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S2

迷迷糊糊似乎又睡了個回籠覺, 七點半的時候蕭肅被榮銳叫醒了, 說要帶人去現場重新推案情。

工房周圍一團亂, 市政挖開了管道, 原本年久失修的道路越發泥濘難走, 一行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工房。

所幸工房裏面已經做過還原,所有的陳設大致還在原先的位置。

“我懷疑羅氏兄弟所說的是事實,他們确實不是殺人兇手,只是被陷害了。”榮銳站在工房正中間,對專案組的負責人說,“疑點有三個。第一,他們的供述高度一致,細節詳實, 回答問題的過程中表情、神态極為自然,不像作僞。第二, 僞造綁架案來為自己殺人、銷屍的行為做僞裝, 邏輯牽強——他們完全可以告訴家人自己出門旅游,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工房幹完這一切,沒必要弄個失蹤案出來引起警方注意。”

他慢慢走到沙發床旁邊,接着道:“第三, 兇手的思維缜密, 專業性極強,如果羅氏兄弟有這種頭腦,就不會留下關于死者的兩個致命證據——第二現場水槽裏的人體殘渣, 和他們清洗過的血衣。”

“有道理。”負責人點點頭,“接着說。”

“假設羅氏兄弟說的是真的,那麽他們看到的情況該如何解釋?”榮銳道,“昨天我過來仔細勘察了一下,發現了幾個有意思的現象——這間屋子裏所有的東西,擺放方式都高度對稱,水槽左右一樣,貨架左右一樣,沙發床擺在正中間,離兩邊牆壁的距離也一模一樣。”

他環視四周:“這間工房的結構也是高度對稱的,方方正正的長方形,前後左右的松柏長勢差不多,對高處氣窗的遮蓋也差不多。這意味着,在大雪和陰霾的天氣裏,太陽無論是東曬還是西曬,對工房內部形成的照明情況,都差不多。”

他又指了指隔壁:“更奇妙的是,隔壁的二號現場和這裏非常相似,除了南北朝向不同,裏面的布局、光線環境,幾乎和這裏一模一樣。”

負責人道:“有一點不一樣——二號現場并沒有沙發床。”

“問題就出在這張沙發床上。”榮銳走到沙發床邊,用手電筒照着床下那些黑色的印痕,“那天我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了這些擦痕,通過擦痕的延伸方向,找到了兩個現場中間那道小門。後來我想,這些擦痕明顯是新的,因為上面只有一點點灰塵,不像旁邊的地面,糊了一層油污……那麽它們是怎麽造成的?”

他忽然用力将沙發床往貨架的方向推去,床下破損的萬向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瘸腿那一邊更是幾乎劃破了塑膠地板。

孫之聖用手電光掃過他腳下,衆人驚訝地發現,地上多了幾道黑色的刮痕,跟之前那些刮痕極為相似。

“我認為,這個沙發床,曾經在羅氏兄弟被綁架的那幾天裏,推過了中間這道小門,推到了隔壁的第二現場。”榮銳拉開貨架,将沙發床一口氣推過門洞,推到隔壁痕跡消失的位置。

衆人跟着來到第二現場,榮銳合上貨架,問:“現在,有沒有一種自己還在隔壁的錯覺?”

蕭肅環顧四周,确實,這間工房和隔壁太像了,雖然因為南北朝向不同,但因為布置高度對稱,光線幽暗,左右颠倒之後沒有太大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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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氏兄弟以為自己三天裏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其實并不是。”榮銳站在沙發床的位置,開始重新推演整個案子的過程。

正月初十中午,羅建紅接到薯片發給他的定位,出于某種不得已的原因,只身趕往工房,然後在這裏遇到他的三十二年互不往來的弟弟羅建新。

在他們猶豫着要不要敘舊的時候,大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了,他們驚恐呼號,無人應答,手機信號被屏蔽,鬧到晚上疲憊不已,在破沙發上沉沉睡去。

兇手确認他們睡着之後,悄悄打開大門進來,拔下固定貨架的螺栓,打開小門,将他們連同沙發一起推到了隔壁工房,也就是他一早就布置好的恐怖殺人現場。

雖然兩個工房背靠背,左右颠倒,但因為室內陳設是對稱的,光線又暗淡,所以羅氏兄弟醒來之後,完全沒有發現方向反了。

雪天、烏雲、松柏的遮擋、暗淡的光線……造就了這個完美的障眼法,更何況,兇手把一具赤裸血腥的屍體粘在鏡子上放在他們面前,醒來之後他們光吓都吓死了,哪裏還顧得上辨認東南西北?

