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S2
蕭肅沒想到一夜之間榮锒已經想到了尋找受害人的計劃, 忙問:“怎麽找?”
榮锒解釋道:“DNA顯示, 死者年齡大約是70歲, 羅氏兄弟的供述也提到, 他們在沙發床上發現死者時, 對方皮膚松垮、沒有牙齒、臉上長着很多斑點——這都是老年人才有的情形。”
蕭肅默然點頭。榮锒接着道:“老年人一般不會太健康,總有各種各樣的病症,尤其是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慢性病。這些病症都是需要長期服藥的,通過檢查內髒中的藥物殘留,可以推斷出死者的病理特征。如果運氣好,他患有某些疑難雜症,用過什麽罕見藥品,也許很快就能通過藥物來源查到處方, 進而查到身份。”
孫之聖一拍桌子,贊道:“這個思路很啊, 還是你行, 叫你來沒錯!”
榮锒高冷傲嬌地勾了一下嘴角,道:“你們早該叫我了,要是你們案發之後馬上打電話跟我說,我還能少聽我媽在耳邊唠叨一天。”
“伯母也是為了你好啊。”孫之聖對他們的家的情況也是比較熟悉的, 特別同情地唏噓道, “慈母之心嘛,其實我媽也一樣,整天唠唠叨叨, 就盼着有人能趕緊摘走我這朵高嶺之花!”
“……”三人一言難盡地看着領導,同時覺得這馬屁太難拍了,還是集體放棄吧。
尴尬地沉默了半分鐘,榮锒幹咳一聲,把話題又扯了回來:“靖川方面,警方的走訪排查有結果嗎?”
榮銳也幹咳了一聲,搖頭道:“親朋好友普遍反映,羅建新和羅建紅兩兄弟為人非常老實,很少和人發生龃龉。學校那邊也證實,他們沒有在工作中惹下什麽不得了的仇人。所以現在,除了三十年前為了争奪遺産鬧的那一場,他們倆基本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大的沖突。”
“那就是沒懷疑對象了?”榮锒問道。
榮銳嗯了一聲。孫之聖道:“鑒于那個八位數日期,調查時段需要推到三十多年前,難度很大——畢竟這麽多年了,物是人非啊。”
三十多年變遷,當初的熟人朋友都不知道搬到哪兒去了,真要一個個查下來怕得到幾個月以後。所以最快的捷徑,仍然是從屍體殘渣入手。
“那行,我先去看看屍體收集情況吧。”榮锒弄明白現狀,也不多說什麽,直接換衣服進實驗室了。
榮銳在會議室過了一遍證物,不知道發現了什麽,跟孫之聖說他要再去一次現場。
蕭肅想和他一起去,被他拒絕了。榮銳道:“那邊挖得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污水殘渣,場面肯定比較血腥,你還是別去了,免得吃不下晚飯。”
蕭肅只得同意了,孫之聖要和榮銳一起去,臨走前對他說:“榮锒的住處還沒定,他這人特別龜毛,從來不喜歡跟人合宿,蕭老師你幫忙在酒店給他另外訂一間房吧,最好跟咱們在一層,走動起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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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兩人開車去了郊區的現場。蕭肅在手機APP上給榮锒訂好房間,忽然微信跳了一下,顯示是吳星宇給他留言:【師兄師兄,你幹啥去了?聽你小舅舅說,你去了珑州?】
蕭肅回答道:【嗯,有點小事耽擱了,大概要過一兩天才能回去。】
吳星宇道:【馬上開學了,你可別忘了來上班啊!】
蕭肅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說:【我又不是你!直接說吧,找我什麽事?】
吳星宇道:【嘿嘿,師兄英明,江湖救急!我的宿舍遭水災了,樓上也不知道是哪個傻逼,放假前沒關洗衣機水龍頭,憋了一個月,接口給憋爆了,水流了一屋子,跟水塘似的!水順着樓板縫隙全漏下來了,這會兒我的宿舍都能養魚了,被褥床墊全部完蛋!】
這麽倒黴?蕭肅給他點了個蠟,說:【不是吧?那還怎麽住?舍管給你換新房沒有?】
吳星宇發了個狗頭,說:【換個毛啊!哪有新房?除非和本科生擠四人間!哎喲我的媽,你也知道我們律所,事情那麽多,文件一堆一堆的,四人間那點兒地方,哪兒能放得下啊,弄丢了我就死定了!】
蕭肅明白了,說:【那你住我那兒?】
吳星宇發了個羞澀臉:【方便嗎?我發微信就是想問問你,你小舅舅回來了,你是不是要一直住在碧月湖?那把LOFT借我住幾天呗?等宿舍收拾粉刷好了我就搬回去。】
蕭肅特別慷慨地道:【行啊,你直接找蕭然,讓她帶你去搬家,順便給你錄個指紋。】
吳星宇發了個跪地磕頭的表情:【謝謝師兄!】
蕭肅道:【你一博士能不能有點兒節操?叫我名字!】
吳星宇乖巧道:【是的師兄!】
蕭肅氣笑了:【滾!】
結束對話,蕭肅臉上的微笑還沒消失,忽然想到個問題——之前好像已經把房子借給孫之聖了?
