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要?不要?

知道分家的事情後,第一個崩潰的,并非氣得臉發青的二老爺秦立謹,而是和老太太冷戰中的蘭姨娘。

她之前還因着老太太的斥責氣悶不已,窩在床上,半分也不肯挪動。好似在告訴每個人,老太太對她莫名其妙發了怒,讓她十分委屈。

當分家的事情剛剛傳到耳中的時候,蘭姨娘還不信。只當那又是老太太威脅她的一種手段。還對前來探望她的秦如薇說了這番話。

秦如薇想着說起這事兒的丫鬟平素不是個倦怠愛說閑話的。況且,方才那丫鬟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慌張,應當也做不得假。

仔細思量過後,秦如薇沒有繼續聽蘭姨娘的唠叨,而是将那丫鬟叫過來,又仔細詢問了一番。

得知如今二老爺和三老爺都不在各自的院子裏,而是被人請到了廳裏頭後,秦如薇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簡單。趕緊派了自己身邊的媽媽和蘭姨娘身邊的杜媽媽過去探聽消息。

蘭姨娘全然不當回事,覺得秦如薇太過小心翼翼了。

“姑母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只能順着她的意思,半分也不能逆了她去。如今我不過是犯了個小錯,她就那麽大動幹戈,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銀子?”

蘭姨娘嘀咕着,越想越不服氣,“她這些年在伯府撈了那麽多好處了,我才做了多少?她若真想追究到底,到時候撕破臉皮,還不知道誰更難看!”

秦如薇聽她話裏話外還只把那消息作為一個謠傳來看,氣極,再不搭理她的念念叨叨。起身出了屋,帶了人往老太太的院子行去。

蘭姨娘說了半天沒聽到回應,一看,呵,人不在了?

什麽時候走的?

見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這個都不肯在旁邊陪着,蘭姨娘惱羞成怒,拿起手邊的茶盞就摔了出去。

她用的力氣很大,茶盞碰到門邊兒方才碎開。揚起的茶水四處濺開,正好灑在了慌慌張張進屋的一人身上,讓她的繡花鞋子濕了一大片。

正是去而複返的秦如薇。

若是往常碰到這種情形,蘭姨娘還會關切地問她怎麽樣了。可是此刻,蘭姨娘看是她,心裏頭一點憐惜之意都沒,只淡淡說了句“是你啊”,便沒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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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薇卻絲毫都沒注意到這一點。

她甚至沒去理會被茶水潑濕了的衣裳下擺與鞋子。

急匆匆快步進屋,她片刻也沒耽擱,直接走到了蘭姨娘的跟前,低低地、急促地說道:“姨娘,真的分家了。剛才我過去,廳裏的們剛開。我真真切切聽到了二叔在那邊和老太太吵架。真的是分家了。”

“分……家了?”

蘭姨娘看着女兒蒼白的臉色,目光呆滞,愣了會兒神,突然雙手抓住秦如薇手臂,搖晃着她,大喊道:“什麽?你說分家了?分的哪個家?”

秦如薇被她的手握得生疼,頭也是被搖得發暈。

心下生厭,她扭動着身子拜托了蘭姨娘的鉗制,後退兩步,不悅地道:“是!分家!就是你想的那個分家。還能怎麽分?各自拿了東西走人罷了。”

“那老太太要走嗎?二老爺、二老爺他們都會走嗎?”

“那是自然。”

蘭姨娘的眼神一下子沒了神采。

她跌坐會椅子上,喃喃說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秦如薇看着她這不争氣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得這是自己生母了,上前幾步低叱道:“看看你這是什麽樣子!雖然事情是來得太急了,沒防備。但既然如此,我們更得靜下心來好好商議一番。再怎麽說,也得搞清楚沒了老太太後,我們怎麽護住自己。”

“老太太……對!老太太!”

此時的蘭姨娘也顧不得自己和老太太正在冷戰了,跌跌撞撞往外跑,“我要尋老太太問個清楚明白!”

