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煙

? 動車內溫26℃,不冷不熱。沐珊将行李箱放到上面的貨物架上戴上耳機開始聽歌,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想睡覺,可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眯了眼很可能就直接坐過站。她掐一把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清醒,倚着靠椅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冬日的三點半,太陽并不強烈,一山挨着一山不過是個斜斜的剪影,她将簾子拉得下來一些,從縫隙中看着那一幕幕飛逝而過的風景發呆。

其實仔細想一想很多時候她總是不夠豁達,愛将心裏頭的事情埋得深。有時候會很羨慕一些人,羨慕別人的勇敢,羨慕別人的孤注一擲,也羨慕別人似乎永遠不怕受傷也永遠年輕。

她其實很喜歡陳曦這一類的人,喜歡不喜歡都勇敢的說出來,跌倒了爬起來再跑,好像摔得一點都不疼。

可是她不敢,她骨子裏其實是一個特別膽小特別懦弱的人,怕疼怕死,更怕疼不死。

十七八歲的愛戀太深重了,那一次跌的太慘重,傷的太狠,她再也不敢了。

她想起上官林說她太怯弱,說她年紀輕輕就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兒。其實不是,紅塵那麽好,她一點也不想看破。只是她所經歷的所看到的都不那麽美好,久而久之就理所應當的覺得這個世界其實真的就沒那麽多美好了。

很多時候其實一件事情的消亡也都有它的道理,愛的時候也是真的愛,可是說不愛了也就是真的不愛了。或許多情總是人的通性,又或者人類總是趨于追求更加美好的事情,男人更是如此。

音樂交織在金屬的聽筒裏有些嘈雜,她覺得有些心煩氣躁,将耳機摘下來放在一旁,正好聽到播報到站的消息。

提着行李出站的時候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才一年而已,Q城火車站附近又拔出了許多建築,高高的立在那裏,原本的農田也都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陣喧嚣。撲面而來的城市化氣息讓她有一瞬間的怔楞,接着就是一股壓抑的沉悶感,直到坐上十路車聽見那一口一口的鄉音才覺得親切許多。

到家的時候沐書儀還沒回來,她掏了掏鑰匙才想起來鑰匙放在公寓的桌上忘了帶,就将行李箱寄放在門衛那裏攔了車去中醫院找她。

中醫院似乎也翻修了一下,門口的招牌也都換了,似乎還修了一個地下停車場。她四處看了看,醫院又種了一些花草,往裏面走進去,住院部的那塊大草坪上有一些看護正陪着病患散步,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道旁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枝幹北風吹得咿咿呀呀的作響。

她想,那時候,她也是這樣陪着易景爍的。她記得所有的細節,也記得所有的苦楚。

她站在那裏忽然就有些不想往裏面走了,尋着一塊草地坐下,給沐書儀發了短信就摘一棵草吊在嘴巴裏含着。

她仰躺在草地上,雙手交疊着放在腦後看着天邊的那一朵雲,牙齒咬着那顆草,齧合間剩半個草尾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晃悠的她頭有些暈暈乎乎的。耳邊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說,“你走得慢一點。”她将嘴裏的草拿出來捏在手心裏,低着聲兒回答,“我已經走得很慢了,是你走得太快。”

話一說出口才發現不對勁兒,忽然就想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和那個時候的易景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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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在《如煙》裏面是這樣唱的,“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十七歲的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她七歲的時候抓住了那只蟬可是沒能留得住夏天,十七歲吻過那個人的臉也沒能和那個人永遠。

心像是忽然就揪成了一團,攪得她不得安寧。一瞬間,視線就模糊了起來。

她摸一下自己的唇,閉了眼仿佛還能感受到他臉上的紋絡和嘴唇所觸碰到的那股子涼意。她記得自己和他說過的第一句話,也記得和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是她說的,她說,“你這腿斷的挺有個性的啊。”當時他正在發脾氣,拄着拐杖黑着臉将一杯水給砸了個粉碎,玻璃杯的碎片蹦跶着跳到了她的腳邊,褲管上也濺上了幾滴水。

她的臉比那個拄着拐杖的人更黑,雙肩包斜斜的跨在肩上,手上還捏着一張滿是紅印的試卷,瞪大眼睛看着他。

“小腿腿骨粉碎性骨折,鋼釘上了四顆,中藥外敷皮膚過敏,局部出現感染。”她看着那人一字一句的将他的病情給說了出來,滿臉不屑的看着他,又“漬”一聲,問他,“你都這樣了你還這麽能折騰。”話一頓,将手上的試卷往包裏塞,低着頭笑的一臉的贊嘆,“小夥子,精氣神兒挺足的啊。”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狼狽不堪,她亦如是。