他們瘋狂砸門,崩潰呼號,而兇手就站在貨架的另一端,像個狩獵者一樣欣賞着他們的醜态。

羅氏兄弟吓破了膽,但貨架被兇手重新固定在了牆上,他們發現不了暗門,只能用木椅子抵住門把手,防止外人進入。

等他們累了困了,再次睡着的時候,兇手悄然出現,将屍體大卸八塊,用準備好的生化試劑徹底化掉,沖進了下水管。

之後,他把沙發床又推回了第一現場,把椅子挪過去頂住隔壁的大門,恢複貨架,從第二現場的大門出去,從外面分別插上兩個工房的老榆木門栓。

最後,他悄然離開只留下羅氏兄弟懵然沉睡,等待警方的到來。

匪夷所思的推演,沉默片刻,專案組負責人點了點頭,道:“是,這樣就能解釋地上這些新鮮的劃痕是怎麽來的。”

“也能解釋為什麽屍體會莫名其妙出現,又莫名其妙消失——因為現場從來就不是一個密室,而是開放的。”榮銳道,“所以門闩上的勒痕,只是障眼法,是兇手刻意制造誣陷羅氏兄弟的。我昨天在現場試過了,用魚線拖動門闩的時候确實可以留下痕跡,但很難勒得那麽深。”

他走到貨架前,指着上面幾處洞眼,道:“我們之前不相信羅建紅關于鏡面屍體的供述,一個原因是沒有在貨架上發現可疑的痕跡,現在看來,痕跡是有的,只是此貨架非彼貨架而已。”

“兇手為什麽要把屍體放在鏡面上,再費勁巴拉地固定在貨架上?”負責人費解地說,“如果他只是為了殺人、栽贓,那完全沒必要這麽麻煩,直接把屍體丢在第一現場就行了,何苦布置這樣一個鏡像密室,把羅氏兄弟推來推去?”

榮銳忽然問:“您聽說過十八層地獄嗎?”

“十八層地獄?”負責人皺眉道,“封建迷信的東西,忽然提這個幹嗎?”

“十八層地獄的第四層,叫做‘孽鏡地獄’,傳說一個人如果在陽世犯了罪,瞞天過海逃過法律的制裁,死後就會被打入‘孽鏡地獄’,裏面的‘孽鏡’将照出他生前的所有罪狀。”榮銳沉聲道,“而十八層地獄裏的第一層,叫做‘拔舌地獄’,如果一個人在陽世說謊騙人,颠倒是非,死後将會被打入‘拔舌地獄’,小鬼會掰開他的嘴,将他的舌頭生生拔下來。”

一陣陰風吹過,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榮銳道:“兇手将受害人一刀割喉,裝在鏡面之上,是暗示他生前作惡卻逃過懲罰,兇手要代替閻王爺用‘孽鏡’照出他的罪惡。羅建紅的口供還提到,屍體舌頭被拔出,上面穿着鐵環,挂着鐵鏈,這說明兇手認為他生前說過謊話,害過人,所以要讓他受拔舌之刑。”

又是一陣風吹過,負責人“咝”地吸了口涼氣,道:“所以,兇手是來代替正義懲罰受害人的?”