于是,老太太還沒和兒子吵完,那邊就又跑過來了個姨娘與她計較起來。

老人家被鬧得腦袋生疼。身子晃了晃,正要倒下,旁邊飛快竄出來一個人,拿着藥箱就和她對上了。

“這人怎麽還沒走?”老太太看着那锲而不舍的太醫,厭惡地說道。

石媽媽輕聲說道:“這位是敬王爺請來的。據說是怕大熱天的大家搬家過了暑氣,特意讓他這段時日侯在府裏聽命,專程給咱們治病來的。”

老太太心裏一陣犯堵。

如此一來,她既不能裝病拖延搬家的日期,也不能借口發病随時頭疼暈過去了。

恨得牙癢癢的,偏偏無計可施。

老太太帶了衆人悻悻然離去。

她不在這兒了,蘭姨娘便沒了主心骨。

張皇失措地環顧四周,她抓了二老爺的袖子,急急問道:“真要分了?那真的分了,我們怎麽辦?”

“我管你怎麽辦!”二老爺還在因着沒能分到東西而記恨大房,“往後你們就關起院子過富貴日子了。我們這些人,卻是什麽都沒了!”

說罷,一甩袖子大步離去。袖風一揚,掃過正好從旁經過的三老爺。帶着絲絲不滿的涼氣與寒意。

三老爺倒是頗為高興。

雖然加上老太太那些能多分一些出來,但是仔細想想,那樣的話,少不得要和二房的人鬧翻。那可劃不來。

即便今天大家看上去劍拔弩張了些,但說到底,老太太還是疼愛他的,二哥還是與他親厚的。

今日不過因了剛剛分家,而且,是他的胞兄秦立謙鬧出來了這一樁事,所以二房的人對他不友善。

他們都是大度的人。過幾天,也就待他如往常了。

沒了大房那些人在跟前礙眼,他們三房和二房多多往來,還能更為自在一些,豈不更好?

三老爺秦立誠這般細細思量後,覺得前景甚是光明。瞬間忘記了剛才被二老爺掃到的那一袖風,美滋滋地準備回院子告訴妻子這個美事。

蘭姨娘先前過來的時候,就沒打算往大房的人那邊湊。

如今看看老太太和二老爺都不搭理她,她這才恍然意識到,風向變了。一旦分了家,就什麽都和以前不同了。

悲從中來,她顧不得體面,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趴伏着嗚嗚低泣。

最後還是秦如薇覺得太丢臉了,喊了兩個粗壯婆子過來,硬生生把蘭姨娘給拖了回去。

鄭侍郎、京兆尹還有楚太太和本家諸位長者,壓根沒有搭理這一遭。

大家和大房的人寒暄過後,看不得二房鬧出的醜樣,并未與他們打招呼,便各自離去。

霍容與有心和秦楚青多說幾句話,見秦楚青和楚太太在一旁低聲聊着,便在旁稍稍等了等。

又見兩人緩步前行,他便也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楚太太發現了,回首朝他友好地微微一笑。

霍容與雖然總被人說脾氣暴戾,嗜血成狂殺戮成性,但,他在軍中的威望是極好的。

脾氣暴戾?

呵,不過是做事嚴謹對人嚴厲些罷了。讓個軟柿子上戰場,能成麽!

嗜血殺戮……

哦,敢情兩軍開戰的時候,耍耍嘴皮子的功夫就行了,不用動刀動槍的?

笑話!

