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S1

想要起訴張婵娟, 最大的難點是證明尤剛被殺的時候她就在現場。

別墅方圓一公裏荒無人煙, 唯一的鄰居長期不在國內, 警方連個目擊證人都找不到, 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鑒證和法醫的身上。

洛卡德物質交換原理, 兇案發生之時,兇手只要接觸過被害人,必然會帶走一些東西,同時留下一些東西。鑒證人員找到了張婵娟帶走的東西——尤剛的血液,卻無法證明她帶走的時間。

最後所有的壓力都落到了法醫的身上。

榮锒反複檢查自己手中的驗屍報告,連着兩三天廢寝忘食,連面膜都忘了敷,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尤剛生前曾經注射過抗衰針, 為了抵抗排異造成的副作用,必須服用相應的抗排異藥物。

而很多抗排異藥, 是有代謝周期的, 随着時間的流逝,血液中的藥物濃度會有規律地降低。

也就是說,只要對尤剛屍體內的血液進行檢測,如果其中抗排異藥物的濃度, 和張婵娟包上提取到的血液相同, 就可以證明她是在案發當天沾染的死者血液。

那麽她必然在案發現場。

“原來是這樣!”蕭肅恍然大悟,不禁對榮锒的想象力五體投地,“河豚太厲害了, 連這麽微小的細節都能想得到,不愧是刑事偵查局的頭牌法醫!”

“……”榮銳撇了撇嘴,破天荒地沒有反駁他對榮锒的贊嘆,說,“唔,他這一招确實很騷氣,當時連老孫都誇他專業過硬。”

蕭肅連連點頭。榮銳接着道:“其實當時他也只是抱着一線希望,畢竟還不知道尤剛服用的抗排異藥是哪一種,用藥周期是多久,好不好檢測……所以他專門找了一趟伍心雨,讓她給尤剛血液中的抗排異藥做了一個全面的定性分析。”

關鍵時刻豬精佩奇還是很給力的,當然也是榮锒運氣好,還真給他們在尤剛體內發現了一種非常利于定量分析的抗排異藥。

這種藥只需在排異情況第一次出現時靜脈滴注一次,代謝周期很長,而且很容易檢測。

于是榮锒帶着中科院的報告,和專案組刑警找到了尤剛的小三。小三失去了強有力的靠山,正哭天搶地咬牙切齒,聽說能找到殺害金主的兇手,二話不說交出了尤剛的病歷。

病歷證明尤剛只注射過一次抗衰針,所以也只滴注過一次這種抗排異藥。榮锒記錄了注射日期和注射劑量,估計一兩天內就能出鑒定報告,證明通過對比兩組血液中的藥物代謝情況,可以鎖死張婵娟的殺人證據。

蕭肅聽完榮銳的解釋,嘆道:“榮锒真是個奇人,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是個法醫,世上怎麽可能有化裝成精靈王的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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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化裝成哥特蘿莉的女科學家,就有化妝成精靈王的法醫。”榮銳說,“所以我也想明白了,他們最好內部消化吧,不要出去吓人了。”

蕭肅忍不住笑:“哪裏吓人了?明明都很養眼,你一個小屁孩兒怎麽這麽古板!”

榮銳黑了臉,說:“我就不該告訴你,我比你小!”

蕭肅大笑道:“難道你不說我就看不出你是小屁孩嗎?你忘了我是學什麽的?什麽生物發育到什麽階段該長什麽樣,我難道還用查你的身份證嗎?”

榮銳語塞,忽然将吃了一半的蘋果往盤子裏一扔,說:“我走了。”

欸欸?真的生氣了?蕭肅沒料到他突然翻臉,忙說:“吃完水果再走啊,這麽多我一個人怎麽吃的完,都浪費了。”

榮銳一聲不吭地穿衣服換鞋走人,被動技能像加了BUFF一樣穩。蕭肅還從沒見過他這麽不給自己臉,連後腦勺仿佛都寫着“友盡”兩個大字,心中莫名其妙有點兒慌,急匆匆跑出去抓住他的胳膊:“你等等,我送你,都這麽晚了,又下着雨……”

榮銳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終于回頭冷冷道:“你眼力那麽好,難道看不出我這種生物發育到這個階段不怕晚不怕冷根本就無所畏懼嗎?”