榮銳道,“這件案子,羅氏兄弟其實是兇手‘請’來的旁觀者,兇手真正對付的是那個無名受害人。他将受害人騙到第二現場,一刀割喉,炮制成兩重地獄刑法的樣子,然後擺在羅氏兄弟面前,是要讓他們親眼目睹此人的慘狀,告訴他們作惡的下場。”

他指了指貨架上端,道:“甚至,在布置好一切之後,兇手都沒有離開,就藏在那兒,欣賞羅氏兄弟肝膽俱裂,哭嚎奔逃的醜态,享受着報複的快感。”

衆人看向貨架上端,那裏有約莫四十公分寬的裝飾板。榮銳道:“頂上這塊裝飾板離地有一米八,後面是空的,可以藏人。我昨天上去看過,一個成年人躺在裏面,眼睛正對的地方正好有一條裂縫,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所有的細節都交代清楚了,孫之聖一直站在旁邊聽着,這時終于開始總結陳詞:“榮警官的推演我基本上是贊同的,當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所以最後的論斷還是要等專案組走訪排查結束,抓住真兇以後才能确認。”

負責人乜斜他一眼,笑道:“又開始打官腔了啊老孫,咱們可是黨校同期,實在點兒呗。”

孫之聖比他小了至少十歲,竟然是同期,蕭肅不禁嘆為觀止。

孫之聖也一笑,說:“飯可以吃飽,話不能說滿,我這人你還不清楚麽?就一個字,謙虛。”

負責人無奈搖頭,孫之聖斂了神色,接着道:“現在需要查實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關于麻醉劑。我反複研究了羅氏兄弟的口供,發現他們都提到正月初十和十一的晚上睡得非常死。”

“你懷疑兇手給他們用了麻醉劑?”

孫之聖道:“兇手要開門、進場、移貨架,還要推動沙發床,這麽大動靜,正常情況下睡在床上的人肯定會醒的。”

負責人道:“不錯,羅建紅的口供提到他前列腺不好,有頻繁起夜的習慣,但那兩個晚上卻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別提第二天兇手還分屍、銷屍了。”孫之聖說,“分屍的動靜,咱們都能想象得來。所以兇手肯定用了麻醉劑,回頭得趕緊給羅氏兄弟倆做個檢驗了,就是不知道是吸入的,食用的,還是注射的。”

榮銳插嘴道:“要是吸入的,可能會比較麻煩,這都三天了,不知道代謝完了沒有。”

負責人二話不說掏出電話開始打,片刻後收線,說:“已經安排了,很快能有結果。”

孫之聖點頭。他仰頭四望,視線停在貨架頂端,道:“這個兇手,窮兇極惡,極端狡猾,不知道留下什麽痕跡沒有。”

“藏身的地方我看過,裏面的塵土有一些擦痕,但沒有指紋、腳印和DNA。”榮銳答道,“兇手非常謹慎,基本什麽都沒有留下。現在只能通過擦痕推斷出他身高一米八五左右,應該是個男性。”

“這麽大工作量,女人完不成,只能是男人。”負責人說,“下午我再讓人過來摟一遍吧,說不定還有什麽遺漏。”

折騰了幾個小時,一行人回到縣局,已經是中午了。

下面的刑警動作很快,他們才吃完午飯,羅氏兄弟的化驗結果就出來了。

很幸運,大約因為這倆人都是快六十歲的老頭,代謝比較慢,所以醫生真的在他們體內檢出了微量的鹵烴類麻醉劑殘留。

這種鹵烴類藥劑主要用于吸入麻醉,所以兇手是通過往工房內灌輸氣體,來控制羅氏兄弟長睡不醒的。

刑警後來拿了一點這種藥劑給羅建紅和羅建新聞了聞,結果倆人都是一臉恍然的表情,說好像在正月初十和十一的晚上嗅到過類似的香氣。

有機芳香烴本來就不像氨氣那麽刺激,正常人聞到了也不會有多大的反應,甚至可能都不會注意到。

不過這個結果也從側面證實了,他們倆确實不是殺人碎屍案的真正兇手。

事到如今,榮銳的推斷讓整件案子柳暗花明,露出了清晰的輪廓。然而萬裏長征才剛剛開始,警方面對的問題仍然極為嚴峻——

第一,兇手是誰?

第二,受害人是誰?

