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相敬如冰

昭明從寺廟裏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丫鬟金鎖舉着紅燈籠給她探路,一直送到了卧室門口。屋內黑漆漆的,燈光透進去,隐約看見一個男人斜躺在花梨炕上,大概是睡着了。

昭明從夜風裏走過,雙頰還帶着一點紅。她吩咐丫鬟把燈點上,自己慢慢走到炕前,一手扶着藍貝貝的腿,很關切地問:“唉,你怎麽躺這裏睡?不舒服嗎?”

藍貝貝并沒有睡,剛被昭明的手觸碰到,他就一咕嚕坐起來了,一雙眼睛凄凄惶惶的,很敷衍地說了句:“你回來了。”起身走下去,胡亂在鏡子前面整理了一下頭發。

昭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又說:“你這是病了嗎?”

藍貝貝心內茫然,語言舉止都有些慌亂,他的心事是不能對人說的,只好以病做遮掩:“白天去皇宮一趟,大約受了寒。”

昭明嗤嗤一笑,像平常那樣嘲笑道:“依我說,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些。今天的風究竟有多大,就把驸馬爺您吹病了。”

藍貝貝唰地起身,擡腳走了出去。出門時撞倒了跑進來的金鎖,兩人幾乎撞在一起,藍貝貝揚手打了她一巴掌,啐道:“不長眼的奴才。”

金鎖是昭明随身的侍女,向來嬌貴傲氣,驟然受了訓斥,不禁白了臉色,握着手帕吚吚嗚嗚地哭起來。昭明今天心情好,本來是跟他玩笑幾句的,沒想到藍貝貝忽然變了臉色。她自己坐在炕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下不來臺。

她今天去了寺廟,心情本來是很好的。廟裏有一位故友叫做枯榮大師的,雖然年輕,但已經修行許多年了,兩人少年時結識,是極要好的朋友。她少年時春風得意,長大了卻有諸多不順遂的煩惱,因此常去跟枯榮大師談論佛法,纾解心中的郁結。

昭明既然決定嫁給藍貝貝,是打算跟他做一生一世的夫妻,縱然如今關系不和,她也在極力彌補裂痕,心裏想着他的好處,想着初見時的驚豔、後來相處時的種種甜蜜旖旎。

晚上休息時,昭明神色已經和緩下來了,然而藍貝貝在房內轉了一圈,簡單地說了一句:“我去書房睡了。”轉身就要走。昭明被噎得說不出話,好容易才叫住他:“華年,你略站一站。”

藍貝貝垂着腦袋,慢騰騰地折了回來,往炕沿上一坐,目光看向半敞着的窗戶,外面也沒什麽吸引人的,只有黑沉沉的夜。

昭明見他這樣,并不像是跟自己賭氣,于是蹙眉道:你這是給我臉色看呢?我哪裏得罪你了。”語言裏頗為挑釁,但是藍貝貝懶得跟她吵架,只是沒精打采地:“公主,我今日實在身體不适,并非刻意冷落你。”

昭明坐在他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兩只手撐着膝蓋,身體微微前傾,直勾勾地看着他。藍貝貝有一雙水潤潤的黑眼睛,亮而冰冷,像是浸在水裏的棋子,不帶任何感情。

“要是生病了,就把胡太醫叫過來吧。”昭明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語氣難得柔和了起來,叫丫鬟進來,去太醫院請大夫,她自己又伸出柔軟的柔夷,搭在藍貝貝的額頭上。

冰涼芬芳的手心搭在自己臉上,藍貝貝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努力勸說自己對昭明好一點,然而身體是騙不了人的,他不喜歡她。以前大概是有一點喜歡的,因為難得遇到一個跟自己一樣美貌的人。後來這一點喜歡在柴米油鹽中被碾碎了。在他眼裏,昭明不過是一個兇悍又自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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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兩個坐在屋子裏,燭光在房內搖晃,一只飛蛾跳進炷心,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音,難聞的氣味隐隐擴散開來,但很快又被香爐裏的百合香沖散了。外面兩個丫鬟坐在廊下看星星,嘀嘀咕咕地說着幼稚的話。無非是家裏年景不好,大哥娶了個胖媳婦,雖然醜點,好在不要聘禮。

兩個人孤獨而冰冷的相對坐着,長夜漫漫,無情無緒。白日還能分出精力吵架鬥嘴,這會兒卻忽然失了力氣,連句話都不願意說了。兩個人一起茫然地思索着,忽然丫鬟進來打破了這尴尬的光景。

“太醫院已經關門了。”丫鬟回禀道:“ 幸虧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張太醫。”旁邊張太醫一臉的慈眉善目,跪下行了禮,笑着解釋道:“今日到顧将軍府上為佳木公主診脈,耽誤了回家的時間,驸馬爺也是趕巧了。”說着把背着的藥箱放在桌子上,請藍貝貝坐下,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張太醫撚着胡須思索了一會兒,又瞧了瞧藍貝貝的舌苔和眼底,最後微微一笑:“不妨事,這幾日天氣幹燥,驸馬爺這是虛火旺盛,吃幾帖敗火的藥即可。”提起筆唰唰唰寫了藥方。又給旁邊的昭明行禮,問道:“公主這幾日覺得怎麽樣?”

