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 那天，我帶着林原悉在學校裏逛了逛，其實他之前來的幾次也把學校逛得差不多了，有些地方甚至比我還清楚。我們找了一張長椅坐下，聽他講了這一年的經歷。林原悉讓我隔着袖子摸了他的假手，左邊是大體上和人手一樣的假肢，右邊是一個鈎子，有衣料隔着我想象得不太具體，只知道那東西很硬。

“寫字的時候，還是用鈎子比較容易夾起筆”他擡了擡右肩，向我解釋

“你現在還上學嗎？”我記得他之前說過高中可能讀不了了

“找了所學校在讀”

看來這家夥還是挺上進的

“還是只去半天？”

“不，高中的課多，我上全天”

“全天？”我有點驚訝，“那你怎麽……？”

“上廁所嗎？找同學幫忙咯”他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他們挺好的，都很熱心”

我有點不好意思直接問了這樣一個尴尬的問題，趕緊轉移話題問：“想好學文科還是理科了嗎？”

“理科吧，我理科好一點”

“嗯，男生就該學理科”

他笑了笑，說：“而且，文科要寫好多東西，我寫不過他們啊……”

我看了看他藏在口袋裏的手，心裏酸溜溜的。

那天下午林原悉就回去了，晚上他問我想不想去看電影。我查了查電影排期，實在沒什麽想看的，就說等到下個月。估計他是以為我在用借口搪塞他，所以當我兩個星期後再找他的時候，他激動的模樣我隔着手機聽筒就能輕而易舉地想象出來。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電影票是林原悉定的，在商場見面的那天，他穿得比上次厚了點，手插在口袋裏顯得更自然了些，我按照他的指示從他口袋裏摸出了手機翻兌換碼，順帶着碰到了他的假肢，軟的，但沒有溫度，那感覺有些奇怪，像是我小時候跟着媽媽逛街，自己去偷摸模特的手似的。

“姐姐”我正拿着票往前走，他站定了不動，“你想吃爆米花嗎”

我為了保持體重已經很長時間不吃甜食了，但看林原悉已經排到了買爆米花的隊裏，我也沒說什麽，站在他旁邊掏錢包

“用我的”林原悉小聲說，“在我左邊褲子口袋裏，幫我掏一下”

我也是不懂他連手都不願套出來，何苦還帶個錢包出門。“不用了，沒幾個錢”

林原悉撇了撇嘴，哦了一聲

前面的情侶拿着兩杯可樂一桶爆米花走了，我想到林原悉不能用手幫我拿東西，說：“我不喝東西，你想喝的話給自己要就行”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感覺到了我的顧慮，咬了咬嘴唇，說：“我不用喝的，你真的不買飲料嗎？”

好吧，看來不買實在是會傷了小少年的心，我要了杯可樂，另一手捧着爆米花，到了檢票處，才發現自己忘把票從口袋裏逃出來了。

我看了林原悉一眼，正準備讓工作人員幫我拿一下可樂，林原悉把左手從口袋裏伸出來，說：“爆米花給我”

我不太放心，但林原悉的手臂已經完全伸出來了，看看他的假手，我猶豫着，小心翼翼地把桶放進他的臂彎，他用大臂夾着爆米花桶抵在胸前，左手五指保持着一個靜止的姿勢懸在空中，我們後面排起了隊，林原悉的那張臉本來就讓人想多看幾眼，他的手這麽伸着，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夾着爆米花桶，難免引人注目起來。感覺到了林原悉那一刻的無所适從，工作人員檢了票給了3D眼鏡後，我趕緊帶着林原悉往裏走。

林原悉上樓梯有點慢，我在他後面跟着，讓出一條路給後面的人過。林原悉自己有點着急了，一個步子沒邁穩差點摔了，幸好旁邊經過的大哥扶了他一把，林原悉一邊向他道謝，一邊趕緊把被他拽得露出一角的鈎手塞回兜內。

找到位置後我扶着他坐下，幫林原悉把3D眼鏡戴上，還不忘在心裏感嘆一下他鼻梁真挺，想着等下電影結束了還能再近距離觀賞一次他的高鼻梁，我心裏美滋滋的，帶個帥哥出來看電影就是好。

他手不方便，我拿着杯子遞到他嘴邊讓他吸，這樣喝了幾次後，他便不再喝了。爆米花也是如此，我硬往他嘴裏塞，他竟然還躲，無奈，一大桶幾乎全是我自己一個人吃的。

我愛說話，看電影時也不例外，可林原悉卻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不主動與我說話，我側着頭看他，但影院太黑，他戴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約看到明明在全場哄堂大笑的時候，他好看的嘴卻并沒有上揚。

本來興沖沖想來和我看電影，結果自己什麽都做不來，林原悉心情為何不佳，我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看完電影時間剛好，我帶着林原悉去了一家很不錯的日料店。

看得出他有些不自信，但還是跟着我進去了。

我們的座位不錯，旁邊是拉着簾子的包間，和另一邊的隔壁桌有高高的隔板，店裏生意好，服務員大都匆忙，我讓林原悉背對着門坐，這樣，時間晚一些時，站在門口等位的人也看不到他的樣子了。

