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睦

昭明公主懷孕了。

這個消息本來是封鎖得密不透風的,後來不知道怎麽就在富太太圈內傳開了。靈犀在麻将桌上偶然聽見別人談起來。她的消息一向不靈通,既然她都知道了,那麽整個都城的闊太太圈大概都知道了。

昭明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驸馬府也不怎麽待客了。後來有一日昭明請她觀賞異邦進貢的花草,靈犀這才跟她見了一面。

昭明跟以前不太一樣,似乎是胖了一些,臉頰也黃起來,整個人有些滄桑,然而雙眼依舊銳利明亮,精神還算不錯。她叫丫鬟把一盆雪蓮捧過來,笑道:“華年說你喜歡花木,因此我得了這個第一個就想到你。”

靈犀鄭重道謝了,見着雪蓮通體雪白,花瓣依舊有些發黃枯萎了,盆子裏堆滿了冰塊,勉強延續這花的壽命。靈犀愛花,她願意看見所有的花草順應自然地生長,而不是為了觀賞需要強行搬離故土,但是這一套理論自然是不能講出來的,靈犀再三道謝,又關切地問:“你如今身子怎麽樣?”

昭明早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情傳開了,因此也不加隐瞞,只是淡淡地說:“前段時間總是反胃,如今倒是好很多了。”拉着靈犀的手去花園裏散步。

有些人懷孕後會變得更加溫柔美麗,比如阿桃,有些人則會面目狼狽起來,靈犀偷偷看了昭明一眼,她雖然憔悴了一些,但底子依舊是美麗的。

兩姐妹一邊走一邊閑談,聊到了氣候與收成,朝政與戰争,甚至于異邦的音樂和服飾,靈犀見聞廣博,自然也能侃侃而談,東拉西扯地竟然也沒有冷場。昭明半個字都不提藍貝貝,然而靈犀倒是有意無意的提到了顧庭樹,雖然只是只言片語,言語裏總是帶着笑意。

藍貝貝牽着馬從花園南邊過來,看見她們倆,挺高興地打了招呼:“我在獵場打了一只獐子,晚上在這裏吃飯,新鮮的獐子肉可比你們府上做的好。”

靈犀略微點點頭,并不表現得很親密。

昭明蒼白着一張臉,神色淡淡地:“一天到晚只知道玩,我叫你去三王爺家送賀禮,你大概早就忘記了。”

藍貝貝過來扶着她的手臂,一起攙扶着走進內室,嘴裏又說:“上午就去過了,下午陪王爺家的世子出來打獵的。什麽叫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我哪天不是忙的焦頭爛額的,陪你那位堂兄在獵場玩了一下午,回來也沒聽見你半句好話。”

昭明聽了,把鳳眼一橫:“我這裏并沒有什麽好話,你要聽,請去別處。”劈手把他摔開,一個人進了內室。藍貝貝冷笑了一聲,轉過身朝反方向走了。

靈犀被扔在原地,整個人有點呆呆傻傻的,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麽就能三言兩語吵起來。過了一會兒管家過來請她去吃飯,她進了屋子,見那兩個人已經自動和好了,也許還不算和好,因為彼此都沒有好臉色。

靈犀尴尬得要死,心裏想告辭,因為她沒有聽夫妻倆吵架的癖好,但是飯菜都已經擺上桌了。昭明也很親切地招呼她,靈犀只好走過去。

這是一張長方形的待客案桌,昭明端坐在主位上,旁邊有丫鬟伺候布菜。藍貝貝和靈犀倒是坐在一起了,兩個人也沒有什麽話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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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談起了幾戶莊子上交的年租,藍貝貝對自家産業也很熟悉,兩個人一問一答,氣氛倒也很和睦。靈犀心裏暗暗贊嘆:到底是家大業大。這位公主又是精明強幹的,認真經營起來,資産足夠幾輩人的開銷了。

自己家裏有多少資産,她是不知道的,顧太太有心叫她學着管家,顧庭樹不許,說她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過幾年再說,其實是不讓她勞心勞神。

“有一筆款子,”昭明沉吟着說:張家銀莊送上來的,我沒見,是你收了嗎?”

