不見為淨。左耳聽右耳出。

她權當自己是身處戰場當中兩軍對壘的混戰地界得了。

要說這天底下為數不多的霍玉鳴害怕的人裏,若把他大哥排在第二,皇帝都不能擱到第一。

他自小常常出入宮中,雖然陛下和大哥不和,但是對他一直都還不錯。故而剛剛說起陛下來,他還順溜得很。

可是一聽到敬王爺三個字,他卻開始手抖了。待聽到對方全名,霍玉鳴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秦正陽只當是自己辯過了這個鳴少爺,畢竟敬王爺父母不和,這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誰知霍玉鳴懼極之下膽量陡增,腦子一暈,脫口說道:“認真說起來的話,太。祖他……”

啪地一聲脆響在屋中憑空猙獰響起,打斷了他還未出口的話。

“閉、嘴。”

秦楚青背對着他們,手中拿着斷成兩截的筷子,一字字說道。

她平時說話做事,皆是放下了往日久居高位的矜貴。如今端起慣常的架勢,頓時現出了十足的威嚴。

就連眼高于頂的霍玉鳴,都被她這句話裏的森然之意給驚到了。

“怎麽了這是?”霍玉鳴看看被吓傻了的秦正陽,擰眉問道。

“對旁人品頭論足,就也罷了。太。祖之事,怎容你們這些小輩肆意妄論!”

這些日子來,秦楚青專程留意過。或是和人交談時故意将話題引過去,或是看書的時候特意尋找,已經将她離去後太。祖的事情知曉了個八九不離十。

鎮國大将軍過世後不久,太。祖身染重疾,不過兩年便駕崩了。

其間,他未婚娶未納妾,後宮一人也無,自然也沒有子嗣。最後,将皇位傳給了他親手教養的一個相當聰慧的孤兒。

那時孩童不過才十歲大。太。祖托孤,将孩子托付給了秦大将軍和一衆忠臣,命他們扶持幼主到他成年。那孩子也十分了得,不負衆望成為一代明君。

知曉這些的時候,秦楚青的心裏十分酸楚。

她既痛惜好友英年早逝,也因自己去得太早、未能幫助君主完成他最後的願望而十分自責。

少年人肆無忌憚口無遮攔,說及如今最為位高權重的兩個人,随便,與她無關,她不介意。

可是太。祖不行。

那人為了這江山耗盡了一生。普天之下,誰都沒有資格嬉笑着論及他!

她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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