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花和尚
枯榮和尚者,年約三十,身長八尺,膀闊腰圓,一雙濃眉倒豎,是一個怒目金剛的架勢。他在皇家寺廟裏修行十年,已經混到了師叔的輩分上,其實德行并不怎麽高尚,平時喜歡風花雪月的詩詞,或者下山幫村裏的小姑娘放羊。
他原先是某王爺的兒子,王爺跟淩帝少年時因争奪王位打的頭破血流,淩帝繼位後,立刻把王爺殺了,卻不忍株連到他,于是封他做了枯榮大師,終生在寺廟裏修行。
他跟昭明公主算是堂兄妹,少年時能玩到一起,如今長大了,照樣能坐在一起喝茶下棋。春日的上午,枯榮和尚穿一身粗布短衫,提着齊眉棍,在院子裏呼呼呼地耍招式。那些長得好好的桃樹梨樹,被打的支離破碎,簌簌地落在地上。送餐的小沙彌順着牆角溜進來,把稀粥和素餅放到窗臺上,腳不沾地地跑了。
枯榮自顧自地耍了一個時辰,全身熱氣騰騰地冒汗,他抓起餅和稀飯,西裏呼嚕地倒進肚子裏,脫了外衣坐在門檻上,等穿堂風把自己的汗衫吹幹。滿院子鋪着紅紅綠綠的枝葉花朵。花朵開得鮮豔可愛,可惜無人欣賞。
“寂寞空庭春欲晚,滿地梨花不開門。”枯榮吟誦了一句,頗為自傷,想自己也是出身高貴的世子,可惜時運不濟,流落寺廟,于青燈古佛前終了一生。
一個小沙彌在門外怯怯地探頭。
這寺廟裏的其他和尚,既因他的身份尊敬畏懼他,又因他浮蕩乖戾的脾氣疏遠他。
枯榮粗着嗓子喝道:“小猴兒,再叫我瞧見你這鬼祟的模樣,我把你的頭敲下來。”
小沙彌只得走進門裏,苦着臉說:“師叔,我來傳個信,昭明公主在前院進香,過一會兒找師叔您說話。”
枯榮略擡起眉毛:“知道了。”頓了頓又說:“燒水泡茶。”
小沙彌乖乖地跑過來添水扇爐子,從書架上的木盒子裏抓了一把茶葉放進白瓷茶壺裏,注入熱水,反複三次,不一會兒整個房間彌漫着清香的茶葉。正在這時,院門被打開,一群盛裝的宮女簇擁着一位黃衣服的婦人走進來。婦人身材很高,面容清冷,然而鳳眼微挑,可見昔日的姿色是極出衆的。
枯榮從內室走出來,半身白衣本身袈裟,手掌挎着佛珠,疾步走進庭院裏,合掌說了聲:“阿彌陀佛。”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模樣。昭明連禮也不回,随口嗯了一聲,眼珠子随便一轉,問道:“這院子裏的花怎麽都落了。”
枯榮手裏撚着佛珠,很淡然地回答:“萬事萬物,既有極盛,自然有衰敗的時候。”
昭明濃眉微蹙,獨自往屋子裏走,不悅地說:“我在前院聽大和尚念經已經夠煩了,這會兒你又啰嗦這些。”她進了屋子,見熱茶已經備好,房間陳設簡陋整潔,暗處散發着檀香的味道,書桌上擺放着幾本心經。昭明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自己拿起倒放着的茶杯,雪白的瓷器潔淨柔和,使人覺得安心。
宮女沙彌們老老實實地站在院子裏,并不敢随意亂動。枯榮大步走進來,寬大的僧袍拂過門檻。隔着一張小圓桌,他坐在了昭明的對面。
“這茶是十年的普洱,靈隐寺的和尚給我的。你嘗着怎麽樣?”枯榮舉着茶壺,将茶水倒成了一根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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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抿了一口,搖頭道:“很不怎麽樣,碎茶葉沫子,比起我府裏的差遠了。”
枯榮聽了,也不覺得沮喪,自得其樂地說:“你府裏有好的?下次給我帶一罐好不好。”他又叫沙彌送上來一碟餅幹,餅幹寡淡幹冷,口感很不怎麽樣。這裏顯然沒有好吃好喝的東西招待昭明,然而昭明只是很喜歡這裏陳舊安靜的氣氛。
屋頂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房內陰涼靜谧。陳舊的桌子、木床、五鬥櫥、窗棂,門板散發着微微腐爛的潮濕的味道,一只色彩斑斓的馬陸從門檻爬進來,枯榮伸手把它托起來,放回院子裏,又訓斥小沙彌:“叫你早上往牆根灑硫磺,你又忘到腦後了。”小沙彌唯唯諾諾地答應着,一溜煙跑了。過了一會兒捧着簸箕過來,撅着屁股繞着牆根倒硫磺。
昭明坐在一張鋪了軟緞的木椅上,她如今身子笨重,略走幾步路就覺得疲倦。窗外梧桐樹葉的影子灑進來,落在她微微發黃的臉頰和額頭上。她閉着眼睛,長長久久地不說話。枯榮想起自己早課還沒有做,于是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合掌念經,手上當當當地瞧着一只小木魚。
如此敲了一個時辰,枯榮放下手,做了幾個吐納,擡腿下床,這時候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炙熱的陽光灑在昭明的臉上,眼角顯出一道淺淺的水痕。枯榮愣了一下,開口道:“小錦,不要在門口坐着,仔細把臉曬壞了。”
昭明嗯了一聲,身子卻不動,半晌才開口:“二哥,我是不是老了?”
