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講明

秦楚青沒料到霍容與會驟然生氣,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呃……嫁人?你這是……”

什麽意思?!

“就是話裏的那個意思!”

看着她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霍容與心中愈發堵悶。

前世等她那麽久,不願吓到她、想要慢慢來,結果落了個那樣的下場。

這一世,絕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他絲毫不讓步步緊逼,沉聲道:“敬王府絕不是任人随意進出之地。我既是将它對你完全敞開,那麽,除了我外,也只有你能做得了敬王府的主。現今如此,往後,更是如此!”

“可是……”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需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做到最好。但,只一點。在你進敬王府的大門前,不許考慮其他人!”

霍容與铿锵說完,深深凝視了呆若木雞的秦楚青一眼,一把抓過那個絡子,當先大步離去。

手上一空,秦楚青慢慢回了神。

片刻後,她看了眼遠處挺拔的身影,默默地、默默地踱着步子行了過去。

——再怎麽說,也得和舅母道個別不是。

楚太太和人說着話,卻一直在不停地朝着來路去看。

霍容與和秦楚青離開人群的時間略長了些。她雖敬服王爺,卻更擔心自家小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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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霍容與的身影出現,楚太太方才暗暗松了口氣。等了片刻,方才瞧見秦楚青悠悠然過來的身影。

只不過秦楚青的一出現,先前還頻頻留意身後的敬王卻突然扭頭朝另一邊行去。

楚太太瞪大了眼。

王爺那樣子……生氣了?

不對,更像是在鬧別扭。

後面這個想法一出來,楚太太先被自己驚到了,覺得太過匪夷所思。繼而想了想,還是前一個可能性更靠譜些。

暗暗思量着,朝秦楚青行去。待到兩人挨近,她就低聲問道:“你和王爺吵架了?”

其實這也很是難得的。

說實話,想和敬王爺吵架,也得有那個機會才行。

以敬王的地位和氣勢,基本上是能直接将對方瞬間滅了,讓人毫無招架之力。根本無需多費唇舌。

“吵架?”

秦楚青滞了下,幹笑道:“應該……不算吧……不過是在某個關鍵問題上沒有達成一致意見而已……”

楚太太并未細究是甚麽‘關鍵問題’,聞言放下心來,“那就好。王爺這次為了幫你,算是破了例了。”

這種說法秦楚青倒是頭一次聽到,忙問道:“怎麽說?”

“敬王不喜欠人情,極少尋人幫忙。這次為了幫你,他主動找了鄭侍郎。”

楚太太并未多說,點到即止。

秦楚青卻是明白過來。忍不住朝霍容與看去。

他正和鄭侍郎說着話。

平日裏那麽孤傲清冷的一個人,此刻卻是在和人道謝。

但,面上卻沒有絲毫的不耐與厭煩,反倒唇角輕勾,好似這不是違背了他慣有的信念,而是極其讓人愉悅的事情一般。

秦楚青不由地就想起了舅母剛剛那句“為了幫你”。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她正定定望着那邊,誰料霍容與突然側首朝這邊看來。

猝不及防下,秦楚青來不及收回目光,竟是直直地和他對視上了。

兩兩相望中,霍容與慢慢偏過頭去,可是臉頰上,卻染了淡淡的米分色。

秦楚青暗暗嘆了口氣,與楚太太說道:“我去和他道個謝。”

就算……

最基本的禮貌,也還是需要的。

看到秦楚青走來,霍容與和鄭侍郎匆匆說了幾句話後,獨自轉向旁邊無人處。

秦楚青頓了頓,只得折轉了過去,停在他的跟前。

正當她思量着怎麽說比較好時,霍容與卻是首先開了口,“我不希望聽到你道謝。方才我說過了,我是很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的。所以——”

他垂眸望向秦楚青,低低說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下我剛才的建議。”

秦楚青一下子有些無法适應。

原來的敬王都是彬彬有禮的,從來不會這樣咄咄逼人。怎麽今日将某事說出來後,卻陡然一轉,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句句不離它?

不對……

他剛才說,“建議”?

秦楚青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那叫建議麽?我還以為是命令呢。”

霍容與莞爾,颔首道:“你若是打算這般去想,也可以。如果你能嚴格執行命令的話。”

秦楚青扭頭就走。

身後男子搖頭輕笑。

楚太太聽不到二人的對話。

她看看遠處霍容與難得一見的笑容,又看看正走過來繃着臉面無表情的秦楚青,奇道:“道謝完了?”

“……嗯。”秦楚青頓了頓,扯了扯唇角,問道:“最近表姐怎麽樣?”

……

等到客人們離去,秦正寧還要去送諸位本家長輩回院子。秦立謙便尋了秦楚青一同往回行。

父女倆說了會兒日後的打算,秦立謙望着女兒的側顏,嘆道:“往後阿青就會辛苦些了。”

“辛苦什麽?有常姨娘和陳媽媽在,倒也容易。”秦楚青笑道。

秦立謙說道:“得忙上好一段時日了。到時阿寧定下親事,你大嫂進了門,你便無需操心這些了。”

秦楚青便笑。

看着女兒嬌俏美麗的模樣,秦立謙忍耐不住,似是不在意地說道:“敬王爺為何會請來鄭侍郎相幫?”