這些關于敬王的傳言,行伍之家是從來不放在心上的。

大家看的是能力,是殺敵的功夫,是出奇制勝的本事。真有矛盾了,或者真不服氣了,萬事不用多說,真刀真槍幹一仗就也知道了。

楚大将軍和張國公,還有楚大少、張世子,都和霍容與比試過,還都輸給了他。

于是,楚家人和張國公府的人都對他很敬重,也很佩服。

見秦楚青與霍容與相交,楚太太未覺得有何不放心。只叮囑道:“人言可畏。阿青萬事當心着些。”

楚太太這話并非一時興起與秦楚青說的。而是深有感觸。

楚新婷性子不羁素來豪爽,京中人對她褒貶不一。

看不慣她的,什麽髒水都能往她身上潑,絲毫都不顧及這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喜歡她的,十分喜歡,每每遇到她被人誣蔑,都會站出來替她說話。

可是,雖然贊賞她的人很多,肯去楚家求娶的卻少。

兩廂對比下,張國公府雖也是武将之家,但張逢英就被教導得進退有度,說是文官之女,也不會有人懷疑。

楚太太有時也在懊悔,扪心自問是不是做錯了。在楚新婷小的時候,不應該那樣放任自流,而是管束管束。好歹,有點閨閣女兒的樣子也好。

最起碼,以大将軍府的地位,不至于尋不到一門合适的好親事。

思及女兒的終身大事,楚太太重重嘆了口氣。

秦楚青雖然初時不明白楚太太為何說了那番話,但,看着她如今面上的愁容,也就知道了七八分。

楚太太性子直爽,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能讓她發愁的,除了兒女之事,再無其他。

楚新婷在京中算是個頗有名氣的姑娘。她的一些事情,稍作打聽也可知曉。

秦楚青既然喜歡楚新婷,自然也打聽了下,對她的一些情況有所了解。

此刻看到楚太太愁眉不展的模樣,秦楚青自然而然地順着她先前的話說道:“謝舅母關心。我會好好記住的。”

楚太太看着秦楚青乖巧的模樣,心下安慰,說道:“照顧好自己。有什麽困難,盡管與我說。”

看看霍容與還在那邊等秦楚青,楚太太便未再多說什麽,只示意秦楚青稍稍停下,她則走上前去,與族長太太一同往外行去。

霍容與行至秦楚青身旁,看看楚太太,說道:“楚家人不錯。”

他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秦楚青倒也聽懂了,笑道:“是啊,他們都很關心我。”

“嗯。”霍容與說道:“楚新婷很好。楚太太不必過多擔憂。”

秦楚青知道,她和楚太太說話聲音不小,以霍容與的功夫和耳力,定然能夠聽得很清楚。

可她沒料到,他竟然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認已經将她們的對話盡數聽了去,不由好笑,側頭斜睨了他一眼。

霍容與看着她的笑顏,忍了忍沒忍住,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秦楚青被他說的這個消息震到了,猛地側頭問他:“真的假的?你怎麽知道?”

霍容與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子,尚俯身在她耳畔停留。她這樣一說話,氣息直接撲到了他的臉上。

敬王爺一下子臉頰和耳根都紅透了,忙急急站直了身子,握着折扇的手都有些微顫。

他深深呼吸了下,緩了口氣才說道:“他們四個已經習慣了留意你身邊的人和事,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與我說。周黃不知怎麽發現的,将此事禀與我。”

秦楚青将他剛剛說的那事又在腦中過了一遍,靜心一想,沉吟道:“若是這樣,好像也不錯。我再看看。”

“周黃雖然看起來魯莽了些,實則遇事不慌,也是觀察入微之人。此事若做不得準,必然不會向我彙報。”

“我不是懷疑他說的是假的。”秦楚青笑道:“我只是摸不準對方是個什麽意思。”

霍容與将這關系親疏梳理了下,莞爾,道:“也是。你應當替對方多考慮些才對。是我疏忽了。”