藍貝貝點頭:“我見着了,我大哥最近周轉不開,我先挪給他了。”

昭明身子筆直,手裏拿着筷子,專注地夾魚眼睛,魚眼又滑又硬,幾次掉落下去,旁邊的丫鬟正要遞上勺子,她忽然劈手把筷子扔到了桌面上。

兩個象牙筷子反彈出來,掉在地板上,發出啪啪兩聲。

“這是第幾次了?”昭明尖利地說:“上個月是一萬兩,拿走就拿走,我也沒說什麽,這次又是兩萬!我這裏就是金山,也要被你那幾個兄弟搬空了!”

藍貝貝慢慢地站起來,冷靜地說:“沒人要搬你的金山,這錢是從我的産業裏拿的。”他如今也是有爵位有封地的人,但是這話顯然傷了昭明,或者說激怒了她。

“藍華年,你現在要跟我分彼此嗎!”昭明身子一踉跄,已經氣得不行了,旁邊的丫鬟忙攙扶着她,藍貝貝也走過去,低聲下氣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昭明被人簇擁着進了卧室休息,過了好一會兒藍貝貝才出來,臉上淡淡地看不出表情,他繼續坐在飯桌旁吃飯,旁邊一個年長的嬷嬷解勸道:“驸馬爺多擔待些,公主懷孕的這兩個月,正是脾氣最大的時候。”

藍貝貝端起飯碗,夾了一筷子菠菜,菠菜是整棵用開水燙過,淋上麻油椒鹽,十分清爽利口,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又看了靈犀一眼:“不吃了?”

他倒是坦然,靈犀很覺得尴尬,勉強笑了一下:“我該回去了。”

藍貝貝放下碗筷,叫丫鬟端來水盆,伺候他洗了手,然後取了外套,吩咐小厮準備馬車,又道:“我送你回去。”

靈犀急忙推辭。

“沒事,她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婦人。”藍貝貝打消她的顧慮。

靈犀聽了,只好跟他一起出去。兩人身邊沒有丫鬟跟随,夜晚的花園小路悠長寧靜,是一個很适合談話的地方。而他們兩個也的确有很多話要說。

“原來昭明已經懷孕兩個月了。”靈犀開門見山地說:“是因為懷了身孕才成親的嗎?”畢竟兩個人成親也才一個月。

藍貝貝這才省悟剛才那婆子說漏了嘴,于是神色有些尴尬,笑道:“這件事別說出去,不然她要大鬧一場了。”

這就是承認了,靈犀心裏咯噔一下,對藍貝貝存了一些芥蒂。尋常人家的女子還要講個貞潔,皇帝的女兒更加如此了,雖然昭明行為豪放了一些,但這種事情肯定是男方的責任更大一些。好在兩人都已經成親了,也能遮掩過去。

“我陪着太子讀書,倒是聽了許多你夫婿家的事。”藍貝貝忽然說。

靈犀果然有興趣:“說的什麽?”

“不是好話,都是彈劾他們父子倆的。”

靈犀緊張了起來:“皇帝是什麽看法?”

藍貝貝看了她一眼,剎住了話頭:“這就是政治機密了,我不能告訴你。”

靈犀急了,扳着他的肩膀,嚴厲道:“咱們兩個是好朋友嗎?”

藍貝貝懶懶地轉過臉:“泛泛之交吧。”

“你!”靈犀氣得一跺腳,大步往前走。

藍貝貝卻又哈哈大笑起來,緊趕着追上去,賠笑道:“好靈犀,我逗你玩呢。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的。”

靈犀放慢了腳步,很專注地看着他。

“皇帝把那些奏折都壓下了,說顧将軍在前線打仗,不能讓他腹背受敵。”

靈犀高興起來:“皇帝也不糊塗嘛。”

藍貝貝見她笑得可愛,不禁也笑了起來。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倒希望這條小路可以綿長得沒有盡頭。

“懷孕很辛苦的,”靈犀溫和地說:“你多體諒她嘛,不要跟她吵架。”

藍貝貝走在樹木的陰影裏,臉上蒙上一層灰,他說道:“我最近陪太子學習騎馬打獵,見了很多好玩的東西。”

靈犀繼續剛才的話:“沒想到你要做爸爸了,”又笑嘻嘻地看着藍貝貝:“你喜歡男孩女孩?”

藍貝貝幾乎是強行轉移話題:“太子新得了一只鷹,你見過鷹嗎?”

靈犀怔了一下,只好笑着說:“我沒有見過。”

“那你可以來皇宮,我拿給你看,太子脾氣很好,身邊又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靈犀只好順着他的話題:“好,不過我進不了皇宮呢,皇帝又不召見我,宮裏也沒人待見我。”

藍貝貝看了她一眼,頗為憐愛的嘆氣:“你這樣的人,誰見了不喜歡,不疼愛呢?”

