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S2
中午, 蕭肅跟榮銳回到了縣局。
縣局的工作效率很高, 很快便測出第二個現場的水槽中采集到的樣品裏含有人類的血液, 和之前在羅建紅和羅建新兄弟衣服上采集到的血液, 屬于同一人。
下午, 警方派了一組水電工過去現場拆卸水槽,結果在下水管中發現了少量的人體組織殘留。
直白地說,就是細碎的屍塊。
因為本案情節太過惡劣,上級部門決定成立專案組,責成珑州縣局和靖川市局相關人員共同調查此案。
孫之聖回來給他們通報進展的時候,蕭肅已經吃完午飯好幾個小時了,但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反胃:“所以說,現在真的可以肯定, 兇手在第二現場那間工房裏碎屍、化屍,把受害人沖進了下水道?”
“是。”孫之聖忙了一中午還沒吃飯, 抱着蕭肅給他訂的小龍蝦蓋澆飯外賣, 一邊吃一邊說,“工人已經把工房裏暗埋的污水管給挖開了,結果在裏面發現了大量的人體組織碎片,包括肌肉、皮膚、骨骼、內髒……”
蕭肅倒吸一口涼氣, 臉都綠了, 孫之聖卻淡定無比地吃着蓋飯,說:“法醫認為,兇手先用一套精鋼刀, 将屍體分解成大塊,然後放進水槽裏,用一種特制的溶劑浸泡、溶解。等化得差不多了,再用大量的自來水沖進下水道,清洗水槽。”
蕭肅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榮銳見他面色有異,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遞給他,又扔給孫之聖一根。
三人開始吞雲吐霧,煙草苦澀的氣味飄蕩在房間裏,似乎淡化了想象中令人作嘔的畫面。蕭肅平複下來,問:“到底什麽溶劑這麽厲害?”
“一種特制的生物化學試劑。”孫之聖回答,将幾張紙丢給他,“法醫的結論,不過不太詳細,縣局法醫水平有限……不過可以确定的是,裏面并沒有什麽惡性的病菌,不會污染當地的排污管道。”
蕭肅松了口氣,接過文件浏覽,原來兇手是将肌肉和骨頭分開處理的,前者用一種有機酸浸泡、溶解,後者則用一種特制的堿性生物制劑進行腐蝕,磨碎之後沖進了下水道。
骨頭的處理一直是難題,從這份檢驗報告看,兇手的專業度相當高了,這種堿性制劑蕭肅連聽都沒聽說過。如果這案子真是羅氏兄弟幹的,那他們倆也太厲害了!
“殺人、分屍、化屍……羅建紅和羅建新能策劃出這麽缜密的殺人案?”蕭肅費解地問,“他們倆不是數學老師嗎?我記得學歷都不高吧?”
“一個中專,一個大專。”孫之聖說,“他們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畢業生,那年頭不像現在,中專生就算是知識分子了。”
蕭肅想了又想,搖頭道:“不可能,僅憑他們這點學歷,這個專業,絕對搞不出這個堿性生物制劑,太難了,就算是我,給我配方也不一定能很快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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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需要很快啊。”孫之聖說,“他們都年紀大了,學校給安排的課程很少,有的是時間。”
蕭肅仍舊覺得不可能,兩個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老頭,玩玩數獨還行,搞生化試劑……太離譜了。
“這份報告不行。”榮銳看完了,說,“這邊的法醫質素太低,可能漏掉重要線索,老孫,要麽還是把榮锒招來吧。”
孫之聖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你聯系他吧,讓他盡快過來。”
榮銳掏出手機發消息,蕭肅問孫之聖:“現在屍體……受害人,找到多少了?”
孫之聖答道:“法醫把污水管裏的殘渣全部收集、稱量,認為認為受害人至少還有三分之一,已經排入了工業區的主排污管道。所以下午縣局還要跟市政協調,挖開更多的管道進行搜集……總之,情況相當地複雜,工程浩大。”
蕭肅皺眉道:“死者到底是誰呢?”