十七歲的暑假,有上不完的補習班,寫不完的數理化。彼時他是斷了一條腿的落魄公子,她是物理徘徊在及格線被班主任三令五申請家長的跛科少女。

那個夏天,他砸碎了一個玻璃杯,她考砸了一場試。

年少的喜歡似乎來得特別容易,許是傍晚的夕陽太過于溫和,又或許是他臉黑的挺帥氣,又或者她被他的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話又倔強的拄着一支拐杖一跳一跳的笨拙給逗樂了。

第一次見面不算是溫和,卻記得最為清晰。任爾後許多年,深愛深恨,說好了老死不相往來了,卻總是在閉上眼的時候記起他那雙眼睛。

她望着天,眼角有一些濕潤,前一秒還在争論的男女已經攙扶着走遠了,耳邊一瞬間安靜下來,心情卻更為沉重。她又将眼睛閉上,可是滿腦子的都是那個人。

那時候她剛誇獎完他精氣神兒足他果然精氣神兒就更加足了一些,将左手的鐵拐一下子砸到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本來就黑了的臉有漸漸變白的趨勢,瞪大了雙眼将她看着,眼睛瞪得發紅。

她看着他這模樣就想起了外婆家的那只土狗瘦瘦,每次和小區的狗打架打輸了就喜歡豎起渾身的毛,昂着頭做出一副要馬上豁出去找對方拼命的樣子,是那種明明軟弱的不行了卻還是要死命兒的撐住場子的慫樣兒。

這樣想着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來,她踢一腳腳下的玻璃碎片,碎片在地上刮出“吱溜兒”的聲音,有些刺耳,她卻是覺得變态的好聽,就一腳一腳的繼續踢着,樂此不疲。

“別踢了!”他吼她,聲音裏很是愠怒,打着石膏的腿半縮着,踮着一只腳像個獨行俠,一只手放在身側握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沖過來朝她臉揍一拳的樣子。

她掀起眸子瞧一眼他,不做理睬,腳下卻踢得更帶勁兒了。

她踢一腳就擡起頭來斜着眼睛瞥他一眼,瞥見他的嘴角似乎在抽動,就更加踢得帶勁兒。她看見他嘴皮子抽的更厲害了,想說什麽最後卻沒說出口,拖着打着石膏的腳一跳一跳着走遠了。

呵,她笑一聲,繼續踢腳下的碎玻璃渣兒。

畫面一轉,上一秒明明還是劍拔弩張的樣子,可是下一秒她就推着他的輪椅帶着他在醫院轉悠了。夏日傍晚的陽光很柔和,風很清爽,草很綠樹葉很密。

她的頭發一絲一絲兒被吹着,腳一下一下的踢着草,抿着嘴推着他走,臉皺成了一個包子形狀。

他說:“我知道你很不願意。可是我每次看見你臉上出現糾結的表情就想使勁兒的捏一把,然後讓它皺的更加歡暢一些。每次一看見你不願意我就特開心,那種變态的開心你應該懂得,就跟你踢碎玻璃渣一樣的心情。”

她手上握着輪椅的把手,恨不得将那根鋼圈兒給捏癟,咬牙切齒的樣子恨不得掀翻了他的輪椅!

“商珊,我記得你上次物理是58分是吧?”他的聲音裏染上了笑意,“離及格線不遠嘛。”

她嘀嘀咕咕,“120分的卷子,72分及格……”

他呵呵一笑,也不知道聽到還是沒聽到,又說,“這次你班主任把電話打我手機上了,38分?”他笑的很是開心,笑得喉頭裏嗡嗡的,他說,“嗯,真是一個吉利的數字。”

“這次分數都很低!”她反駁,可是他卻是笑得更加歡暢了。

她看着他這樣子,再也忍不住了,松了手對着他輪椅的後背椅踢了一腳……看着他慌裏慌亂的用手去摁住輪子終于不可抑制的笑了出來。

輪椅停下了,她卻要哭了……

她遠遠地看見一個人跑了過來,那個人鐵青着臉罵她,“小兔崽子,你找死呀!”

沐珊吓得睜開了眼睛,記憶中那個罵她“小兔崽子”的人正貓着腰看着她,眼角都是皺紋,那個人對着她的側腰踢一腳。

說,“小兔崽子,你還知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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