無所謂吧?那麽大的房子住兩個人綽綽有餘,自己之前跟榮銳不也住得挺好?
蕭肅想了半天,不好反悔,只得給吳星宇打了個電話:“剛剛忘跟你說了,老孫最近也在LOFT住,你要不介意就跟他一起吧,反正房子大。”
“老孫?大聖?”吳星宇一聽很高興,“好的呀!上回我被張婵娟他們誣陷,多虧大聖和小銳銳幫忙呢,救命恩人我一定會好好伺候的,師兄你放心吧!”
蕭肅聽見他叫師兄就頭大,還沒糾正,就聽他道:“我不多說了啊,天要黑了,我得趕緊找蕭然收拾搬家,晚上還要給律所加班,總結一個陳年老案的資料。”
蕭肅随口問:“什麽陳年老案?他們怎麽淨給你安排些雜事兒啊?”
“嗐,說是協助警方查的,三十二年前一個殺人案。”吳星宇說,“案子當年是我們律所一個老律師經手的,現在人已經退休了,只能扔給我……誰讓我半工半讀呢?碎催一個!”
電話挂斷,蕭肅習慣性地在腦子裏算了一下時間——三十二年前,那不正好是1997年嗎?
警方協查、陳年老案、殺人案……1997……
靈光一閃:不會跟羅氏兄弟有關吧?
下午榮銳和孫之聖一直沒有回來,蕭肅等到縣局下班,回酒店休息,直到上床睡覺的時候,才聽見外面依稀傳來榮銳的聲音。
“怎麽這麽晚?”蕭肅起身開燈,榮銳随手又給他關了,只留了一盞床頭燈:“睡吧,現場有點亂,耽擱了一會兒。”
蕭肅摸到眼鏡戴上,看到他肩頭落着幾朵雪花:“又下雪了?”
“嗯,不大。”榮銳站在床邊脫了大衣,把右手在腋下暖了會兒,摸了摸他額頭,“晚飯吃的什麽?”
“盒飯。”蕭肅已經習慣被他動手動腳了,支着胳膊任他摸,“你呢?這會兒餓不餓?要不要叫宵夜?”
“不用,吃過了。”榮銳替他摘了眼鏡放在床頭櫃上,“沒發燒,睡吧,我去洗個澡。”
蕭肅躺回去,問他:“現場有什麽新發現嗎?”
“市政把地面都挖開了,一塌糊塗,還得做複原,很麻煩。”榮銳一邊脫衣服一邊說,“哥,你怎麽比老孫還敬業?一回來就讓我彙報工作。”
蕭肅笑:“被你們感染了吧……到底有什麽發現?”
榮銳穿着背心短褲進了衛生間:“羅氏兄弟可能真的沒有說謊,兇手另有其人。”
“啊?”蕭肅驚訝地問,“為什麽?”
“原因很複雜,明早去現場再說吧,還有一些勘驗要重新做,得等結果。”榮銳開了淋浴,嘩嘩地開始洗澡。
蕭肅想起吳星宇,起身追到浴室門口,問道:“對了,專案組是不是委托了吳星宇的律所,協查這件案子?”
“唔?原來是他們律所啊?”榮銳隔着浴簾回答,“專案組不是派了一隊人馬去靖川,調查羅氏兄弟的社會關系嗎?結果發現三十二年前,羅才的死涉及一樁兇殺案,所以現在正在調閱當年涉案的卷宗和資料。”
蕭肅十分驚訝:“羅才?兇殺案?他是橫死的?”
“嗯,聽說是因為一次惡性鬥毆,羅才中了兩刀,當場死亡。”榮銳道,“吳星宇他們律所當時應該是承擔了被告人的辯護工作,所以需要提交一些材料。”
蕭肅忍不住探頭問:“兇手是誰?這次的案子會不會是對方的報複?”
“一個鄉下混混,三十幾年前就被槍斃了……等他們把材料整理出來再說吧。”榮銳忽地一掀浴簾,“哥,你有完沒完,還讓不我讓我洗澡了?”
蕭肅沒戴眼鏡,模糊間看到他大半個裸體,忙退出去:“你!好好說話!濺我一臉水!”
榮銳龇了一下牙,扯上浴簾繼續洗澡:“睡吧,都幾點了,明天還要早起。”
蕭肅擦了把臉,躺回床上,不知為何翻來翻去腦子裏全是他帶着水珠的背影,健康的皮膚裹着精壯的肌肉,線條流暢,宛如油畫一般。
要死了……蕭肅扯着被子蒙住頭,努力數了七八十只綿羊,才在沙沙水聲中慢慢墜入夢鄉。
夢裏依稀回到了小時候,十來歲的樣子,他午睡剛醒,順着樓梯蹦蹦跳跳往下走,忽然聽見客廳裏傳來激烈的争吵。
他蹑手蹑腳走到樓梯轉彎處,躲在一株巨大的滴水觀音後面,只見母親方卉慈站在茶幾邊,柳眉倒豎,一臉戾氣:“方卉澤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方卉澤坐在沙發上,背對樓梯,聲音帶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沙啞:“我、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方卉慈氣急敗壞地打斷他,“你如果知道,就不會聽那個女人的擺布!方卉澤,你是在毀了你自己!”