孫之聖嘆了口氣,道:“屍體處理得相當……稀碎,別說現在只找到了三分之二,就是把那三分之一挖出來,恐怕也拼不出個完整的人形。縣局的法醫頭都大了,估計現在只能從失蹤人口着手,看DNA能不能對的上……再就是三審羅氏兄弟了。”
說着他看了看表,道:“差不多快開始了,走吧,旁聽一下。”
榮銳道:“我還要跟榮锒通報案情,順便查點東西,你們去吧。”
“行。”
蕭肅跟孫之聖旁聽了專案組對羅氏兄弟的審問。出乎意料,這次倆老兄弟特別硬漢,來回都是那麽一番話,無論怎麽威逼利誘,徹底堅貞不屈——他們不知道另一個工房的存在,沒有殺人,沒有碎屍,也不知道什麽化屍水。
他們就是被人用微信定位騙到那個工房,關了三天三夜,期間觀賞了一下恐怖的鏡面屍體秀,僅此而已。
旁聽結束,天已經完全黑了,蕭肅跟孫之聖領了三份縣局配發的盒飯,去小會議室找榮銳。榮銳還在鼓搗他的小筆電,見他們倆回來,問:“怎麽樣?”
蕭肅搖頭道:“他們還是之前那番話,說真的,我感覺他們不像是在說謊——兩個加起來快一百二十歲的老頭,怎麽可能這麽厲害?”
孫之聖不置可否,問榮銳:“你這兒有什麽發現?”
榮銳挑眉道:“我倒是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線索。”
線索來自那條詭異的微信定位信息,榮銳追查了“薯片”的ID,通過運營商授權,在後臺查到了對方用來申請微信的手機號。
好巧不巧,是靖川的號,注冊人叫羅建紅。
“這個號是五年前申請的,羅建紅用過一段時間。”榮銳道:“後來他說手機丢了,新買的機型不支持這個號段,所以辦理了賬號凍結。大概一個月前,他通過網絡申請解除了凍結,然後用這個號注冊了一個名叫‘薯片’的微信ID。”
蕭肅看着全息投影裏羅建紅清晰無比的身份證,匪夷所思:“所以,他是自己申請了一個微信號,給自己發了一條定位信息?”
榮銳道:“從證據鏈看,是這樣。”
“自導自演,自編自唱。”孫之聖拍了下手,說,“這個老頭,很有想法啊!”
榮銳道:“如果真是他自導自演,那所謂的‘綁架’根本就不存在,羅建紅從頭到尾都在撒謊,他和羅建新是自動自發去到那個工房的。”
“所以也沒人把他們反鎖在裏面。”孫之聖接着說,“這三天,他們根本就是自己待在那個工房裏,目的是殺人分屍?”
蕭肅想了下,發現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我們昨天淩晨趕到工房的時候,大門确實是從外面插上的,今天早上找到第二現場的時候,大門也是從外面插上的,雖然兩個工房中間有門洞,但還是無法解釋他們是怎麽在進去之後,又把門闩從外面插上的?”
榮銳将一張照片投在全息屏上,說:“看這個。”
照片裏是一個陳舊的門闩,插在一號現場大門外側的木座子裏,榮銳道:“這就是那個門闩,老榆木做的,長35公分,橫截面是正方形,邊長約6厘米。”
“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蕭肅皺眉道,“這種門闩只能用老式大鐵鎖,一撬就開,也就農村的土房子常用,像這種工業區的廠房,為什麽不裝防盜門,要用它?”
“因為它可以很容易造成從外面反鎖的假象。”榮銳指着照片上門闩中間,“看這兒,有一道很細的劃痕,應該是最近新弄上去的。”
蕭肅仔細一看,果然有劃痕,這個門闩非常老舊,油漆斑駁,沾滿污漬,但劃痕上卻非常幹淨,顯然是最近才産生的。
“這麽細的劃痕,不像是刀刻的吧?”蕭肅遲疑着道,“倒像是……鐵絲勒出來的?”
