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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一過完年沒多久,宋子恒和蘇婉便動身來瓊州了,這時節交通不便,路途耽誤一兩個月,到瓊州沒耽擱太久,宋子恒又開始馬不停蹄的忙碌,這一忙又是好幾個月,算下來他們離京竟有小半年。

記性稍微一般的孩子,這會兒估計都要對蘇老爹和宋有根的名字陌生了,然而宋良辰卻是個格外機靈的。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必定是上房揭瓦啥,大人不讓幹的全幹了個遍,宋良辰也就長得比較乖巧,性子就是混世魔王,專挑有挑戰性的幹,小小年紀就有股無法無天的架勢。

有時候也會跟幾個玩伴起沖突,幾個半大的孩子,都是有個性的,日日吃住在一起,好的時候恨不得穿同一條褲子,鬧起來就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宋良辰人小,個子小力氣都小,幹起架來卻不不見得會吃虧,他有股狠勁,又裝了一肚子壞水,就是最皮實的虎子跟他打也不一定能讨出好。

對于将将滿三歲的孩子來說,這真稱不上有勇有謀,要不是宋良辰時常抱着蘇婉的大腿哭求,恨不得撒潑打滾,就為了多争取兩塊肉吃,蘇婉都險些以為自己遇到老鄉了。

小小年紀就精于算計,若無人加以引導,就這麽放任自如下去,給他形成“這麽做沒錯”的觀念,以後再想糾正就難了,蘇婉上輩子看過不少高智商犯罪的電視,也演過這樣的戲,劇組專門請了心理學專家為他們解惑,以便他們更好的揣摩角色心理。

至于蘇婉的揣摩結果,就是拼死也要把宋良辰的性子掰正來,一旦三觀不正,那後果就真的不堪設想。

因此只要一遇到宋良辰使小手段坑夥伴的時候,蘇婉态度總是異常堅決,面壁思過,還要罰比平日少吃半碗飯菜。

面壁思過,對好動兒童宋良辰來說已經是重罰了,少吃半碗飯,還少了一半的肉,這絕對就跟要在他身上割肉下來一般,宋良辰簡直痛不欲生。

劉媽和小綠幾個看着小家夥長大的、且母愛泛濫的女人,還沒開始罰,只見着寶貝小少爺生無可戀的表情,就已經先心疼上了,兵分兩路,一人在蘇婉耳旁輕言細語的說情,一面火急火燎的趕去請援兵,宋子恒宋大人。

只是誰也沒想到,請回來的援兵一瞧見敵人的臉色,二話不說的就叛變了。

宋子恒見自家娘子毫不姑息的架勢,心裏只會覺得欣慰——娘子終于舍得罰這臭小子了!且宋子恒也異常贊同蘇婉的觀點,他自來學君子之道,堅持坦蕩做人,即便如今學了些手段和小算計,可也絕不會對着家人和朋友。對于宋良辰的教育問題,宋子恒看得比蘇婉重許多。

夫妻兩有了默契,打定主意絕不姑息,宋良辰見援兵沒用,只能開始自救了。

他搬過很多救兵,一邊哭一邊可憐巴巴自怨自艾,說什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好想回他們身邊雲雲。

諸如此類的情形還有很多,幾乎只要宋良辰沒辦法時,都要把這些人拉出來念一念,視他犯錯的輕重而定,蘇婉有時候也會饒過他,于是宋良辰越發清楚,這幾個人名是極有用的,便牢牢記在心裏。

如今聽得外公本人都過來了,宋良辰幾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從凳子上跳起來:“外公,我要去看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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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府後院主屋裏,蘇婉一聽得衙役來報,也趕忙起身,小綠已經麻利的去衣櫃找衣裳了:“小姐得去院外迎接老爺,須穿好外衣才是。”

蘇婉瞧着自己身上輕薄的紗衣,這才想到在古代穿這樣的衣裳出去,是要被指着鼻子罵不守婦道的,盡管她裏面穿着裏衣,照樣被包得密不透風。蘇婉嘆了口氣,張開手等着服務。

小綠還未将外衣捧過來,劉媽已經上前給她脫外衣了,一邊安撫道:“夫人不必擔心,衙役是快馬加鞭從碼頭趕回來報的,外老太爺自己租的馬車,城裏這會兒人多,不便快速行駛,到府上怎麽說也還要一兩刻鐘。”

蘇婉道:“我爹也是的,這麽急作甚,也不等自家趕馬車去接,不過也就耽誤幾柱香的功夫,到了女婿的地界還要自個兒租車來,豈不叫人笑話。”

“外老太爺想是思念心切,又貿然聽得夫人有孕的消息,如何還坐得住。”劉媽抿唇笑道,“夫人也放寬心,老爺何嘗不理解外老太爺一片愛護之心。”

小綠一面将外衫給蘇婉披上,一面笑道:“劉媽說的沒錯,老爺若是知道小姐又懷孕了,指不定要樂成什麽樣,不趕緊過來親眼看一看,如何能放心。”

正說話間,宋良辰邁着小短腿一路跑進來:“娘,外公來啦,我要見外公!”