蕭肅愣了兩秒才給他這句話點上标點符號,頓時內心吐槽無數——一邊發脾氣一邊自誇,你這是什麽騷操作?

所以我該不該笑?

正踟蹰着,電梯來了,榮銳掙開他走了進去。蕭肅拔腳跟上,按了地下一層:“別鬧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我給你道歉?”

榮銳別開臉不說話,一副拒絕接受道歉的模樣。

蕭肅長這麽大還從沒這麽低聲下氣過,也有點不高興了,抱着胳膊不再理他。

電梯嗡嗡嗡地往下降,氣氛越來越低沉,中途門開了一下,外面的鄰居愣是沒敢上來,疑惑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替他們關了門:“你們先走,先走。”

“叮——”一聲輕響,電梯終于下到了地庫,蕭肅要出去,榮銳一把抓住他:“回去。”

他力氣大得要命,蕭肅掙了一下,只覺得小臂一陣劇痛,一下子生了氣,怒道:“你幹什麽?”

榮銳猛地撤了手,對上他憤怒的眼神,明顯瑟縮了一下,讷讷道:“你、你穿太少了,我也穿得不多,不能脫給你……我陪你回去穿大衣?”

蕭肅一下子啞了火,瞪着眼睛說不出話來。榮銳垂眸道:“你鞋也沒換,拖鞋開車太危險了。”

你他媽一定是我上輩子的魔星!蕭肅自問脾氣已經夠好了,也不知道為什麽被他氣得想打人,伸手擋了一下感應器,說:“你自己回吧,我忽然頭疼不想送了。”

榮銳卻站着不走,半天電梯門自動關上了,才說:“那我送你上去,我頭不疼。”

電梯嗡嗡嗡又往上升,蕭肅簡直絕望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唱得哪一出。中途門又開了一遍,那個鄰居特別無奈地再次替他們關門:“你們先走,先走。”

折騰了一個來回,最終蕭肅還是換了大衣去送自己命中的魔星。

榮銳一副受氣包的樣子,坐在副駕位上一言不發摳手指。蕭肅到底年紀大看得開,放下身段給他遞臺階:“你是不是沒帶冬天穿的衣服過來?馬上又要降溫了,老穿短袖怎麽成。”

榮銳擡了一下頭,身上氤氲的慫的氣息瞬間消失了,說:“家裏沒人,沒人給我打包收拾,我也懶得回去……哪天你帶我去買行嗎?”

最後一句簡直能聽出搖尾巴的聲音了,蕭肅不知不覺氣全消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周五下午沒課。”

“那我中午去學校等你。”榮銳馬上說,“我請你吃中飯,你幫我選衣服。”

“行。”

好像就這麽握手言和了。蕭肅開了音響,調頻音樂臺正在播巴赫的大提琴曲,沙沙雨聲中聽來分外平和惬意。

氣氛徹底緩和下來,又變得和平時一樣了,蕭肅問他:“家裏怎麽沒人?你爸呢?”

“出差了。”榮銳說,“他比我還忙,一年出一次差,一次出一年。”

“哦?”蕭肅愕然,“什麽工作這麽忙?測繪?地質?”

“反正都是野外作業,整天住帳篷那種。”榮銳提起父親興致似乎不怎麽高,但剛剛才惹了蕭肅發火,又不敢敷衍他,說,“就算在家也沒什麽用,他連家裏醬油瓶在哪放都不知道。”

蕭肅笑着說:“你家還有醬油瓶?不是只有泡面和火鍋底料嗎?”

榮銳語塞,悶悶地說:“反正他在家就是個擺設。”

看來他們父子感情不怎麽樣,蕭肅其實挺理解,一個家失去了女主人,就像失去了靈魂,兩個雄性動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即使父子也很難融洽相處。

尤其榮銳這樣的倔脾氣,他爸沒被他氣死已經算走運了。

一路開到酒店,榮銳下車之前忽然想起件事來,說:“對了,你的車可以領回了,那輛mini cooper,他們讓我給你說一聲,看你哪天有空去取。”

說起這輛小車蕭肅還是很心痛的,畢竟是自己第一輛車,卻被拉了死人:“算了不要了,讓他們随便處理吧。”

“他們沒法處理,得你自己處理。”榮銳說,“你要是忌諱,我幫你開到車行賣了吧。”

蕭肅倒不是忌諱,再說自己忌諱,難道他就不用忌諱了嗎,想了想便說:“那周五下課我去取吧,順便送到車行去寄賣。應該很快的,弄好了再陪你去買衣服?”

