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S2

如果羅氏兄弟沒有說謊, 那這個案子就非常詭谲了。

說明這三天裏那個惡鬼般的受害人真的出現過, 之後又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了。

那麽, 問題出在哪裏?

“問題一定在那個工房。”榮銳篤定地說, “人不可能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 必然是被放進去,又帶走的,工房裏一定有什麽貓膩。”

“我也是這麽想。”孫之聖吃飽了,洗了把臉,說,“所以明天一起去現場看看吧。”

“行。”榮銳道,“對了,我剛剛發現了一點其他的線索。”

“哦?”

榮銳将羅氏兄弟玩數獨的事給孫之聖講了一遍, 說:“我們懷疑這八個數字是日期,因為羅氏兄弟的父親死于1997年, 他們兄弟倆鬧崩也是在1997年, 所以這八個數組成的日期,很可能是1997年6月8日,或者1997年8月6日。”

“哦?”孫之聖翻閱着他計算數獨的稿紙,喃喃道, “這都被你發現……唔, 不錯,這個線索很關鍵。”擡頭想了一會兒,說, “我記得他們倆的父親羅才,也是那年夏天死的?”

“1997年8月4日。”榮銳說,“所以我現在非常懷疑,在1997年8月6日,也就是羅才死後兩天,羅家發生過什麽重大事件。這次詭異的綁架案,很可能和這件事有關。”

孫之聖摸着下巴上微微露頭的胡子,道:“好,這件事我去查,回頭在UMBRA上傳給你們看。”

蕭肅掏出手機打開UMBRA,才發現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成員,孫之聖用一個悟空頭像,金毛紅臉,頭上兩道長長的翎子彎成心形,怪萌的。

“不早了,你們睡吧。”孫之聖吃飽喝足,顴骨微微染上一絲紅暈,竟然……挺好看的。

蕭肅發現這個人特別奇怪,乍一看各種不起眼,看多了卻像是有什麽魔力,越看越順眼,順眼得都有點帥了。

也可能是智商加成?

“哎,又是我一個人,白白浪費一張床。”孫之聖将他那件跟被子差不多大小的羽絨服搭在臂彎,搓搓臉,“榮锒這個土財主,非不跟我合宿,你也是,有你哥就不要我了……世态炎涼,桑局要知道我這長期空一張床,非心疼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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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下,感覺哪裏不對,又對蕭肅解釋道:“他不是心疼我,是心疼經費。”

蕭肅點點頭,發現他話有點多,竟然像是喝醉了。

一個兩個這都是什麽破酒量啊……

送走孫之聖,榮銳把垃圾收拾倒了。蕭肅本想洗澡睡覺,手機響了,是方卉澤打來的。

折騰了一整天,差點忘了方卉澤這茬了,蕭肅猶豫了半天,沒接——萬一他問起自己為什麽和榮銳出現在工房,要怎麽解釋?

榮銳刷卡進來,見他手機響個不停,不解地問:“怎麽不接?”

“我小舅。”蕭肅說,“怎麽辦?如果他問我早上我們為什麽一起到了那個工房,我要怎麽回答?”

榮銳撿起手機,等音樂停了,說:“就說你擔心他,我正好選修了計算機,懂一點黑客技術,所以幫你查到了那個定位。”

“……好吧。”有點牽強,但似乎沒有更好的借口了,蕭肅接過手機要撥,榮銳又道:“如果他問你白天在哪兒,就說你不舒服,所以找了個酒店住下了,等身體好點再回去。”

蕭肅明白了,回撥電話,方卉澤馬上接了:“阿肅?你在哪兒?都這個點兒了怎麽還不回家?”

蕭肅照榮銳講的回答了,方卉澤的聲音有點疑惑:“不舒服?哪裏不舒服?給陳醫生打電話沒有?”

“只是累,嗜睡,陳醫生說正常現象。”蕭肅道,“我休息一下,明天好點就回去。”

“也好,這麽晚了,路上有雪不好開。”方卉澤釋然,道,“都怪我,昨天沒跟你說清楚,害你大半夜跑一趟珑州。其實沒什麽大事兒,人都找着了,等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明天應該就能回家了。”

“那就好。”蕭肅說,“對了,小舅,那個叫羅田的,你是什麽時候招的他?誰引薦的?”

“去年秋天吧,九、十月份的時候。”方卉澤說,“我幾個助理都是美國人,《大荒》主要投放國內市場,所以必須找一個中國助理。引薦……好像是文森一個下屬的同學,HR測試過了,我就用了。”

頓了下,笑着說:“你不會吃醋了吧?哈哈!”