“外公還沒到,咱們要去門外迎接。”

宋子恒一踏進來,也疑惑的問:“我方才來時瞧見大牛在院裏忙活,怎的他沒備馬車?”他還準備了帶兒子一起去碼頭迎接岳丈大人和大哥的。

“報信的說我爹和大伯等不及,一下船便自個兒在碼頭租了輛車過來了,估摸着就快到了。”蘇婉說着,扭頭對身後的小綠道,“發髻不用多複雜,直接挽起來便是,也別用發簪了。”

“是。”小綠笑着,巧手三兩下挽出個髻來,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固定住,打理了蘇婉其餘披下來的長發,低聲道,“好了,小姐。”

“那便出去罷。”蘇婉站起身,宋子恒已經快步過來握住她的手,道:“我扶娘子出去。”

宋良辰樂颠颠的跑到蘇婉另一旁,拉着她的手,小大人的道:“我也扶着娘。”

今日是親人來訪,又是長輩,當聚集到大門相迎,當然這個大門說的并不是府衙大門,而是後院的大門,在府衙之側。

後院大門雖比不上府衙的莊嚴肅穆,卻自來熱鬧,人情往來都走這扇門,近些日子更是宋子恒在瓊州最受歡迎的時候,門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便是蘇婉以有孕在身推脫了許多聚會應酬,來往于門前送禮送帖的也不在少數。

只是熱鬧歸熱鬧,宋子恒一家三口并一群下人,浩浩蕩蕩站在門口的場景,委實第一次見。

隔壁的住戶不敢高聲議論,卻也都在自家一眨不眨的瞧着,心裏已經鬧翻天了,一個個都在猜測究竟是何人,能讓大人和夫人如此鄭重的在門外等候。

不多時,便瞧着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從遠處駛來,馬車在衆人跟前停下,車簾方被掀開,宋大人夫妻也動了,紛紛迎上前,距離遠瞧不見他們的神情,卻能瞧見小少爺動作異常麻利的爬上馬車,而後被一個黝黑的漢子抱下來,漢子走到宋大人跟前,隐隐聽到他喊宋大人“三弟”。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宋大人的家人,難怪大人如此上心相迎!忍不住又打量了那輛車,一個個在心裏感嘆宋大人的家人也與宋大人一般,勤儉樸素,并不與那些一當官就可着勁撈銀子、不管百姓死活的狗官一致。

其實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宋有根還抱着不認生的宋良辰,臉上帶着爽朗的笑,給宋子恒和蘇婉打了個招呼,便要回馬車旁掀車簾請蘇老爹下來,倒是宋子恒快了他一步,親自掀開車簾,笑道:“給岳父大人獻殷勤這事,大哥可別跟小弟搶。”說着朝蘇老爹拱手,“岳父路途辛苦了,請。”

蘇老爹笑容滿面的看了宋子恒一眼,心底的得意幾乎溢于言表,五品大官的女婿親自給他掀車簾,親手扶他下車,一般人誰能有這福氣!

便也飄飄然的搭着宋子恒的手下車,矜持的颔首道:“子恒在瓊州這人生地不熟的地兒任職,也是不容易。”

“托岳父的福,如今已經漸入佳境了。”

宋有根在一旁笑道:“這才到瓊州幾個月,還是三弟你有本事。”

幾個男人寒暄一陣,蘇老爹的目光早已克制不住往蘇婉身上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多眼,終于忍不住道:“婉婉看着精神頭還不錯,不像當年懷良辰的時候。”那個時候經常聽蘇太太的耳邊念叨,蘇老爹對女兒懷第一胎時那副天作地作的樣子,也深有印象。

如今瞧着倒還好,蘇老爹自從接到書信後就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

宋良辰已經迫不及待從宋有根懷裏往蘇老爹懷裏道,嘴裏甜甜的喊道:“外公,良辰好想你。”

蘇老爹本就細小的眼睛,聽得外孫甜蜜蜜的話,更是眯成一條線了,心疼的把小家夥抱過來:“乖乖,外公也想你呢!”

