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S2

難得蕭肅四百度的近視眼, 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居然沒看錯人。

在斷牆後窺視他們的年輕人叫王玉麟, 正是“彩霞制皂工作室”老板的表弟。榮銳将他逮住以後他還努力掙紮了幾下, 一個勁兒地叫“你們幹什麽?你們抓我幹什麽?”

“你跑什麽?”榮銳反問他。

“你們追我我才跑的, 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壞人!”王玉麟目光閃爍, 不時瞟向制皂廠大門。

連蕭肅這種外行都看出他心裏有鬼,而且剛才明明是他先跑,自己才上去追的。

榮銳卻沒有戳穿他,只問:“你來幹什麽?為什麽躲在斷牆後面偷看?”

“我來自己家制皂廠看看怎麽了?犯法呀?”王玉麟結結巴巴地說,“大半夜來好些警察,我好奇看看不行?”

榮銳道:“剛不說怕我們是壞人麽?現在又知道是警察了?”

王玉麟語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榮銳又問:“你在珑州打工,不過年不過節的, 這麽遠跑回來幹什麽?”

“想回家就回咯,還要給你們警察打報告嗎?”王玉麟梗着脖子說。

榮銳犀利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表情是前所未見的淩厲。王玉麟在他的注視下漸漸瑟縮, 眼珠四下亂轉,就是不敢看他的臉。

頓了一下,榮銳忽道:“人藏哪兒了?”

“什、什麽人?”

“老實交代!”榮銳冷聲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王玉貴一旦落網, 你以為你躲得掉嗎?他可是三進宮的老手, 到時候全推你身上,你至少得在號子裏待上十幾年!”

王玉麟一聽王玉貴的名字,臉色立刻變了, 讷讷道:“誰?王、王玉貴?他、他怎麽了?”

“先操心你自己吧,他這回重操舊業、數罪并罰,得蹲到退休了。”榮銳沉着臉說,“說!你們倆誰是主謀,誰是從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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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麟臉色變化不定,肥厚的嘴唇嚅動了幾下,剛要開口,榮銳忽然提高聲音,一聲斷喝:“想好了再說話!”

王玉麟猛地打了個哆嗦,被自己的口水嗆了,梗着脖子咳了半天才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都是王玉貴,王玉貴說最近手頭緊,打算重操舊業,跟我打聽那倆人的行程……不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就提了那麽一句,我怎麽知道他真上心了,非拉着我一起幹……”

榮銳緊繃的脊背幾不可查地松了一下,扭頭對蕭肅道:“去把老孫他們喊出來,說人抓着了,已經吐口了。”

兔起鹘落,連抓人帶審訊不過短短三五分鐘,蕭肅全程呆滞臉,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好在最後這句總算聽懂了,連忙跑進制皂廠去喊人。

當警方将王玉麟收押,詢問他藏匿地點、作案動機的時候,蕭肅終于明白榮銳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了——他下午看過警方篩選的攔車搶劫慣犯名單,後來又看了“彩霞制皂工作室”的材料,發現制皂廠老板的表弟王玉麟,和一個叫王玉貴的慣犯是同一個鎮子的人,甚至住在同一條街道上。

鄉鎮地方小,親戚們慣常住得比較近,再加上他們倆的名字明顯是按同一個族譜起的,榮銳立刻懷疑他們倆是親戚,可能還是堂兄弟。

所以當蕭肅發現王玉麟在制皂廠旁邊窺探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将這些線索拼湊起來,趁王玉麟六神無主的時候狠狠詐了他一把。

沒想到這小子是個菜雞,一聽王玉貴的名字就信了,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出來。

蕭肅對小警盾也是服氣了,這麽天馬行空的主意他是怎麽在電光石火之間想出來的?自己那時候連氣兒都還沒喘勻呢!

關鍵是他不但想出來了,還完美地執行了,回想起他當時詢問的表情、語氣、節奏,散發出的氣場和壓力,蕭肅完全忘記了他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

估計王玉麟壓根就沒注意到吧?審問他的警察只是個毛孩子!

蕭肅坐在車上給小警盾默默點贊,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審問結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警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榮銳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跟前說:“都審出來了。”

原來,王玉麟真的是珑州巧顏的員工。前一陣星悅之美被查,抗衰針項目停頓,珑州巧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連最後一個季度的績效工資都沒有發出來。

珑州巧顏基本工資很低,全靠績效工資和年終提成,這麽一來王玉麟和他的同事們幾乎等于是全年白幹了。大家都氣憤得不行,派了幾個代表去找公司領導談判,結果接待他們的是丁天一的助理。

助理說公司被一家律師事務所咬上了,馬上面臨着訴訟,如果一旦開庭,很可能會倒閉掉,別說工資,連遣散費都發不了幾個。

衆人群情激奮,問他是哪家律所,助理說了,還說律所負責人周三晚上六七點從國外度假回來,周四上午就會去簽字,到時候公司就全完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又說丁總和洪董正在想辦法,只要能避過這一茬的風頭,就能想辦法打通關節,讓相關部門偃旗息鼓。

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阻止周律師周四的簽字。

王玉麟當時也是一籌莫展,這種事他們這些底層員工能有什麽招?那些律師啊、董事長啊、總經理啊之類的大人物,連家門朝哪兒開他們都不知道,怎麽去阻止人家簽字?

難道要像民工讨薪一樣拉個橫幅去法院門口請願?

那不是作死麽?