蕭肅笑不出來,只說:“是啊,一個普通員工你也這麽在意,大半夜帶人跑那麽遠。”

“沒辦法,助理這個職位很微妙,級別不高,但長期和我面對面接觸,難免有點面子情。”方卉澤嘆氣,“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初一才在積善寺受過佛祖的熏陶,所以最近特別慈悲呢。”

蕭肅幾乎能想象出他在電話那頭促狹的笑容,然而那笑恍惚間又有點模糊,像蒙着一層紗,讓人有種異樣的陌生感。

“不早了,睡吧。”方卉澤說,“好好休息,如果情況不好,早點給我打電話,我帶陳醫生過去接你。”

“哪兒就那麽嚴重了,也許休息一兩天就好了。”蕭肅說,“晚安。”

挂斷電話,心裏悶悶的,蕭肅不由自主嘆了口氣,說:“這事兒,到底和他有沒有關系?”

榮銳知道他在問什麽,沒回答。過了片刻,蕭肅道:“也許只是巧合吧?羅田恰巧是他的助理,而已。”

榮銳仍舊沒回答。蕭肅喃喃道:“那組數字如果意味着1997年的某一天,那肯定和阿澤沒關系,他是1998年春天出生的,我記得很清楚。”

榮銳終于說話了:“他98年的啊?比咱媽小了14歲?”

“是啊,他是我外公外婆的老來子。”蕭肅回憶起從前的事情,說,“我外公外婆算是白手起家,做下方氏這麽大的家業,一直想要個男孩子來繼承。但我外婆在生我媽媽的時候傷了身子,所以一直懷不上,後來不知道看了多少醫生,直到快四十歲的時候,才有了我小舅。”

他嘆了口氣,說:“我外婆生了阿澤之後身體越發差了,所以他小時候基本是我媽帶大的,有一陣他傻乎乎的,不叫‘姐姐’叫‘媽媽’,搞得我媽同學都以為我媽未成年生子。”

蕭肅笑了笑,接着說:“不過我媽也不虧,因為幾年後她就跟我爸生了我,而我基本是阿澤帶大的,都還回來了……所以我們倆說是甥舅,其實和兄弟也差不多,小時候我一直是‘哥哥’、‘舅舅’、‘阿澤’地混叫的,家裏人都不在意。”

榮銳聽他說了半天,忽道:“但是你們倆一點都不像,不管長相還是性格。”

“是麽?”蕭肅想了想,長相确實不大像,阿澤似乎像外公一點點,自己更像父親,“我的性格啊,小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上蹿下跳的。阿澤就比較安靜,聰明穩重,口才好,我媽常說只有他說得過我、鎮得住我。”

榮銳不大高興,“嘁”了一聲,說:“不管怎麽樣,他已經卷到這個案子裏了,巧合也好,刻意也好,我們推演案情的時候必須把他考慮進去。”

蕭肅再次嘆氣,道:“我知道,所以剛才沒接電話,問了你才接。”

榮銳的表情馬上松快了些。

“說起來,今天都正月十三了?”榮銳又道,“你們正月十七開學?”

“是啊。”不知不覺間寒假竟然要結束了,蕭肅還有點意猶未盡,“放假把骨頭都放懶了。”

“你還回LOFT住嗎?”榮銳問,“方卉澤是不是會一直住在碧月湖?”

蕭肅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搬出去,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啊……要麽,就不搬了?繼續在碧月湖住?”

“也行,反正出了這麽多事,你身體也不好,住家裏理由現成的。”榮銳道,“就是上班辛苦點,不過有我,我每天開車送你,你在車上還能補覺。”

“哪兒就那麽多瞌睡了?”蕭肅笑着搖頭,“倒是房子空着怪可惜的。”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孫之聖,“欸,要麽讓老孫住我那兒算了,環境好,還能省納稅人的錢。”

榮銳遲疑道:“合适麽?你新買的房子,自己還沒住幾天呢。”

“沒事,空着也是空着。”蕭肅說,“再說以後我們商量事情,在家裏在市局都怪不方便的,讓老孫住我那兒,就當是靖川市辦事處了。”

榮銳嘴角一抽,笑了:“辦事處?要挂牌嗎?”