秦楚青往常說起霍容與的時候,都底氣十足。

此次不知為何,她總有點心虛,但還是平靜說道:“前些日子尋王爺幫忙,想要處理下那賬簿的事情。卻沒料到王爺會請了侍郎大人來。”

秦立謙半晌無語。

秦楚青不由轉首去看他,疑惑道:“爹爹?”

“沒甚麽。”秦立謙說道:“這次勞他費心了。改日是得好好謝謝他。”

這次能這麽順利地分了家,鄭侍郎幫忙占了極大的比例。

但他還有一事不太放心,“我瞧着敬王後來單獨尋你說過話?為了什麽?”

秦楚青腳步一頓,聲音平穩地道:“我只聽他說會從戶部尋人幫忙,也沒想到他會請了侍郎大人,特意謝了他。”

“那就好。”秦立謙說道,這才安心了不少。

秦楚青心裏頭那股子心虛又冒了上來。忙和父親道了別,回芳草院去。

回到屋裏後,秦楚青首先吩咐的事情,便是給桃葉一些銀子,讓她回家去。

陳媽媽忙低聲問道:“可是發生了甚麽事情?今日的事情有變故?”

“如今還沒有。”秦楚青說道:“不過往後,可就難說了。”

今日她看二房的态度,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既然如此,桃葉這樣為了銀錢随時都能背叛主子的,絕對留不得。

“既然她說母親病了,就給她銀子回去照顧母親吧。”秦楚青道:“至于銀子,媽媽估量個數,她再想多要,不必給,定死了就那些。不然的話,她怕是還要借機再擡價。”

陳媽媽十分贊同,“是了。這樣的人,最是貪心。但凡發現一點點多賺的機會,都絕不會放過。她若嫌少不肯走,我就把她排去做粗活兒。端看她自己怎麽選擇了。”

陳媽媽生怕時間拖久了徒生變故,兩個人剛說完,便趕緊去了桃葉那邊詢問。

不多時,煙羅進屋禀道:“姑娘,三太太和七姑娘來了。姑娘要不要見?”

三太太劉氏和秦如莺?

這兩個人基本上和她沒有什麽私交,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

秦楚青點了頭,道:“先看看她們想要做甚麽罷。”

劉氏和秦如莺剛進屋,就看到一個嬌俏的女孩子閑适地歪靠在椅子上,端着茶盞慢慢飲茶。

明明是極其不端正的模樣,但在她做來,看上去就是有股子渾然天成的風流之意。

秦如莺有些緊張,看了眼劉氏。

劉氏見秦楚青似是只盯着茶盞在看,沒有留意這邊,趕緊捏了捏女兒的手,又輕輕搖了下頭,示意她不必緊張。二人這才邁步入內。

待她們落了座,秦楚青喚來人上茶,便沒了言語。

劉氏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秦楚青開口寒暄,挪動了下身子,擡頭望過去,當先打破了這份寧靜,對秦如莺道:“還不快過去和青姐兒問個好。”

秦楚青是伯府嫡女,秦如莺的父親沒有功名在身,這樣看來,好似如此做無可厚非。

但,秦如莺到底是秦楚青的堂姐。讓她主動過去這般做,就說不過去了。

秦楚青對此甚是平靜,直到秦如莺立在她旁邊寒暄了兩句,方才含笑道了聲:“七姐姐好。”

秦如莺站着,她坐着。

劉氏的心就往下沉。覺得等下的事情或許沒那麽容易。

但為了女兒的前程,她決定還是搏一搏,勉強笑道:“這些日子跟着路嬷嬷學規矩,莺姐兒進步很大。”

“是麽?”秦楚青說道:“以前七姐姐總和五姐姐她們在一處,我不太見得到,不清楚。”又朝秦如莺笑着點了下頭,“做得不錯。”

劉氏的笑容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看着女兒立在那裏,覺得着實可憐,忙将她喚了回來,有些不悅地對秦楚青道:“青姐兒不必如此。說到底,三老爺和伯爺也是嫡親的兄弟。你這般疏離,會不會太不顧血緣親情了。”

秦楚青淡笑道:“三太太不必和我論親疏。今兒三老爺見了我們和仇人似的,反而和老太太、二老爺親得很。說實話,我都替父親感到難過。”

一句話把劉氏堵了個啞口無言。

這時秦如莺在旁嗫喏着細聲細氣地說道:“其實我要求不高,只不過想繼續跟着路嬷嬷學習課程罷了。所以……所以希望往後到了上課的時間,八妹妹能允許我繼續來侯府。”

見秦楚青不搭理只低頭飲茶,秦如莺的眼中充滿着絕望,說道:“前些天,五姐姐和六姐姐鬧出來那些事情,我并未攙和在裏面。還望八妹妹寬宏大量,看在我們并未和他們為伍的份上,不要和我們計較了。”

秦楚青怔了下方才反應過來,秦如莺指的是先前秦如薇和秦如茵誣蔑她和男子私會那次的事情,便笑了。

她将茶盞擱到一旁,單手支頤閑閑坐着,側首笑問道:“所以呢?”

