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遇
多日未在家中,伯府早已積攢了大堆事務等着主子們定奪。
第二日一早,秦立謙和秦正寧就着手處理這些。
而那些姑娘們,則在路嬷嬷的指導下開始了殘酷的訓練。
秦楚青卻是徹底閑了下來。
她在府裏閑逛了半晌,最後揪了同樣沒甚麽大事可做的秦正陽,帶了他一同出門去了。
——閨閣女子不可獨自出門。今日一行,她不方便帶着丫鬟婆子過去。也是無奈,方才尋了這小子。
旁的不說,小六聽話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這樣能省去許多麻煩。
見秦正陽要跟着秦楚青出去,常姨娘還特特追上來叮囑了他幾句,一定要乖,一定要聽話,姐姐說甚麽便是甚麽,萬不可随意惹事。
秦正陽忙連連答應了。
待到上了馬車,駛出伯府,發現秦楚青要去的地方之後,秦正陽着實吓了一跳。
他眨着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低聲問道:“姐,你去那兒做甚麽?”
秦楚青含糊說道:“久聞大将軍之名,想要過去看一看。”
“可那是鎮國大将軍府啊!威風凜凜的鎮國大将軍住過的地方啊!”秦正陽啧啧嘆道:“自太。祖時起,就下了死令,大将軍府不準旁人入住。那個地方,可還是當年大将軍在時的模樣。這麽多年,從未變過。就連宮裏派來修葺的人,也不敢讓裏面有絲毫改變。”
秦楚青一聽這話,松了口氣。
那就好。
她起碼還能知道什麽東西擱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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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陽看她露出微笑,還是有些猶豫,期期艾艾說道:“姐,咱們不過去了吧。”
“不用緊張。”秦楚青好生安慰道:“你呢,在街角等我會兒。我呢,過去瞧一瞧,很快就會回來。”
雖然現在這身子很是嬌弱,沒什麽力氣,但是靈活性倒還不錯。
避開周遭人潛進去,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屋裏的擺設不能動……
那自己歸置收好的金銀之類,旁人瞧不見的,她總能悄悄帶走罷?!
既然去了伯府,也不能總是白吃白喝。好歹也拿去點花用才好。
又或者,暗中買間鋪子,還能是個長久之道。
她這邊好生盤算着,秦正陽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秦楚青甚是無語,問道:“那兒有人把守麽?”
“呃,這倒沒有。”
“有禁令不準人從旁邊經過麽?”
“這是肯定沒的。”
“那經過的時候,在外邊看上幾眼,總不為過吧?”
“好像……也對。”
“既然這樣可以,那我主動過去瞧瞧,又有什麽不妥?到時候你在街角等着我。我過去看一會兒就行。”
秦正陽撓了撓頭,想了半晌。
對啊!過去瞧一瞧,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這又是為什麽呢?
鎮國大将軍府并不大,只有伯府的一半。所處位置也不好,有些太偏。但勝在周遭環境極好,十分寂靜。
當年她選擇的地方,并非在這兒,而是離宮頗近的一處宅院。
可太。祖說此處環境清幽,适合她,将這兒賜給了她。
沒過多久,太。祖就發現将軍府果然離宮太遠了。看她來來回回不方便,索性在宮裏給她辟了個院子,讓她來不及回府的時候,就住在宮裏。
認真算起來,她在宮裏住的時候,比在這兒,反倒要多上許多。
擡眼環顧四周。
樹木已不是當年那些,卻也是高大繁茂。
但看宅院本身,高門朱牆黃瓦,無一不是之前離去時的模樣。
看來,這些年過去,當真是認真修葺過。就連她這主人,都覺得和先前差別不大。
彼時的鑰匙,她自然是沒有了。就算有,這些年過去,也早已無法開啓如今的門鎖。
秦楚青四顧無人,緩步上前,走到一處偏門前,拿出已經備好的細銅絲,正打算将門鎖悄悄捅開。誰知搭眼一瞧,才發現門沒上鎖。
她狐疑地将門往前推了下。門卻‘吱嘎’一聲重響。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她驚了一跳。
——只看外觀與往年一般無二,卻是忘了這終究是久無人住,門自然也不如先前活泛了。
秦楚青暗道不好,将銅絲順手插入袖袋準備趕緊撤身。
可裏面的人更快。
聽着有紛亂的腳步聲,秦楚青忙往旁邊閃身。仗着身量小,藏到旁邊屋子和大樹形成的一個凹處。
少年立在門邊,左右四顧。
沒有看到人影,他蒼白的臉上反倒現出一絲紅暈,而後微微一笑,将身邊跟着的人盡數遣了回去。
這才輕輕說道:“阿卿,是你嗎?出來說話,好不好?”
聽了那個稱呼,秦楚青沒發現異常,只當是在叫如今的她。
她不知這人為何這般篤定是她。但,看到是此人,又見他在笑,且笑得極其真摯,她反倒松了口氣。
——他帶的人不少。以她現在的水平,根本沒法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說來也怪。
剛剛她明明事先繞了屋子一圈,确認沒有車馬停在旁邊,然後還細細聽了,沒聽到裏面有說話聲和腳步聲,這才敢從偏門進入。
誰知碰上了這麽一遭。
只能說,那些人功夫都不弱。以她現在閨閣小姐的耳力,沒聽出來。
秦楚青暗暗嘆了口氣,行出去,回給對方一個笑容,喚道:“蘇少爺。”
霍玉殊看到果真是她,心中愈發歡喜。不等她走近,他已主動行了過去,笑道:“我先前便想着,能讓我這樣看了半天都找不到的,或許是你。如今一看,果然是你。”
秦楚青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想到,他開頭一句居然沒問她為何到此,竟是說起了這個。
垂眼一看。
咦?