“是魚線。”榮銳道,“鐵絲會留下微量的鐵屑,我問過勘驗組了,他們沒驗出來,所以我懷疑是魚線——只有魚線才有這麽大的韌性,能把老榆木勒出劃痕來,其他線繩如果這麽細,輕輕一拉就斷了。”
蕭肅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所以,大門其實并不是被人從外面插上的,而是從裏面用魚線拽着門闩插上的?”
榮銳眉峰一挑,道:“對,用魚線栓在門闩中間,站在門內,一邊關門一邊慢慢地拉,只要操作得當,能完美地從外面插上門闩。”
“然後再把魚線弄斷,收掉,就能做出被人反鎖在工房內的假象了!”蕭肅完全懂了,“好大腦洞啊,虧他們想得出來!”
榮銳聳了聳肩,一扭頭發現他們帶了盒飯進來,挑了一份熱一點的放在蕭肅面前:“吃飯吧,邊吃邊說。”
蕭肅投桃報李,幫他拆筷子、開湯碗。孫之聖看着他們倆親密互動,牙疼似的吸了吸氣:“你們差不多點吧,這兒好歹還有個領導呢!”
蕭肅被他幽怨的語氣逗笑了,忙給他拆飯盒、布菜。孫之聖高興了,說:“謝謝你啊蕭老師,麻煩你以後多教導一下你弟,讓他也稍微溫柔體貼一點,讓我也享受一下當領導的福利。”
榮銳抽了抽嘴角,将自己飯盒裏的炸茄盒夾了兩個放在他的米飯上:“領導多吃點。”
孫之聖又給他夾回去了:“以後呢,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就不要給領導夾了,領導也不愛吃,乖。”
被他們倆插科打诨一番,嚴肅的氣氛稍微松快了點兒,蕭肅也多吃了幾口飯。
飯後榮銳收拾了垃圾,去辦公大廳打了三杯咖啡,三人繼續讨論案情。
速溶咖啡難以下咽,蕭肅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說:“照現在的情況看,羅氏兄弟由始至終并沒有被關起來,所謂‘綁架’,只是他們為了迷惑警方做出的假象?”
孫之聖點頭道:“是的,勘驗組在第二現場的貨架上發現了兇器,一套精鋼刀,上面沒有他們的指紋,但有受害者的血跡。”
頓了下,嘆道:“很久沒見人這麽認真地策劃殺人案了,這兩個老頭還真是……悶聲作大死。”
蕭肅卻仍舊覺得不對勁:“可是……有必要麽?殺個人分個屍而已,他們用得着搞這麽麻煩嗎?”
“兇手的心理,有時候是很奇特的,不能以常規論。”孫之聖說,“羅氏兄弟想要幹這麽大一件案子,需要兩個必要條件,一,時間。殺人化屍需要大量的時間,但他們倆都有家人朋友,不可能毫無緣由地忽然消失兩三天。制造這樣一起‘綁架案’,可以給他們提供足夠的時間。”
蕭肅默然點頭,孫之聖接着道:“二,地點。幹這種事,必須尋找一個僻靜穩妥的地方,那間工房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非常合适,何況還是個套間,他們在第二現場殺人,警方發現他們的時候在第一現場,可以完美規避可能出現的意外風險。”
蕭肅繼續點頭,事實上,要不是榮銳發現他們衣服上的血跡,又從地板上的劃痕推斷出中間那道暗門,現在羅氏兄弟倆已經回家睡大覺了,受害者石沉大海,幾十年也未必會被發現。
“最後,他們需要一個理由去到那兒。”孫之聖說道,“而通過‘薯片’發送定位,他們可以把自己的行蹤合理化。”
最後,他總結陳詞:“萬事俱備,等家人報警,警察找到他們,他們活兒也幹完了,最多協助警方追查一下綁架者。但綁架者事實上根本不存在,折騰一段時間警方也只能放棄。一切OK,完美。”
蕭肅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雖然整件事看上去有點……過度複雜,但正如他所說,兇手的心理是很奇特的,誰又能猜明白羅氏兄弟怎麽想?