方卉澤哀嘆一聲,将臉埋進手掌裏,單薄的身體蜷縮在膝蓋上,抽噎着道:“對不起,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簡直像是中了邪。”
“你就是中了她的邪!”方卉慈眼圈發紅,揚手要打他,到底沒能下得去手,片刻後無奈地甩了甩頭,道,“你給我聽着,從現在開始不準再見她,不準和她通話,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她永遠消失!”
方卉澤的背影僵了一下,微微擡頭。方卉慈直視他的眼睛,眼神狠厲幾乎帶着殺氣,聲音更是寒冷如冰:“阿澤,你知道我的脾氣,我這人心狠手黑,說話算話!”
方卉澤輕輕抖了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從今天起,待在家裏不許出去,開學之前給我好好反省一下!”方卉慈冷冷道,抱起茶幾上一個箱子,轉身離開。
門外響起汽車駛離的聲音,方卉澤坐在沙發上,泥塑般一動不動。
蕭肅蹑手蹑腳地走下去,小小聲地叫:“阿澤?你幹嘛啦?”
方卉澤一怔,慢慢擡頭,臉上淚痕宛然。蕭肅扯了張紙巾遞給他:“我媽幹嘛罵你啊?你惹她生氣啦?”
方卉澤擦了擦臉,推他一把:“走開!小孩子別管大人事!”
蕭肅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胳膊肘撞在沙發腳上,龇牙咧嘴道:“你算什麽大人啊?你到底幹什麽了,惹我媽發那麽大火?”
方卉澤瞪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伸手将他拉起來:“滾蛋,玩你的樂高去吧,老子要靜靜。”
“靜靜是誰呀?”蕭肅記吃不記打,粘在他身邊,嬉皮笑臉扯了扯他的耳朵,“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早戀了?我媽不同意,讓你離開那個女人?”
方卉澤張了張嘴,又皺眉推開他:“關你屁事!誰讓你偷聽我們說話……”忽然眼神一變,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偷聽的?你都聽見了什麽?”
他手勁極大,蕭肅幾乎有些窒息了,握着他的手道:“松、松開……我剛、剛下來,就聽見她、她說你被那個女人擺布……讓你離開她……你、你松手啊!”
方卉澤眼睛血紅,将信将疑地看了他足有五秒鐘,才緩緩松開了他:“真的?”
蕭肅握着衣領,驚魂未定:“真、真的啊,我騙你幹嘛……你到底怎麽了?”
“……沒、沒什麽。”方卉澤看着他脖子上粉紅色的勒痕,眼中浮起一絲內疚,将他拽過來輕輕揉了揉,說,“對不起阿肅,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是失手了。”
蕭肅心有餘悸,退開了些:“你們說的到底是誰啊?你們班女生嗎?陶大眼還是郭菲菲?”
方卉澤眼神複雜,半晌挪開視線,道:“都不是,你不認識,一個外校的女生……這件事別跟我姐提起,別讓她知道你偷聽我們談話,明白嗎?”
蕭肅知道老媽的厲害,乖巧點頭。
方卉澤像平時一樣揉了揉他的腦袋,将他滿頭短發揉成一團雞窩,起身離開:“我累了,去睡一覺。”
蕭肅“哦”了一聲,傻傻将腦袋上的雜毛抹平,目送他上樓。
窗外蟬鳴陣陣,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着他修長的背影,他越走越高,那背影也越來越寬闊,越來越魁梧,漸漸變成了成年的模樣。
蕭肅眨眨眼,恍然驚醒,看到暗淡的天光從深褐色的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眩暈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做夢。
夢境真實而清晰,勾起塵封的回憶,蕭肅慢慢想起,那應該十幾年前的某個暑假,自己十歲左右,剛升小學五年級,方卉澤上初三,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惹得母親大發雷霆,整整一個暑假不許他出門。
方卉澤說是因為早戀,他當時也沒有多想,今天忽然重新夢到當時的情景,才發現有很多違和的地方——母親的語氣似乎過于嚴厲了些。
不,不光是嚴厲,還帶着一些震怒和恐懼。
那不是家長發現孩子早戀時該有的情緒。
方卉澤犯的事兒,應該比早戀嚴重得多。
會是什麽呢?
蕭肅閉目思索,然而夢境中原本清晰而具體的細節卻慢慢模糊、消失了,就像落在沙漠中的露水,迅速蒸發,不留痕跡。
忽然,一個畫面閃過腦海,蕭肅倏然睜開眼——母親臨走前抱走的那只箱子,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黃楊木匣子嗎?
所以,她在那年暑假把它帶走了?
帶去了哪裏?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蕭肅冥思苦想,總覺得記憶中有些東西沖突了——十歲那年夏天,母親明明帶走了那只木匣子,但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分明還在家裏見過它!
沒錯,那時候方卉澤已經出國留學,父親剛剛發病。
所以,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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