他手裏拿着的,分明是……
“……鎮紙?”秦楚青訝然問道:“你拿這個做甚麽?”
“它啊。”霍玉殊晃了晃手中之物,笑道:“說起來,這個可是寶貝。因為它,我和敬王還打過一架。我輸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就為了個鎮紙?”
秦楚青震驚了。
那個鎮紙……沒甚特別的啊。不過是壓紙壓得好,用着特別順手,她又懶得多買,所以一般去軍營或者是回京都順手帶着。
霍玉殊看她這副模樣,知曉她是沒想到其中關竅所在。眼神微微一黯,垂眸望着那冰涼之物,低聲道:“敬王不準我把它帶離将軍府。對了,當年鎮國大将軍用這鎮紙打過一個人。不知道你記……知不知道。”
秦楚青愣了下,仔細回想一番,方才記起,真有這麽一回事。
而且,她打的那個人……還不是什麽小角色。
那是敵國皇帝的幺子。
他自小病弱,卻聰慧異常。原本他們國家屢戰屢敗,自他入營後,靠着奇詭戰略,竟也時有小勝。國人便送他‘第一謀士’的美稱。
只可惜他身子不好,不可能時時在軍營之中。不然的話,秦楚青倒是想要和他多對陣幾場。
至于打人……
“咳。”秦楚青略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倘若大将軍用它打過人,怕也是,嗯,手誤吧。”
“手誤?”霍玉殊忽地擡眸望她,目光灼灼,問道:“怎會是手誤?”
“這東西打人挺疼的。”秦楚青繃着臉一本正經說道:“鎮國大将軍是武将,拿這東西一下子打下去,對方的一個胳膊都能廢了。怎會特意用它打人?”
霍玉殊莞爾一笑,擡指叩了叩那鎮紙,低聲說了句話。
他說的聲音太輕太輕,秦楚青只看到他口唇在動,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不過,她倒是記起了當時的場景。
彼時那人還不是敵國的第一謀士。
那日,兩軍開戰在即。她為了舒緩心情,尋了一處僻靜地方獨自寫字作畫。
不知怎地,旁邊竟是突然有響動。
她警覺異常,估量着或許是對方來了探子,卻也不敢肯定。為防萬一,順手抄起手邊鎮紙就砸了過去。
那邊沒了聲響。
她心覺不對。忙過去查看。卻見一男子躺倒在地,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手上被砸了一片紅色,正死死抓住胸前衣襟。
分明是心疾犯了……
“……阿青?秦姑娘?阿青?”
在這輕喚聲中驟然回神,秦楚青怔了下,笑道:“怎麽?”
“我剛剛說,幸好你會救治心疾。不然,當日我怕是不行了。”霍玉殊淡笑着說道。
秦楚青不知他為何突然又說起這個,便道:“沒什麽。曾跟人學過一些救治手段,以前也救過人,所以才敢下手。”
“你救過人嗎?對方是誰?”
是誰啊……
秦楚青笑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在那事後許久,她才曉得那個家夥是誰。
他原本并不想去軍中出謀劃策。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去軍營,還是被他父皇強逼着給丢過去的。為的,就是讓他見識下戰場的殘酷,好激起他的護國之心。
結果他也膽大,竟是孤身前往對方陣地探查。居然也繞過了軍士的巡視,就這麽闖了進去。
結果心疾突發時又被秦楚青突如其來這麽一砸……
秦楚青救了他後,将他帶回軍營,交給軍醫繼續醫治。待到戰場下來,才知他已經悄悄走了。
再見面,卻是戰場之上。
那時,他臉色蒼白地遙望着她,朝她遠遠地比劃了個手勢。
後來她問了旁人,方才知道,在他國家,那是代表了‘謝謝’。
……
霍玉殊唇角的笑意在加深。
但秦楚青知道,碰上眼前這個少年,這一趟算是白來了。今兒,肯定什麽都拿不走了。
因為眼前這人,根本不是什麽蘇少爺,而是當今聖上。
且不說這人說進鎮國将軍府就進去的那種随意的做派,單說‘和敬王打了一架’……
除了皇帝,還能是誰?
旁人就算想和敬王打一架,也得有那個機會啊!
思及此,秦楚青再不想多待。與‘蘇少爺’道了別後,便要離去。
霍玉殊回頭看了看院中,知曉今日自己帶來的人頗多,就算想和她多說會兒話,怕是也不方便。
只得暗暗嘆息了聲,說道:“過幾日我請你去家中玩。你可不要推拒。”
去皇宮?
秦楚青可沒那個興趣。
随口道了句“再說罷”,她轉過身子,不緊不慢地走了。
霍玉殊望着她的背影,手握鎮紙輕擊掌心,但笑不語。
秦楚青有些懊惱。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走了這一遭,竟是遇到這種事情。
——鎮國大将軍再威武,再霸氣,那也是當年的事情了。這麽多年過去,怎還會有人那麽惦記着她?
這可是奇了!
不行。
往後,将軍府斷不能再随意過去了。
左右伯府不缺銀子,她如今先在伯府好生住着,護好父親兄弟。至于其他的,往後再論。若是為了銀錢什麽的招惹了皇帝,那可是大不妙。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正細細思量着,冷不防,街角處突然傳來男子之聲。
醇厚甘洌,宛若經年美酒。
秦楚青腳步一頓,猛地側頭望去。
高大的樹下,一人正立在那兒,靜靜地凝視着她。身姿挺拔,氣度卓然。
烈日的暖晖灑在他的身上。
平日裏異常清冷的雙眸,此刻看去,竟是漾出了極致柔和的波光。
暖心,而又動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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