簡短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到了要離別的時候。

霍容與心下惋惜,總覺得這路太短了些。若是再長一些,兩倍……三倍……甚至……

他正凝視着她,随着她的腳步無意識地往前行着。誰料她突然駐了足,猛地回頭看他。

霍容與一個不防備,差點撞到了她身上。忙急急收了步子,好歹及時停住了。

秦楚青沒察覺,只朝他示意了下,與他行至旁邊一棵大樹的側邊。

四顧看看沒有旁人注意,秦楚青從荷包裏掏出兩個東西,擱在了霍容與的掌心。

一個是手打的白色絡子,中間綴了顆小小的羊脂玉珠子。

另外一個,則是玉扳指。

秦楚青指指這兩個東西,說道:“這個是送給你的。那個,是給陛下的。”

她并不知曉送給他們什麽樣的禮物好。

不過,送人禮物,主要表達誠意。誠意夠了,送對了東西,讓收禮物的人喜歡上,便也足夠。

因為敬王拿的是玉骨折扇,她想了想,就給他打了個能當扇墜的絡子。

中間那顆羊脂玉珠子,是在玉石店裏買的。

當時她想着霍玉殊的玉扳指不知哪兒去了,思量着給他買個新的,就趁着無事之時去了趟玉石店。

在那店裏,她看到這個小小的玉珠,頓時眼前一亮,覺得它與霍容與的玉扇簡直太配了,當即買了下來。而後又選了個扳指回來。

霍容與看到她送給霍玉殊的是買來的,而送給他的卻是親手做的,不禁唇角微翹,露出淡淡笑意。

只是,他并未立刻去取那個絡子,而是拿起玉扳指,塞回給秦楚青。

“莫要随意送與他人物品。特別是男子。免得讓人心生誤會。”

“誤會?”

“嗯。”霍容與颔首應道。

霍玉殊對她的那些心思,她看不分明,他卻是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秦楚青送了東西給霍玉殊,依着那家夥的性子,指不定得做出什麽撼天動地的事情來表達一下歡喜之情。

雖說霍玉殊顧及秦楚青的感受,不會立刻做出逼迫她的事情來。但,如今的他到底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可不防。

秦楚青收起扳指後,看着那絡子,就也有些猶豫。

霍容與見她五指微彎,似是要将絡子一并收起,忍不住擡指輕敲了下她的指尖,問道:“怎麽?不打算給我了?”

秦楚青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是誰剛剛說了不要送給男人東西?!

這就反悔了?

霍容與怔了下,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前後矛盾了,搖頭失笑,道:“你放心。我斷不會告知旁人這是你所贈與。”

想到上一次在蘇家宴會上,霍玉殊指責他“不懂得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考慮”那番話,霍容與思量了下,又解釋道:“閨閣女兒家重名聲。我不希望你牽連其中。”

說到這個,秦楚青也頗有感觸。

先是她被秦如薇她們惡意污蔑時陳媽媽說的那些話,而後是剛剛楚太太所言,無一不說明現在的人對于家中女兒們的限制多多。

聽了霍容與的這番顧慮,她哂然一笑,道:“我有時候,太過随意了些。”

內宅之中這些勾心鬥角,着實瑣碎。一個不留神,怕是就會陷了進去。

幸虧老太太她們就要搬走了。

不然的話,有這麽一幫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時時刻刻都在琢磨着要揪出她的錯來,饒是她懶得理會,也絕不會過得舒心了。

想到楚太太先前的話,秦楚青頗為感嘆,“閨閣女兒注重名聲,怕也是和親事有關。若是壞話傳遍,就算人再好,也尋不到好親事,最終擔憂的還是父母。”

思緒回轉,她才想到先前霍容與的叮囑,便颔首說道:“你的話我記住了。往後我會多注意些的。”

到底對他不設防,她便順口說了句:“畢竟我也是要嫁人的吶。”

霍容與伸向絡子的手就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他将秦楚青前後這幾句話聯系到一起,越想,臉色便越是黑沉如墨。

胸中一團火氣燃得肆意。偏偏嗓子發堵,泛酸,難受得快要窒息。

他忍了很久,終究是忍耐不住。

猛地擡眸望向她,霍容與目光灼灼,語氣暗沉地問道:“你還想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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