枯榮哈哈一笑:“你要是老,我豈不是成妖怪了。”見她神色憂郁,于是說:“我聽人家說,懷了孕的女人情緒多變,果然是這個樣子。”還沒想出來解勸她的話,忽然聽見寺院的鐘聲敲響,不禁歡喜起來:“該吃午飯了。”朝門外探身子,把沙彌叫過來:“我今天不去大殿吃飯了,把我和公主的齋飯送來。”小沙彌放下簸箕,搓搓手就跑了。
送上來的齋飯是兩碗米飯,一盤炒青菜,一盤雞蛋炒蒜苗——這是為貴客準備的。兩人坐在小圓桌前揮舞着筷子埋頭苦吃。昭明吃過了飯,情緒很快轉過來,宮女端着水盆進來服侍她洗了手和臉,她重新坐下,贊嘆道:“我在家裏吃什麽都反胃,卻偏偏喜歡吃這寺院裏的齋飯。想必貴寺的廚師是極高妙的人物。”
枯榮對這種只有丁點油水的飯菜厭煩至極,他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和臉,又順帶把亮閃閃的頭皮也擦了一遍,擡手吩咐宮女收拾屋子裏的殘局。他從上午的高僧形象又堕落成了野和尚。
“你要是喜歡,天天來,橫豎廟裏也不缺你一碗飯。”枯榮道。
兩個人坐下來安安靜靜地下棋,午後氣溫上升,枯榮轉過臉張着大嘴打哈欠,眼皮子沉重地擡不起來,又不好說睡覺,因為昭明還在自己的禪房裏。
“小錦啊。”枯榮張大了嘴巴,後槽牙連帶嗓子眼都露了出來,這個悠長的哈欠過後,他睜着濕潤的眼睛,委婉地勸:“你這身體越來越不方便了,一趟一趟地往山上跑,萬一有個閃失,整個寺廟的和尚也不夠賠罪的。你要是喜歡禮佛,在家裏建個佛堂豈不更好。”
昭明手裏撚着黑棋,眼睛盯着棋盤,半晌才說:“嫌我了?攆我走?”
枯榮一個哈欠夭折,急急地閉上嘴巴,又幹笑了一聲:“哪能啊,我這是擔心你。”
昭明點點頭:“行,那我以後不來了。”
然後整個房間就沉默了,半晌“啪”地一聲,昭明将棋子放下,平靜地:“該你了。”
枯榮撚着白棋,遲遲地不肯落下,卻忽然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你和驸馬,還是那個樣子嗎?”他瞧得出來昭明的婚後生活并不快樂。
昭明卻非常固執,甚至是負氣地冷着一張臉:“我跟他挺好的。”
枯榮慢慢地用棋子敲擊黑色的沉香木棋盤,半晌才開口:“小錦,我們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有些話,旁人不敢說,我為了你以後的安穩快樂,卻是不得不說。你既然已經走錯了一步,就要及早抽身,不要一步步錯下去。”
昭明沉着臉,卻并沒有發脾氣,只是說:“我沒有走錯,人是我選的,路也是我要走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棋盤,低聲說:“我輸了。”
枯榮把棋子嘩啦嘩啦地掃進小碗中,笑道:“游戲而已,輸了再來一局就是。”把棋盤擺正,微微擡眼:“還來嗎?”
昭明揉了揉腰,扶着桌子站起來,皺眉道:“金鎖,過來扶我。”丫鬟走過來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地在房間裏走路。一陣晚風從外面吹進來。案桌上幾張簡陋的草稿紙被吹在地上。枯榮正要去收拾,昭明已經讓丫鬟撿了起來,她自己拿着紙張站在窗口看,才瞧了幾眼,就已經笑起來了。
這些筆跡粗重穩健,自然是枯榮的了。他只是抄寫了一些時下教坊裏流行的曲子和詞,無非是“梧桐更兼細雨”“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美人不用斂蛾眉,我亦多情,無奈酒闌時。”
昭明笑得彎着腰揉肚子,又拍着桌子道:“二哥啊二哥,你這是做和尚呢,還是要當浪子?”
枯榮急得滿臉通紅,待要上前去搶,又不敢貿然動手,只好含糊道:“不是我寫的。”
“這是你的筆跡,你還想抵賴?”
“那個……我代人謄抄的,那個不能看,還給我!”
昭明已經瞧見了一張很端正的信箋,上面字跡端正,想來是枯榮認真寫成的,那上面的字卻是這樣: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昭明呆了一下,這詩詞不是游戲,倒像是枯榮大師剖白的心跡。她有些尴尬地把信箋放下,心裏很過意不去。枯榮不是自願出家的,動了私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要是因此而嘲笑,就未免太刻薄了。
她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笑道:“你抄寫的這幾首詩,都很好看。”
枯榮繃着一張臉,很不耐煩地樣子:“我都說了是胡亂寫的,你喜歡的話就拿走。”
昭明聽了,果然撿了一張紙疊起來放在袖子裏,作為臨別時的紀念。要離開的時候,枯榮穿着一雙草鞋,披着拖拖拉拉的僧袍,一直送到大門口,本來還想說很多話比如“把你家的茶葉給我帶一罐。”“廟裏的廚師也能做很好吃的涼拌菠菜,你下次記得來吃。”但是他想到昭明說以後不來了。于是他自己什麽也沒有說。
他站在朱紅色的寺廟牌匾下面,身後香火缭繞,站立着一溜光頭,而昭明坐在明黃色的轎子裏,被宮女簇擁着慢慢走下了山路。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上周末有事外出,接下來會把落下的章節補齊,希望大家看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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