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如此“請人”
父兄走後,秦楚青先是去探望了秦正陽。聽說他還在睡,就留下了些點心吃食,這便回了自己院子。
想到秦正陽睡得昏天暗地的狀态,秦楚青思量着霍玉鳴忙活了大半夜幾乎沒休息,今兒怎麽着也得關上門蒙頭呼呼大睡,就也并未将前一天他所說甚麽‘請吃飯’擱在心上。
自顧自去祖宅的書房裏翻騰半天,找了本書出來。回院子當中尋了塊兒大的陰涼地,讓丫鬟們搬了藤椅過去,她便閑閑地捧了書在那邊細看。
不多時,煙羅和煙柳行了過來。
兩人你瞅我我瞅你,都在猶豫着不敢上前。
秦楚青翻頁的時候眼角餘光瞄到,順口問道:“有事?”
煙柳咬了咬唇,上前說道:“姑娘,鳴少爺來了,說是要見您。秦金把他攔在前院兒了。您看……”
秦楚青這才從書冊上方看過來,“他居然醒了?”
轉念一想,也是正常。
先鋒營的兒郎,各個都是好漢,天不亮就要起來操練。
霍玉鳴在那兒幾年,早已習慣了罷!
“那姑娘到底見不見他?”煙羅在旁小心問道。
——那位爺杵在外頭,跟個瘟神似的,大家夥兒走路的步子都輕了好多。
無論去留,姑娘給個話定了死活,她們也好心裏提前有個準備。
聽了這話,秦楚青也有些為難了。
說實話,她是十分不想見到此人的。惹上這麽個麻煩,必然要勞心勞神,對身子恢複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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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一向重諾。
昨兒到底是她答應過了,吃他一頓賠罪餐。無論她今日去或不去,怎麽着都得當面說清楚。
這一面,終歸是要見的。
秦楚青暗暗嘆了口氣。
她懶得再挪動,不願這個時候費力去前院尋他。左右這祖屋的內宅裏如今除了她之外女眷只得老太太一個,也不怕他翻上天去,便垂眸繼續望向書頁,“那就讓他過來吧。”
左右他是淩嫣兒的‘表哥’,淩嫣兒和她也沾了親,就暫且當他不是外人罷!
霍玉鳴來的時候,秦楚青正看到精彩處,根本沒留意到。直到丫鬟通禀,方才随口應了一聲。
霍玉鳴湊到她跟前,瞅了眼她拿着的書……
“咦?你看兵法?”他甚是驚奇,雙眼緊盯着她手中書冊,繞着她的藤椅轉了兩圈。
秦楚青道:“看看有好處。”
“甚麽好處?又不能領兵,難不成憑着它在後院和人打仗不成?”
秦楚青琢磨了下,他這歪理倒也有可取之處。在後院和蘭姨娘、老太太對上,可不就跟‘打仗’似的?
這才擡了眼看他,笑了下。
霍玉鳴沒料到她會忽然對他笑。她那明媚至極毫無陰霾的樣子,竟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笑顏,一時間倒是愣住了。
他這一呆,秦楚青就也瞧清楚了他的樣子。
她驚奇地發現,霍玉鳴居然相貌不錯。先前臉上有青腫,只能看出眉目俊朗。如今那青腫消了些,便能看清他挺秀的五官。
秦楚青不由微眯起雙眸多看了一霎霎。
霍玉鳴不知怎地面頰有些發燙,忙別過臉去,不再和她對視。
秦楚青正看到要緊處,剛剛的所思所想也不過是一瞬的事。之後她複又垂下了眼眸,緊盯書冊,“你稍等會兒。我很快就好。”
霍玉鳴看不得自己被忽略,硬湊過去問道:“怎麽樣?昨兒我做得不錯吧?”
聽了他這洋洋自得的語氣,秦楚青忍了半天,沒忍住。
雖說父兄的好意她十分心領,他們離去前的殷殷叮咛,她一刻也沒忘記,有心想要在對着霍玉鳴時謹慎些。
可她努力了再努力,實在沒法做到依照着行事。
——要她堂堂大将軍在一個弱氣巴拉的一等兵士面前小心應對,着實太難為人了些。
故而秦楚青決定實話實說。
“一般。不怎麽樣。”
“你……”霍玉鳴瞪圓了雙眼,“我那三鞭子不夠厲害?別是你哥沒說實話吧!”
“自曝行蹤你懂嗎?就是太厲害了,才毀事。試問有幾個人能夠做到三鞭打暈一個人的?你若不想讓人尋到,還是低調些的好。”
霍玉鳴猛地頓步,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秦楚青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不過看你連自己名字都不敢報,想來是打算藏匿在此的。”
霍玉鳴看看她手裏頭的兵書,又看看她說話時不甚在意的模樣,忽地笑了。
“我先前就覺得你和尋常姑娘家不一樣。如今想來,有些明白了。你這樣子,分明像個勤學兵法的小兵!說話跟刀子似的,整天瞎捉摸。”
秦楚青猛地将書合上,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
小兵?!