“咱們不是秘密機構麽?特別行動組挂什麽牌。”蕭肅也笑了,“就這麽定了,回頭你跟老孫提一句。”

榮銳點頭,看看表:“快一點了,睡吧,你這時差也該倒過來了。”

蕭肅跟他東拉西扯一番,困意襲來,洗了個澡,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蕭肅跟榮銳、孫之聖再次趕到了郊區那個廢棄的工房。靖川那邊的負責人後腳也帶着手下趕到了,一行人穿過警戒線,推開了工房的大門。

天氣仍舊不大好,四周松柏環繞,光線非常暗,不過榮銳和孫之聖都帶了手電筒,打開以後勉強照亮了四周。

那個羅氏兄弟睡了三天的沙發床就橫在屋子中央,上面堆着破棉被,榮銳帶着手套翻了下,果然上面沾着血跡。再看他們說挂過屍體的貨架,卻是沒有任何異常,除了堆着一些廢棄的零件,完全沒有鏡子或者釘子之類的東西,上面落滿了厚厚的塵土。

榮銳左右看看,目光掃過操作臺時忽然一頓,踱過去用手電筒仔細照了下,拿起水槽下面的漏網,問:“這裏取過樣沒有?”

孫之聖與他對視,若有所思地看向負責人。負責人過來看了看,臉色倏然凝重起來,道:“昨天只測了水樣,沒有看下水管。”

“取一個吧。”孫之聖說。

負責人點了點頭,叫人過來取樣。孫之聖蹙眉道:“即使這樣,還是解釋不了屍體突然出現的問題。”

“所以,還要找。”榮銳拿着手電筒,又開始四面掃視起來。

蕭肅一直站在門口,怕自己破壞現場沒有走得太深,聽他們打機鋒般說了半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麽,小聲問榮銳:“下水管?你們難道懷疑……”難道懷疑那個受害人被分屍,從下水道沖走了?

榮銳不置可否,繼續觀察現場,蕭肅卻感覺胸口一下子憋悶起來,像吃了蒼蠅般難受——殺人、碎屍這種事,他以前最多在書上看見過,沒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在現實生活中遇上!

“看這兒。”榮銳忽道,彎腰用手電筒照着沙發床下面的塑膠地板,“這裏有很多劃痕。”

蕭肅随衆人走過去,發現髒污的地板上果然有一些黑色的劃痕。這種塑膠地板有一個特點,如果是重物放在上面被拖動,摩擦之後會産生黑色的刮痕,除非用專用器械打磨,否則清理不掉。

榮銳順着痕跡走到貨架前,發現它們一直延伸到貨架下面,被擋住了。

“這個貨架能夠挪開!”榮銳篤定地說,用手電筒照了照高處固定在牆上的螺栓,道,“有梯子麽?”

有人搬了個人字梯過來,他爬上去看了看,用一把扳手将螺栓擰了下來,慢慢将貨架推開一點,一絲極為暗淡的光亮忽然從貨架背後透了過來!

榮銳飛身跳下人字梯,道:“隔壁!這兩間工房是通的!”

“通的?真的有暗門?”負責人眼睛一亮,讓人繼續拆貨架另一邊的螺栓,自己跟榮銳、孫之聖出門,繞過密密匝匝的松樹林,到了工房的另一端。

這是兩間背靠背的工房,大門分別開在南北兩側,北面這道門和南面的一樣大小,木質新舊也差不多,用一個髒兮兮的門闩插着。

榮銳打開門闩,推開門,伴随着嘎吱吱的澀響,一股非常詭異的味道立刻撲面而來,沖得所有人都皺了下眉頭。

“什麽味兒?”孫之聖抽了抽鼻子。

蕭肅跟在他身後,遲疑道:“這好像是化學試劑的味道?”

“是血腥味!”榮銳站在門口,濃眉蹙在一起,“和昨天羅氏兄弟身上的味道很像。”

蕭肅心裏咯噔一下,依稀覺得之前他們那個恐怖的懷疑可能是真的,做了半分鐘心理建設,才跟衆人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和隔壁一樣昏暗,榮銳用手電來回掃蕩,蕭肅漸漸看清這兒和隔壁現場大小相仿,格局也差不多,正對門是一人多高的貨架,兩側是不鏽鋼操作臺,連着一體式水槽。