前者,派去靖川走訪排查的刑警正在緊鑼密鼓地收集線索。而後者,只能寄希望于法醫了。

榮锒那天從機場過來便一頭紮進了實驗室,除了吃飯睡覺一直沒有出來,正月十五淩晨,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帶着一大箱子樣品跟孫之聖申請回靖川。

“老天保佑,重要的髒器碎片都找到了。”大半夜他還專門洗完澡、化好妝才來找領導彙報工作,雪白的俊臉兒看不出一絲疲憊,不知道用了什麽黑科技,連眼袋和黑眼圈都完美遮蓋了。

孫之聖正在撸串,聞言龍顏大悅,取了一串大腰子給他:“吃點不榮法醫?”

榮锒看看他手裏的腰子,又想想自己箱子裏的腰子,面無表情地說:“謝謝,我不想吃。”

蕭肅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給他倒了杯果汁,道:“辛苦了榮法醫。下一步要怎麽做?”

榮锒道:“做病理毒理檢驗,看受害人生前有沒有用過什麽特殊的藥物。所以我是來申請回靖川的,縣局條件有限,做不了複雜的醫學檢驗,縣醫院那邊倒是可以,但人多口雜,我不放心。”

孫之聖點頭道:“行啊,正好我們也該回去了,這邊能查的都查了,回靖川看看走訪排查的結果怎麽樣,還有蕭老師那個基友,羅才被殺案的材料也該整理齊全了。”

榮銳在旁邊給蕭肅剝烤玉米,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說:“吳律師,吳星宇,什麽基友。”

“就你事兒多!”孫之聖說,“我要是你爸早打死你了。”

蕭肅想起“格雷格裏奧的爸爸”,不禁對榮大校産生了深深的同情。

榮锒喝了口果汁,忽然八卦道:“對啊,榮銳,聽我媽說你和你爸最近好像要和解了,過年回家你還給他送了老山參?”

榮銳低頭剝玉米,說:“不是我,是我哥非要送的。”

“對哦,是蕭老師送的,我想起來了。”榮锒說。

頓了下,忽然石破天驚地道,“我媽還問我呢,你是不是要搞基了,這麽多年頭一次帶禮物回家,居然不是女朋友買的,是男的買的!”

蕭肅做賊心虛,手一顫差點把杯子砸腳面上。孫之聖笑眯眯繼續啃大腰子,左面看看,右面看看,抖了兩下肩膀。

榮銳停了手,擡頭,一臉正色地對榮锒道:“你們家人的思想怎麽這麽扭曲?我是那樣人嗎?我和我哥是純潔的兄弟關系,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懂?”

蕭肅頭皮一陣陣發麻,臉都紅了。榮銳卻面不改色,說:“我才十九,離法定婚齡還有兩年呢,榮锒,不要用你那中年男人複雜的思想來YY我,OK?”

榮锒忍無可忍,啪地将杯子在桌上一頓:“你踏馬叫誰中年男人?”

孫之聖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亂:“我,我是中年男人!”

蕭肅扶額,榮锒這重點抓的……簡直不知道該說他腦子有問題,還是該誇他歪樓歪得好。

“總之操心你自己吧。”榮銳将剝好的玉米遞給蕭肅,對榮锒道,“回頭我就跟大伯母說,你在跟伍心雨談戀愛。”

榮锒炸毛:“你敢說一句我弄死你!”

“我等你。”榮銳拍拍手,拉着蕭肅回房間:“走吧哥,我們回去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回靖川,這都快一點半了。”

榮锒要跳起來捶他,孫之聖連忙按住了:“哎別生氣,他吓唬你的,你認真就輸了噢!來來,陪領導把這兩瓶啤酒喝了,明兒回靖川,晚上我和我的新室友請你吃火鍋。”

榮锒坐下來氣哼哼喝酒。孫之聖搖頭晃腦道:“哎呀你們幾個真是,加一起都比不上吳律師,看人家多會照顧人,我還沒回去呢,行李都給我整好了,髒衣服也洗了,還炒了火鍋料等我回去吃。”

頓了下,高興地問:“伍心雨給你洗衣服不?”

榮锒:“……”

人家好好一個大神為什麽要給我洗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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