這家店不大，生意卻很好，剛點完菜，周邊的桌子就已經都坐滿了。

他把左手伸出來，虎口打開，夾住了茶杯，但四指一直都是并着的，見我在觀察，他放下茶杯，把手伸到我面前，虎口一張一合，說：“就是這樣的，沒別的功能”

我大膽地伸過手去摸了摸他的假肢，小聲說：“其實還挺逼真的”

他笑了笑，盯着自己的假肢看，說：“是嗎，我覺得特別假”他把手臂伸回去，假手抵着自己的身體藏起來。

烤串先上了，林原悉看着盤子沒有動靜，我自己把他的碟子拿過來，将竹簽上的肉全都撸下來，把碟子推到他面前。

“謝謝……”他看着挺感激，“能不能幫我把下午放到你包裏的那個東西拿出來”

哦對了，下午見他的時候司機遞給我一個盒子，我直接塞進包裏，也沒問是什麽。現在打開來一看，原來是一支勺子，手柄很粗，由于包裹着一圈橡膠，我的手指在上面摸了摸，摩擦力很足，我遞給林原悉張開的假手中，他操控假肢把勺子握住。

林原悉用勺子在碟子上劃動幾下，肉總往碟子邊緣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我，叫服務員給他拿了個小碗，他用勺子的動作還算熟練，但假肢終歸不是自己的肢體，林原悉難免會扭着整條胳膊跟一塊東西作鬥争。

為了方便，後來的菜我都先用筷子幫他夾到勺子上。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時，我正夾了一筷子沙拉直接送進林原悉的碗裏。

“诶？老吳！”我一扭頭，正對上吳博宇又帥又痞的那張臉

“嗬！你也在這兒呢！真巧嘿！”吳博宇B市口音極重，每次我聽他說話都覺得很出戲

“嗯，跟朋友吃飯”我把他們兩個人互相介紹了一下，都是B市人，林原悉比起來卻內斂很多，吳博宇對他點頭哈腰地打招呼，他也只是笑了笑，禮貌地說了聲你好。

“我一塊兒的那人還沒來，跟這兒等位呢，門口沒座兒了，先坐會兒”沒經過我們同意，他直接在我身邊，叫服務員拿了個杯子過來，自己倒了茶開始喝，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也許是在學校當紅人當慣了，出來了還覺得自己到哪兒都牛，但不可否認，抛開學業能力不談，就憑他的臉和身材，還有那幾乎全能的體育天賦，能不自命不凡麽。

這樣是在以前，吳博宇挨着我坐，我估計得在心裏炸開了花，但我眼前坐着林原悉，我得照顧好他，不能讓他覺得難堪。

但，林原悉已經感到不自在了，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把自己的勺子藏在了一個盤子後面，假手收回到胸前抵着，靜靜看着我和吳博宇。

“诶，你們吃你們的，別管我”他痞裏痞氣地說話，卻把我的筷子拿了起來，“我聽說這家特好吃，嘗嘗啊”

沒等我說不，他已經吃了一口又把筷子放回我手邊了

“你不大吧？”吳博宇看我沒說什麽，轉而跟林原悉聊起來

林原悉點了點頭，說：“十六”

“喲呵，沒看出來，我以為是大一的呢”吳博宇笑起來，“現在小孩兒打扮都成熟，哪兒像咱啊，天天穿身兒運動服”

林原悉笑了笑，沒說什麽

“你倆……啥關系？”

“我們的兩家關系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

我皺起眉來，吳博宇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是鬧哪樣？

後來東拉西扯了幾句，林原悉一直沒動筷子，我看菜都涼了，心裏只想趕緊把吳博宇攆走，以至于他終于起身離開時，我趕緊拾起筷子給林原悉夾菜。他慢吞吞地吃，沒再說話，始終沒有問起吳博宇的事。

等着他吃完就走吧，我這樣想，服務員卻上來了兩杯啤酒，我忙說沒點，吳博宇卻又走過來，拿着手裏的酒杯說：“來，幹一個”

我的腦子突然很亂，啤酒杯上寬下窄還冒着水珠，林原悉能拿起來嗎？沒等我想出萬全之策，只聽一聲脆響，林原悉手中的勺子掉在了桌上，他的假手虎口大張着，愣愣地看着桌上那手柄粗大的勺子，同時在看這個畫風和居酒屋明顯不搭的大白勺子的，還有我和吳博宇。

林原悉低着頭，而我此時也是頭皮一陣發麻，怎麽辦，小家夥的自尊心這時候都要土崩瓦解了吧。

我看了看吳博宇，他也疑惑不已地看着我，顯然，他還沒能想到什麽殘疾人的層面，只是覺得眼前這孩子突然間的僵硬太不自然。

“老吳，他……才高一，別讓他喝……”

我被打斷了

“抱歉，我的手是假肢，拿這杯子不方便”

林原悉這麽說了出來，看着吳博宇的眼睛，異常平靜地說了出來。有那麽一瞬間，我不知是該敬佩林原悉的勇敢，還是可憐他的無可奈何。

吳博宇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自來熟了，握着酒杯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對着林原悉弓着身子說了幾句對不起，低着頭匆匆離開了。

“姐姐，我們買單吧”

“原悉……”

“我先去外面等你”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沖門口走，用自己的身體推開玻璃門，蹭着出了居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