當天晚上正好他隔房的堂哥王玉貴來珑州找他。這貨以前因為攔路搶劫被抓過,好在數額不大,蹲了幾年放出來了,可是因為有了前科,工作特難找,所以這次想讓他幫忙在珑州巧顏找個臨時工幹幹。

倆人聊起這事兒,說着無心聽者有意,王玉貴當天晚上沒吭聲,第二天早上忽然跟他說,自己有辦法讓周律師簽不了字。

王玉麟一聽很高興,問他打算怎麽做。王玉貴卻讓他先跟丁天一的助理去談條件,甭管自己怎麽做,事成之後要一筆錢,還要一份體面的正式工作。

丁天一的助理自然願意,跟上級請示了一下就同意了。原本他還想讓王玉貴先說說計劃,後來被他們丁總阻止了。

丁天一說,王玉貴又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人,八成想不出什麽正經主意,公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管答應他的要求就行了,左右就當雇了個閑人。

然後,王玉貴就重操舊業,帶着堂弟王玉麟,在昨天晚上把周律師的車給劫了。

“就這樣?”蕭肅簡直嘆為觀止,原以為這件事有多麽陰險複雜的幕後故事,沒想到居然完全是兩個小喽啰的手筆。

可能嗎?

蕭肅隐約覺得這事兒太玄、太巧,但不管怎麽樣,重大線索出現了,只要抓住王玉貴,去藏匿點把周律師和方卉慈救出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以後再說!

事不宜遲,離綁架案發生已經整整三十個小時了,警方從王玉麟口中得到藏匿地點,分了一組人去抓王玉貴,剩下的全部趕去救人。

蕭肅和榮銳仍舊跟着大部隊,穿過鎮子往西走了兩公裏,到達一處廢棄的廠房。這裏以前是個塑料化工廠,後來靖川市整頓環保強行關停,就荒在那兒。

彩霞制造工作室去年接過一個大訂單,為了擴産把這兒租了一年,後來訂單沒續上,就暫時關着沒用了。王玉麟用随身帶的鑰匙打開生鏽的鐵門,說:“人就關在一車間三層的操作室裏,我們沒怎麽着他們,吃的喝的都按時送的……”

“裏面還有沒有你們的同夥?”榮銳打斷他問道。

“雇了兩個村裏的後生,不過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王玉貴不讓我跟他們說實話,騙他們說這倆人欠了他朋友的錢,抓來吓唬吓唬的。”

越是偏遠地帶法盲越多,這大概就是無知者無畏吧。

帶隊的刑警輕輕推開大鐵門,和四個手下悄悄摸進了廠裏。蕭肅焦心如焚,想跟着一起進去,被老孫拉住了。

孫之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說:“危險,你不能進去,讓榮銳去吧。”

榮銳點點頭,給蕭肅一個“放心”的眼神,從腋下取出手槍,握在身側閃進了大鐵門。

每一秒都像一輩子那麽長,蕭肅連着快四十個小時沒正常休息,整個人都是飄的,大腦卻異常清醒,也許因為亢奮的緣故,耳朵變得特別靈敏,仿佛能捕捉到靜夜裏最微小的響動。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然後是撞門的聲音,裏面的警察高聲厲喝,夾雜着幾聲痛呼,然後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沒事,王玉麟應該沒說謊。”孫之聖仍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對蕭肅說,“就倆人,解決起來很快,他們馬上能帶着你母親和周律師出來了。”

蕭肅點了點頭,懸了一天兩夜的心微微放下了點兒,然而腦子裏總覺得繃着一根弦,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大對。

忽然,半掩的門縫裏閃過一絲紅光,蕭肅還沒反應過來,孫之聖忽然變了臉色,拔腳往門裏沖去。

“火!”

火?

蕭肅腦子一炸,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開守在門口的警察,跟在老孫身後沖進了廠裏。

一棟破舊的磚混車間伫立在庭院裏,前面的花園裏堆着幹枯的野草,草叢中散亂放着一些盛化工原料的塑料桶,上面稀稀拉拉蓋着積雪。

一層的窗戶破了一半,裏面閃爍着令人恐懼的紅光,滾滾濃煙正從破碎的窗戶裏瘋狂蔓延出來!

先前進去的警察正押着兩個年輕男人從着火的屋子裏往出跑,榮銳押後,一出來便大聲喊:“打火警!裏面不知道為什麽着火了!”

蕭肅驚得手都抖了,飛快從兜裏掏出手機,撥了火警電話,卻發現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

榮銳一把将手機搶過去,飛快而精準地報了火警,拉着蕭肅往門口走:“後退,這兒全是幹草,火會燒過來的!”

蕭肅一顆心提在嗓子眼,猛地掙開他,往樓上嘶吼一聲:“媽!”

噼裏啪啦的燃燒聲中依稀傳來一聲人聲,太微弱,連男女都分不清。蕭肅不管不顧地要往火場裏沖,榮銳一把将他攔腰抱住:“別去!消防馬上來了!火勢暫時蔓延不到三樓……”

“媽!放開我!”蕭肅嘶聲大喊,拼命掙紮,但完全抵不過他的力氣,慢慢被他拖到了門口。

“我去!我去看!你答應我站這兒別動!”榮銳死死抱着他,大聲道,“車間外面有消防梯,我帶一個人上去,應該能把他們弄下來……哥!你聽懂我說什麽沒有?你答應我站這兒不動,懂嗎?”

蕭肅心跳疾如擂鼓,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憤怒還是恐懼,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他在榮銳巨大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整個人仍舊是木的,滿腦子只回蕩着一個聲音——我媽還在裏面……

混亂間他終于點了點頭:“求你……”

榮銳不等他說完後面的話,轉身往着火的車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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