有她那麽氣勢磅礴的小兵嗎?
難怪有個王爺大哥當靠山,他從軍幾年了還只混了個一等兵士當當。
就這種眼力,也差得忒遠了些!
霍玉鳴被她眸中毫無遮掩的無盡嘲諷給刺激到了。他猛地轉過身子,朝外走去。還沒到院門,就又折了回來。行到秦楚青的跟前,劍眉擰得死緊。
“喂,走啊!”
“做什麽?”
“你不知道我來幹嘛的?昨兒說好的。吃飯!醉仙樓!”
秦楚青淺淺笑了,“去,可以。等小六醒了後,帶他一同去。”
“不行!”霍玉鳴斷然拒絕,“我和他話不投機。”
“哦?”秦楚青揚眉輕笑,“那這酒席就算了罷!沒道理正主兒不去,我卻要去白賴一回的。”
語畢,又攤開了那本書冊,細細讀了起來。
自打知道霍玉鳴是軍中過了好幾年後,秦楚青倒是可以理解他為何會選擇用‘請吃飯’的方式來賠罪了。
軍中男兒多豪爽。兩人就算前一刻打得頭破血流互不相讓,一轉眼或許就能坐在同一塊空地上,同飲一杯酒。
大家中間鬧了矛盾,常常是請了去吃飯。豪飲一通大吃一頓,稱兄道弟後,就也氣消了。
霍玉鳴顯然把他這幾年裏的習慣給帶到了這邊,而且,十分順當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秦楚青倒不怕他不答應。
他同意,大家關系和緩些,小六的心裏也好過些。
他不樂意,那就算了。左右他身份很高,離了這兒後,還指不定會不會再見到。
她津津有味地啃着書,旁邊人不悅道:“哎,你怎能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這詞聽着有些紮人……
秦楚青挪動了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看。
最後還是霍玉鳴先洩了氣,跌坐到旁邊的石凳上,頹然道:“罷了罷了,就帶上那小子吧。你先準備好。他什麽時候起來,我們立刻就走。”
不得不說,霍玉鳴雖然料事一點都不神,但他有一點卻估計對了。
——秦正陽果然過了正午方才轉醒。
要不是秦楚青這邊陸續端來好吃的點心和果子,霍玉鳴怕是早就要餓得暴躁了。
好在秦楚青并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出個門還要打扮許久。她稍微收拾了下,幹淨利落後,幾人這便出發了。
他們邁步進到醉仙樓時,無人留意到街角處停着的一輛馬車。
那馬車乍看之下極為尋常,不過是黑漆車子,兩馬拉行。若不是因它孤零零地停在那兒、周遭透着股子莫名的迫人冷意,恐怕都不會有人多看幾眼。
有個行乞者留意到了它,覺得它不同尋常,壯了膽子拿着自己的破碗想要去讨一點銀錢。
眼看着就要走到車前,他揚起手中短杆正欲去敲響破碗,駕車的勁瘦黑衣男子扶了扶頭上鬥笠,擡眸朝他看了一眼。
那目光宛若利刃,刺得人心驚膽戰。
僅僅擡眼垂眼間的一瞬功夫,行乞者就被那眸中掩不住的血腥殺意吓得連連後退。
——那是真刀實槍手上見過血的人才會有的目光。
行乞者腳抖得厲害,後跟踩到了個石頭,一屁股坐到地上,破碗和短杆咣當掉落在地。
男子的手擡起,又撫上了鬥笠。
行乞者生怕他再看來,一下子站起來轉過身,跌跌撞撞屁滾尿流地往外跑。
男子瞥了眼他忘記帶走的破碗和短杆,冷冷地哼了聲。
行乞者跑遠後,男子跳下車子,環顧四周,确認沒了旁人。這才小心地整了整衣衫,走到車廂旁站好,畢恭畢敬地躬身問道:“主子,二爺和兩位姑娘進了前面的酒樓。二爺好像臉上有傷。要不要屬下現在帶人過去,請他回來?”
車側窗上簾子微動,挑起一邊,露出玉骨折扇潤白清冷的一角。
陽光透過縫隙射入車內,隐約可見執扇之人纖長的手指和腕間繡金絲如意雲紋的白色錦緞袍袖。
手指微動,玉骨稍擡。
錦緞及其之上的繡紋随之輕輕晃動,在陽光的映射下,現出金色的華光。
片刻後,簾子緩緩垂下,将一切盡數掩去。
車中人這才淡淡開了口。
“不必。先靜觀,再做打算。”
其聲宛若經年美酒,醇厚甘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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