昭明本來是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牆壁的,聽見太醫的話才回過神來,慢慢說:“前幾日吐得厲害,這段時間雖然好了,腿腳又一直浮腫。”

張太醫給她診了脈,囑咐她少動怒,凡事放寬心,動手寫了一篇藥方子。藍貝貝坐在旁邊,忽然開口了:“她已經吐了這麽久了,總不見好轉,孕婦都是這樣的嗎?”

“這個,因人而異。”張太醫緩緩回答。

“佳木公主倒是沒這麽劇烈的反應。”藍貝貝随口說。

太醫詫異道:“佳木公主并未懷孕,這話是從而說起呢?”

藍貝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笑道:“想來是我記錯了。”拿起太醫開的方子看了一會兒,點頭道:“果然高明。”高聲吩咐丫鬟送張太醫回去,又暗地裏囑咐丫鬟多拿些診金給他。

“難為張太醫深夜裏跑一趟。”藍貝貝将他送到了門口,又訓斥小厮:“天黑路滑的,給你張爺爺看着點路。”送走了大夫,他返回屋子裏,走到昭明面前,兩手撐在椅背上,低頭看着她。

她依舊是很美的,然而神色總是黯淡憔悴的,顴骨上也生了一些斑點,這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藍貝貝輕聲說:“你腿腳既然浮腫了,何必跑出去進香。在家裏設個佛堂也是一樣的。晚上叫金鎖給你煮一些藥水泡腳,可以緩解浮腫的。”

昭明被他的視線所壓迫着,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同時心裏隐隐有些狐疑。藍貝貝的态度前後反差太大了。一整天都冰冷沉默着,現在不知怎麽忽然溫和柔情起來了。昭明低頭思索着,想從剛才的話語裏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藍貝貝也覺得自己的态度轉變太快了,于是收回手,叫丫鬟進來伺候洗漱,又問:“我今晚是去書房睡呢,還是留在這裏。在書房睡能給你一個清靜,留在這裏呢,可以給你端茶倒水。”

說的一屋子的丫鬟都笑了。昭明臉頰也紅了一紅,然後不耐煩地說:“誰管你住哪裏呢。”瞧了一眼牆上的自鳴鐘,抱怨道:“竟然折騰到半夜了。”待丫鬟們都退出去了,兩個人寬衣睡下。

昭明幽幽地說:“你如今脾氣越來越大,連我也要被你轄制了。”

藍貝貝背對着她,聲音含含糊糊地:“沒有的事,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是故意對你無禮的。”

昭明哼了一聲:“張太醫給你仔仔細細瞧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麽大毛病。我瞧你不過是拿病做掩飾罷了。誰知道是見了哪家的小姐郡主,害了相思病呢?”這句話是玩笑着說出來的,但也的确有一點敲打之意。

藍貝貝心裏咯噔了一下。昭明是玲珑心思,霹靂手段,自己略露出一點馬腳出來,憑她那個閻王脾氣,勢必要引起一場滔天的禍事。藍貝貝身子不動,輕聲笑了一下:“古人說夫妻連心,到你我這裏竟成了謬論。”

昭明聽見這話,臉色一寒,先冷笑了一聲:“這話是怎麽說的,咱們兩個怎麽就不是一條心了。”

藍貝貝娓娓道:“我今日的心事,可跟風月無關。白天進了皇宮,皇帝問起你的身體,頗為關切挂念,又賞賜了異國的紅果給你。我想着皇帝是日理萬機的人,竟能記得給自己的女兒留一點好吃的東西。想來你未出嫁時,一定是受千般寵愛的。但你嫁給我後,不但沒有享福,反而為我的古怪脾氣所牽連,無端地受了氣。我只覺得很對你不住。”

這句話說完,昭明長久地不說話,只是呼吸更急促了一些。藍貝貝擡手抱了她一些,摸到她臉上許多淚水。

她并不願意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匆忙抹了一把臉頰,她壓低了聲音,故作大氣地說:“夫妻之間,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其實我脾氣也不大好,我們彼此忍讓,也就習慣了。”從棉被裏伸出手,拉住了藍貝貝的手指。

藍貝貝身子僵硬着,機械地反握住她的手。彼此忍讓……習慣,他模模糊糊地咀嚼着這幾個字,終于沉沉地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的也不多,大家湊合着看吧。

唉生命真脆弱,我們更要對自己好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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