蘇婉不由笑道:“爹你不如問問他什麽時候最想你。”

瞧見小家夥眼神閃了閃,蘇老爹頗覺有趣的點點頭,問:“良辰何時最想外公?”

“被爹娘罰不許吃飯的時候!”宋良辰半點不見蘇婉料想的心虛,理直氣壯的告狀。

“你爹娘不許你吃飯?”蘇老爹和宋有根同時出聲,宋有根看向宋子恒,眼神難得帶着責備,“也是胡鬧,良辰正長身子呢,哪能給他餓肚子。”

“大哥有所不知,良辰體型太過圓潤,大夫說适當少吃些,更有助于他成長。”

蘇老爹不樂意了,“良辰才這麽點重,怎麽就體型圓潤了。”

“大夫說的,我們自然也得聽從。”說話的是蘇婉,她瞧了蘇老爹一眼,笑道,“爹小半年不見,倒是又胖了不少。”

蘇老爹瞪她一眼:“你懂什麽,你爹這是富貴。”

談話間,大牛已經給車夫付了銀兩,車夫趕車離去,宋子恒不由好奇:“岳父和大哥此番過來沒帶行李嗎?”

“帶着呢,反正這輛小馬車也裝不下,便給了銀子叫船上的驿差給送過來了。”

蘇婉問:“裝不下?都是什麽東西要你們不遠千裏帶過來?”

“都是你娘和你大小姑子她們置辦的,我怎麽知道。”宋小芬和宋小妹此時都在京城住着,蘇婉是知道的。

宋有根又笑着補充道:“娘和奶也備了不少家裏的特産,給良辰做的衣裳怕是能穿到他來年回家了。後來到廣州時接到三弟的來信告知弟妹有孕的消息,親家叔說怕弟妹害喜,盡想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怕瓊州尋不着,還特意在廣州逗留了幾日,搜羅了許多吃食一道帶回來。”

宋子恒忙道:“何至于此,瓊州離廣州也不遠,每月都有船只來往,若娘子想吃什麽,托人帶了來也行,委實勞煩岳父了。”

“這才是親爹嘛。”蘇婉感念蘇老爹的一片愛女之心,上前挽住蘇老爹的手臂,笑盈盈的道。

蘇老爹卻毫不猶疑的敲了一下她的頭:“亂說什麽,不是親爹還有假的。”

宋良辰在一旁拍掌叫好:“娘真是太不懂事了,外公教訓的好!”

話剛落音,宋良辰的頭也被敲了一下,是站在他們身後的宋子恒幹的,頂着兒子控訴的視線,宋子恒淡定的抿了抿唇,對一行人道:“院外不便多說,先進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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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辰很早就到了學舌的年紀,大人有正事要說,又因宋子恒現在身份不比當初,整個瓊州的人都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誰知道府裏會不會混進什麽耳目,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

是以誰也不敢放宋良辰在旁邊聽着,就怕他小人兒不懂事,将一些大事拿去外邊學舌,被人聽了去豈不糟糕。

還未進屋,劉媽已經有眼色的想将宋良辰抱過去:“小少爺中午都未歇着,這會兒怕是累了吧?”

宋良辰被一提醒,确實打了個哈欠,大眼睛裏眨起晶瑩的淚花,蘇婉道:“把小少爺抱去屋裏睡會兒,跟虎子他們一起,正好醒來可以看到爹和大伯給他帶了什麽禮物。”

宋良辰小臉閃閃發亮,有些期待和興奮的将小胖手伸向劉媽:“我要早睡早起。”

劉媽笑着把人抱走,衆人進屋落座。

一落座,宋子恒便問:“信裏不便多說,我也一直不清楚,這半年家中可一切都好?”

“老家都好,生意順利,葡萄場今年可以建起來,倒是爹娘就能徹底清閑下來了,不過爹娘現在身子也健朗,坐不住,到那時恐怕會想去京裏看看孩子們,奶身體也不錯,鮮少生病,只是畢竟年邁,奶怕是去不了的。”宋有根說到這裏有些情緒低落。

蘇老爹安慰道:“親家嬸子活到這歲數已是高壽,你們瞧着能有這福分四世同堂的,可還有多少人?已是上輩子積德修來的,至于壽數,又何須再強求。”

“親家叔說的是。”宋有根收了心情,笑了笑,“老叔也常說叫爹娘放心去京裏,他反倒想把奶接回去享福,娘聽了怕是心動,爹卻不樂意,無論如何也要守着奶最後的日子。”