唯一的區別,是這裏并沒有沙發床,中間完全是空蕩蕩的。

“嘭嘭”兩聲悶響,貨架那頭傳來敲擊聲,緊接着,貨架頂端的螺栓慢慢退進牆裏,被拆了下來。榮銳站在一側,雙手抓着貨架一端慢慢挪開,暗淡的光線立刻從貨架背後透了過來。

一道一人高、一米多寬的門洞出現在貨架背後的牆壁上,聯通兩個一模一樣的工房。

他們猜的沒錯,這裏确實有一道暗門。

所以,隔壁的工房至始至終都不是封閉的,只要拆下貨架頂端貫穿牆壁的大螺栓,就能打開暗門,從這邊的工房離開。

那麽羅氏兄弟到底有沒有在說謊?他們倆真的不知道這裏有一道門洞嗎?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看貨架和暗門,榮銳卻從人群中退了出來,走到一側的不鏽鋼操作臺前仔細觀察。

這兒的操作臺和隔壁沒有區別,一樣的大小,一樣的格局,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水槽,上面裝着自來水管。榮銳打開水槽的漏網,探頭嗅了嗅,對孫之聖道:“那個怪味好像是從這裏冒出來的?”

孫之聖皺眉道:“好像是,這裏可能曾經沖洗過大量的化學試劑。”轉頭問蕭肅,“蕭老師,你經常做實驗,聞到過類似的氣味嗎?會是什麽?”

蕭肅過去聞了聞,一時間也拿不準,畢竟化學品千千萬萬,光憑人的嗅覺是很難精确推斷的:“可能是某種強堿?”

孫之聖問:“化學品裏,有沒有什麽強堿能徹底化掉人類的屍體嗎?”

別說蕭肅還真研究過這個問題。

話說當年蕭然沉迷美劇《絕命毒師》,裏面的主角就曾經化過一個人的屍體,當時蕭然好奇地跑來問他,那人用的是什麽試劑。他定格畫面,發現劇裏用的是氫氟酸。

然而現實中是根本不可能的,氫氟酸腐蝕性極強,滲透性極高,使用起來相當危險,真要用來化屍,兇手自己稍微不注意就得去截肢。

後來他試着用一點點氫氟酸來化雞翅,泡了兩天試劑瓶裏還能看到明顯的雞骨頭。

蕭肅想了想,說:“理論上,用強酸或者強堿都是有可能把人體化掉的,但是有一個問題——強酸堿和人體反應是需要時間的,據羅氏兄弟的口供,那個神秘的屍體一夜之間就消失無蹤,我覺得沒有什麽化學試劑有這麽強大的腐蝕性。即使有,也不可能化完之後直接沖進下水道,否則一定會把整個水路腐蝕掉的。”

頓了一下,忽然又想到另一個種可能,道:“但也可能是菌類,某種活性極強的病毒,有時候化學方法無法解決的,生物的方法反而可以。你們看過《鹿鼎記》嗎?裏面的海大富就有一種化屍粉,可以完全吞噬人體,并将人體轉化為新的化屍粉。我覺得那一定是什麽吞噬性極強的菌類了。”

孫之聖下眼睑抖了抖,道:“原來海大富還是個科學家……”

榮銳翻了個白眼,對他道:“把下水挖開吧,我感覺那個閃現又閃現的受害人,恐怕真在下水道裏。如果兇手用的是什麽病毒,沖進地下排污管道太危險了,萬一發生洩漏,後果不堪設想!”

孫之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點頭道:“我這就去跟他們商量看怎麽處理。”

孫之聖走了,蕭肅剛才說的時候沒覺得,說完腦補了一下海大富、化屍粉、化成膿水的屍體,忽然間一陣惡寒,忍不住大步跑出去,站在一棵大松樹下幹嘔起來。

“好點沒有?”榮銳跟過來,遞給他一瓶純淨水,“自己把自己惡心着了吧?早知道不讓你來了,昨天老孫說屍體出現又消失,我就猜到準沒好事。”

蕭肅喝了兩口水,感覺好了點兒,搖頭道:“不是,其實我生物實驗也做得多了,只是沒動過人體,所以一腦補那個畫面就……沒事我心理建設一下就好了。”

榮銳輕輕撫他的背,說:“差不多中午了,我們回去吧。”

“不繼續觀察現場了?”

“先把樣品送回去做檢驗,其他的讓勘驗人員跟進吧。”榮銳說,“如果檢測出水槽裏有殘留的血跡,老孫他們還得叫人過來挖下水道,進一步調查。”

蕭肅點了點頭,看着工房的方向,問:“你說,羅氏兄弟這次說的口供,是真的嗎?如果真的有人被殺,是不是他們做的?還是真有一個神秘的兇手,策劃這一切來陷害他們?”

榮銳沉吟了片刻,搖頭道:“現在還不好說,等勘驗結果出來,估計得再審他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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