那麽,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受害者到底是誰。
“下面就看榮锒的了。”關鍵時刻孫之聖還是要祭出他手裏的大殺器的,“他來了沒有?票訂了嗎?”
“訂了,明早第一班,中午之前應該能趕到縣局。”榮銳道。
說起榮锒,蕭肅還挺期待的,不知道他最近有沒有換什麽時髦的新造型。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榮銳将所有證據提交專案組,專案組拿去繼續審問羅建紅和羅建新。
然而見了鬼了,這倆老頭面對如此确切的證據,居然拒不承認,還呼天搶地直叫冤枉,根本不交代他們到底殺了誰。
折騰了倆小時,刑警們對這老哥倆也是服氣了——見過硬的,沒見過這麽硬的,關鍵這倆人看上去還都特別正常,特別無辜,一點都不像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狂!
沒辦法,只能靠法醫了。
榮法醫在午飯時間趕到了縣局。
其實他是逃來的,這個春節他一回家就被渴望兒媳婦的更年期老母親狠狠蹂躏了一番,收到孫之聖的召喚簡直要哭出來了,逃命一般定了最近一班機票飛往珑州。
因為堅持自費商務座,得到了他們摳逼桑局的慈愛嘉獎。
蕭肅有挺長時間沒見他了,在門口乍一看,又被他的美貌震驚了那麽兩秒——淺灰色長發、湖藍色美瞳、不知道哪個大牌新出的修容,将他的面部線條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陰影,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和他一比,蕭肅覺得自己就像鄉下賣菜的一樣不修邊幅。
“換了新醫院?”榮銳最見不得蕭肅癡漢似的看其他男人,立刻開啓毒舌模式,“今天太陽大,紫外線強,你這臉剛弄完能撐住嗎?”
換了平時榮锒肯定一秒炸毛,不知為何這回竟然只翻了個白眼,高冷地道:“飛機上敷了個面膜而已……以後奉承我不用這麽拐彎抹角,自家兄弟何必呢?”
“?”榮銳難得被他噎了一下,黑人問號臉。
蕭肅也十分驚奇——河豚這是怎麽了,居然不爆炸了?
“喲,榮法醫來了,挺快嘛,走吧都進去吧!”孫之聖招呼大家開工,榮銳還算尊敬領導,嗤了一聲扭頭走了。
蕭肅跟在最後面,只見榮锒摸了摸下巴,嘟囔:“看來他是真的嫉妒我的美貌,佩奇沒說錯……啧啧,這麽多年真是難為他了,在我盛世美顏的陰影之下茍延殘喘……”
蕭肅一頭黑線,對佩奇同學劍走偏鋒的說服力表示由衷的佩服!
話說,他們倆進展很快啊,這才認識不到半年,已經開始探讨內心深層次的哲學問題了!
四人仍舊在縣局臨時撥給他們那間小會議室中開碰頭會。有孫之聖在,氣氛還是比較嚴肅的,榮銳沒有再開嘲諷,榮锒也沒有當衆補妝,大家認認真真講話。
絕大多數材料榮锒都看過電子版了,這會兒又翻了一遍原版,點頭道:“行,我知道了……屍體還沒找全?”
“應該差不多了。”孫之聖說,“昨天市政的人配合法醫挖開了現場附近所有的下水道,因為那一片基本沒廠子了,所以屍體殘渣沒有被沖很遠,絕大部分應該都能收集齊全。”
“那就好。”榮锒工作的時候特別嚴肅認真,以至于浮誇的造型都有一種別樣的帥氣,“肌肉部分還好,關鍵是要找到內髒部分,尤其肝髒和腎髒。”
他看向三人,鄭重道:“現在DNA對不出來,想要确認死者的身份,恐怕只能從病理特征找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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