宋子恒從自身出發,沉吟道:“爹說的也沒錯,若奶去了,咱們也都得回鄉守孝,此時倒真不宜舉家搬到京裏,且爹娘遲早要進京的,若娘放心不下,倒不如叫幾個孩子回鄉,良文他們不必說,良玉年歲卻還小,下場也輪不到他,回鄉請個夫子,倒也不至于耽誤他前程。”

蘇婉在一旁聽得搖頭,從他們子孫的角度來講沒錯,可是站在宋母的角度,她那般想也有理,奈何在這個孝道大于天的地方,宋母的意見便毫無參考的價值。

她忽然擔心萬一真生的女兒,她是否能保護好她,免她不被世人苛待?畢竟連宋子恒骨子裏都是最傳統的思想,更遑論她人。

孕婦就愛胡思亂想,蘇婉不知不覺間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話題還在繼續,宋有根道:“這我知道,咱們縣裏還是有些夫子有真才實學的,三弟當年的夫子就不錯,只怕二弟妹不高興,這個不提也罷。”

“如今還早呢,真要到那時,親家估摸着也能想出應對的法子。”

宋子恒點頭:“岳父說得對,車到山前必有路,且這事也是爹娘做主。”頓了頓才問蘇老爹,“不知京裏如何了?”

“子恒盡管放心,我就是不在京裏,也有安遠侯府照看着,說到曾公子,當真是重情重義的,聽了子恒拜托他照看咱們,他便時常走動,并未因你不在而疏遠。”

“長安兄自來就是這麽個性子,答應的事從未虛言,不過下回寫信時我還得再感謝他一番。”

蘇老爹點頭笑了笑,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道:“你們先前在信裏說托人帶銀子始終不安全,你們手頭暫時也不缺銀子,因此我也沒堅持,便把婉婉手上那份紅利給保管起來,如今正好交給你。”

蘇婉接過錢袋,打開往裏瞄了一眼,瞬間眉開眼笑:“爹來得可真及時,正巧女兒手頭缺銀子呢。”

“你怎麽又亂花錢了?”

“哪是我亂花,這銀子本就不經花,買院子買下人添家具這些用了不少,大牛和小綠成親,他們二人自來忠心耿耿,也得有所表示罷?”

蘇老爹點頭:“他們成親自然要備上大禮,甭說你了,你娘也特意備了一份。”

蘇婉笑道:“爹清楚就好,除開花銷,其餘的我都投進商船了,畢竟這是相公一心想促成的,我不能不支持。”

蘇老爹皺眉:“商船怎麽回事?”

宋有根也問:“還與三弟有關,為何先前也不在信裏寫?”

“這事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再說前陣子我被此事和赈災弄得焦頭爛額,也委實沒這個精力與你們一一解釋。”

宋子恒把事情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宋老爹道:“雖有風險,一旦有個閃失,損失必定慘重,一艘船血本無歸也不是奇事,不過人言道富貴險中求,瞧着廣州的盛況,可見還是值得的。”

蘇子恒苦笑:“岳父大人所言甚是,不過這第一趟船不容有失,否則就沒有以後了。”

“夏季也快過去了,不是說海面已經趨于平靜,這時段少發事故嗎。”蘇婉安慰道,“這可是相公翻查許多文獻資料得到的答案,還請了出海多次的老師傅從旁指點,準備如此之充分,定不會發生意外的。”

“倒是爹和大伯。”蘇婉笑道,“若咱們在廣州開店,日後來瓊州來往也便利,這商船牟利委實可觀,你們可要也入股?”

宋有根将目光轉向宋子恒和蘇老爹,宋子恒也在看蘇老爹,蘇老爹胖的跟彌勒佛似的臉卻變得嚴肅了片刻,沉吟道:“別人也不是傻子,若有暴利,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機會讓給我們,即便女婿任瓊州知州,可說句不好聽的,日後女婿卸了任,有人抓着這個說女婿中飽私囊,豈不徒惹一身腥?”

蘇老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精明,與他往日表現出來的慈祥溫和截然相反:“且商船牟利再大,還能大得過咱們的酒鋪?咱們還會缺銀子使不成?切莫因小失大,沒得趟這趟渾水。”

宋有根也被點醒了,忙道:“親家叔言之有理,弟妹是女眷,若別人女眷也出,你有樣學樣倒說得過去,可是帶上我們,委實不太好,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銀子,一切以子恒的仕途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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