“行。”榮銳像平時一樣并起兩指在額前一揮,“路上小心,哥。”

今天這句“哥”似乎叫得格外軟糯,完全是道歉和讨好的意味。蕭肅擺擺手,心裏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光覺得他懂事乖巧招人疼。

這心理轉變的,蕭肅自己都覺得自己毫無原則。

轉眼便是周五,榮銳十二點整便趕到學校接了蕭肅,吃過中飯陪他去市局取車。

小Cooper其實挺呆萌的,想當年還是方卉澤幫蕭肅挑的。那年外婆突然過世,阿澤從美國趕回來參加葬禮,之後陪他去4S店買了這輛代步車。

那時候蕭肅還期待阿澤能留下來,和母親一起擔起方氏企業。阿澤差點兒被他說動了,可惜美國那邊的合夥人談到了一筆大生意,沒過多久他就義無反顧地再次離開了這個家。

母親說阿澤是屬風的,誰也留不住他,只能由着他去。

蕭肅有時候覺得羨慕,有時候又覺得悵惘,畢竟那是陪他一起長大的小舅舅,又聰明又霸道,比吳星宇牛逼一百倍。

“走吧。”蕭肅給自己做了一分鐘心理建設,打算上駕駛位。結果榮銳把他攔住了:“我開吧,車行是我預約的,我認識路……你開新車跟我後面就行。”

蕭肅感激他的體貼,依言跟在他後面去了車行。

顧問出來接車、辦手續,蕭肅從手套箱裏取出文件袋,把各種證件、說明書和保單拿給他看。榮銳忽道:“這是什麽?”

文件袋是半透明的,粘貼式,周圍有一圈細細的黑色裝飾線。蕭肅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一根頭發粘在收口處,正好和裝飾線重合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但顯然榮銳不是一般人,他将文件袋拿過來,湊在燈光下細看:“這麽長,應該是女人的頭發,還染過色……你媽媽和妹妹頭發是這個顏色嗎?”

蕭肅搖頭:“我媽是短發,而且燙過,蕭然染的是深栗色,不是這種棕紅色。”不等榮銳問,自己先坦白了,“我這車從沒載過女同事,最近兩年只有你和吳星宇坐過。”

榮銳又問二手顧問:“剛剛驗車的時候有沒有長頭發的人上過車?”

“沒有。”顧問說,“我們的工人都是寸頭,男人。”

榮銳沒有再多說什麽,取了個證物袋将頭發裝了起來,跟蕭肅出了車行。

兩人開着蕭肅的新車往市區走,蕭肅問他:“這根頭發會不會有什麽蹊跷?會不會是張婵娟搬運尤剛屍體的時候不小心遺落的?”

榮銳說:“張婵娟的頭發确實染過色,但染的是酒紅色,并不是紅棕色,而且燙了卷。”

蕭肅回憶了一下,九月份他和吳星宇見張婵娟那次,她确實是卷發……不過酒紅色和紅綜色太像了,他也有點拿不準。

“會不會是尤莉的?”蕭肅又問,“還記得張婵娟保姆的證詞麽?尤剛被棄屍那晚,張婵娟演了一宿的戲,很像是專門給尤莉打掩護。會不會是尤莉半夜趕回別墅處理屍體,不小心留下的?”

榮銳沉默了半晌,說:“這根頭發倒是和尤莉的很像,無論長短還是顏色,不過……哥,你有沒有想過,以尤莉一個人的力氣,怎麽才能把尤剛順利地弄到你的車上,再冒着大雨趕到十水嶺,丢到泥窪裏?”

尤莉身高約莫一米六五,身材窈窕,弱柳扶風。尤剛人高馬大,比她至少壯三圈。

人死了以後會變得很重,很難移動,即使有板車或者輪椅之類的東西借力,把一個六十歲的大漢從屋子裏挪到車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難道她們還有同謀?”蕭肅脫口而出,“這根頭發是同謀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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