靈犀心裏咯噔一下,神色古怪地看了藍貝貝一眼。兩個人玩鬧慣了,不過言行舉止向來是純潔無暇的,藍貝貝這話說得似乎過分親密了。她沒有再說話,神情也冷淡了下來。藍貝貝也就很乖覺地閉嘴了。

靈犀沉默地上了馬車,朝他略點點頭,算是道別了。藍貝貝很潦草地吩咐車夫注意安全,轉過身就走了。靈犀見他這樣,又懷疑自己是多心了。她回到顧府時,還不算很晚,顧庭樹剛從母親那裏回來,看見她,立刻寒暄道:“呦,外交家回來了。”

靈犀解開翠綠色鬥篷的繩結,旁邊的丫鬟立刻接了。她看了顧庭樹一眼,還沒開口,先笑了一下:“我在驸馬府耽擱了一會兒。”叫丫鬟給她端水洗漱,自己坐在梳妝鏡前摘掉釵子耳環。

“驸馬府裏有什麽好吃的,連家都不回了。”顧庭樹有點不太高興。

靈犀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答:“獐子肉,鲫魚湯,鴨頭,涼拌百合,芙蓉蛋,麻油菠菜。”其餘的實在想不起來了,又補充說:“他們家廚子做的麻油菠菜好吃。”

顧庭樹見她非常老實,自己倒是沒借口發脾氣了,只好讪讪地說:“我下午回來的早,還想着跟你一塊兒看戲。”

靈犀已經把首飾全卸下來了,這會兒正就銅盆裏的熱水洗臉。丫鬟遞給她一塊玫瑰胰子,她放在手心揉搓了兩遍,簡單地回答:“明天吧。”

顧庭樹看着她的背影,沒好氣地說:“明天我又要忙了。”

靈犀專心洗臉,不搭理他了。過了一會兒用毛巾擦拭了臉頰和手,坐在鏡子前面,把頭上的玉簪拔掉,那頭發就如瀑布似的披散下來,她從抽屜裏拿出一把桃木做成的梳子,從上往下的梳理,又慢慢地說:“藍貝貝現在是太子伴讀,經常在禦書房行走,能聽到皇帝和大臣們議事的內容。你覺得他說得話可信嗎?”

顧庭樹看着鏡子裏的靈犀:“誰?藍貝貝?他說什麽了?”

靈犀就把藍貝貝說的話講了一遍,又走到顧庭樹身邊,很緊張地問:“皇帝的意思,是完全信任顧将軍呢,還是暫時按兵不動。”

顧庭樹不怎麽在意:“君臣之間的閑話,聽聽就算了。”

靈犀甩手道:“人家好容易打聽的消息,你半點都不當回事。”籠着頭發走到了床前,又忽然把丫鬟叫進來:“去廚房看看還有吃的沒有。”丫鬟雖然有些驚訝,還是出去了。顧庭樹詫異道:“在驸馬家沒吃飽?”

靈犀不好意思說那一對夫妻吵架,害的自己沒怎麽動筷子就出來了。她含糊地說:“我又餓了。”過了一會兒丫鬟端進來一盆糖水紅果,廚娘都回家了,只有這盆東西是新鮮的。

靈犀手裏拿着勺子,舀了一顆紅果放在嘴裏,酸的幾乎掉眼淚,她胡亂嘗了一點糖水就放下了,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她不好再麻煩別人,于是衆丫鬟服侍她睡下,然後才退出去。

顧庭樹暗地裏摸了摸她的肚子,嗤地笑了起來,知道她還餓着,于是問她到底怎麽回事。靈犀把在驸馬府裏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又嘆氣說:“昭明是很聰慧英勇的女子,貝貝也極溫柔有禮,兩個人在一起,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

顧庭樹只是簡單地說:“你也太以偏概全了,夫妻間哪有不紅臉吵架的,何況你怎麽知道這不是兩個人的情趣呢?”

靈犀驚得睜圓了眼睛:“吵架的情趣?!”

“少見多怪。”

靈犀躺在枕頭上想了一會兒,嘀咕道:“我以後要少去他們家。”頓了頓又說:“整天打麻将也沒什麽意思。”忽發奇想地說:“要不然生個孩子好啦。”

顧庭樹枕着她的胸脯,呼吸均勻,已經睡熟了。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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