秦如莺茫然擡頭。

秦楚青臉色驟然一冷,哼笑道:“你不幫着惡人作惡,我就要感激你了?這是哪裏來的道理!”

擡手一拂,手邊茶盞瞬間落地,發出砰地一聲響。

透窗望向院中垂柳,秦楚青緩緩說道:“她們那樣待我,你可有拼命幫忙攔阻?你可有大力為我辯駁?你可曾遣了人去查明真相,還我一個清白?還有,在秦正森口口聲聲說看到我和男子私會的時候,你可曾阻止過他?他可是你們三房的人!”

秦如莺一怔,臉漲得通紅,讷讷不能成言。

秦楚青嗤道:“既然一樣都沒做到,那麽到了這個時候,怎還好意思來以此來與我談條件呢?”

她起身往外行去,冷冷說道:“送客!”

劉氏急忙伸手攔住她,“青姐兒,這世上,斷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誰好,也沒人會無緣無故地對誰差。你沒有對莺姐兒做過甚麽,莺姐兒也沒對你做過甚麽。左右也是公平相待。何必這樣趕盡殺絕呢?”

“三太太這話說得好!”秦楚青笑道:“平日三太太和七姑娘都未曾對我熱絡過,待二房的人倒是十分親熱。如今分了家,倒是想起來向我問好了。那我也想問您一句。你們待我父兄不親厚,待我不親厚,難不成就為了你一句‘公平’,因了你們今日主動來套近乎,我就要相應‘公平’地熱情回應?”

劉氏愣了下,還欲再言。

秦如莺卻是羞得臉通紅,也顧不上和秦楚青打個招呼了,拉了三太太就走。

陳媽媽剛和桃葉說完話,成功完成姑娘的任務,心裏高興,面上帶笑地準備去給秦楚青回話。往那邊行的時候,恰好和三太太她們擦肩而過。

對方神色又冷又寒,瞧見陳媽媽,目光森寒地瞥了眼。看得陳媽媽心裏直犯嘀咕,就也沒和她們行禮。

等她們離得遠些了,陳媽媽趕緊往秦楚青這邊來。一進屋,就看到秦楚青立在屋中央,旁邊是濕了的一片,上面是碎了的茶盞還有散落的茶葉。

陳媽媽又回頭看了眼那對母女離去的方向,忙問秦楚青道:“姑娘沒受委屈吧?”

聽到真正飽含關切的聲音,秦楚青的心裏暖和了些,微微笑了下,說道:“沒甚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們的事情,我概不會再管。”

緩了口氣,她問道:“桃葉那邊怎麽說?”

說到這個,陳媽媽很是欣喜,“她聽了後,答應拿了銀子走人。所幸她和咱們府裏簽的是短契,也差不多到時間了。那些銀子是她剩下這些日子例銀的兩倍,不用幹活都有銀子拿,她自然肯了。”

“很好。這會兒總算是聽到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她本就是貪財之人,為財如此,實屬正常。”

秦楚青颔首說着,靜立片刻後,舉步往外行去。

陳媽媽看她心情好似不太佳,心中擔憂,忙跟了上去,“姑娘準備去哪裏?”

“暖栀院。”

“暖栀院?”陳媽媽用手遮眼,擡頭看了看天,“那裏現在還沒完全修葺好,亂糟糟的。而且這個時候,太陽也太烈了……姑娘不如晚些太陽落山了再過去?”

“天色暗了後,很多東西就分辨不請了。”秦楚青唇角微翹,如此說道。

陳媽媽不解,卻也沒再多問。順口将一個正拿着團扇的丫鬟喚了來,讓她在旁邊給秦楚青打扇。

暖栀院已經基本修好,但一些收尾的事項還沒進行,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在院子裏,确實挺亂。

秦楚青卻毫不在意,徑直朝那擱了牌匾的偏房行去。

她邊用力推開門,邊與身側的陳媽媽說道:“三太太雖拎不清,剛才有句話倒是說得頗對。”

陳媽媽先前不在,便想也不想地問道:“姑娘指的是哪一句?”

“這世上,斷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誰好。”

秦楚青說着,邁步入內。

神色寧靜地望着兩邊那大大的匾額,她先是走到黑布包着的那一個旁邊,伸指扯了黑布的一角,而後一揚手,将黑布揭開,丢擲到一旁。

想了想,她又行至另一邊,将那個黃色的布也揭了開來。

兩個匾額上的字,一個蒼勁挺拔,一個飛揚不羁。

都是極好的字。

“我一個人在這兒待會兒。”

秦楚青擡指,撫上那些鎏金大字。指尖微動,輕輕劃過它們凹凸不平的表面。

“……我要好好看看這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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