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差錯
即便不看,雪竹也知道,自己手裏捏着的約莫是一沓銀票。
這些銀錢從哪裏來,雪竹也不很清楚,她向來是個多辦事少說話的,宋儀看中她,也是瞧着她穩重,能守口如瓶。
她朝着宋儀一彎身,應道:“奴婢明日便辦了此事去,只是這事也不叫周夫人知道嗎?”
“怕是周夫人若知道是咱們宋府出去的銀錢,不僅不願接受,還會更生氣,哪裏還能有個見好的日子?”
宋元啓這般見死不救,兩家就算有交情也全敗光了,還能指望人家受了他們恩惠,好好治病不成?宋儀只想着,不成仇家已是萬幸。
她道:“能瞞則瞞,我看那廖媽媽倒是個知事的,暫告訴她卻是無妨。”
廖媽媽就是上回那個,雪竹也清楚。
她把這事兒記了下來,次日裏便得了假,借着回家的機會去外頭走了一遭。
周兼行蹤成謎,可周夫人的下腳處,打聽打聽還能找見個眉目。
雪竹着實忙了一陣,終于尋到了城邊一家破爛的客棧。
她只知道約莫在此處,到底哪個房間還不好說,于是只到客棧之中點了一盞茶坐着,盼着能知道些消息。
因着地方偏遠,客棧沒什麽客人,店小二百無聊賴,在下頭跟幾個沒事兒坐在那邊喝酒的食客說話。
“要說咱們濟南,也真是邪了門兒了。那周博大人眼看着就要升遷的,沒想到平地一聲驚雷起,來了個巡按禦史彭林,竟被抓了個正着。唉,這都是命啊!”
“噓——這話在這兒可說不得,如今周家雖沒抄家,可也沒好多少,那周夫人如今走投無路,恰巧住在咱們這兒呢!”
“哎喲,你可別吓唬我們!”
“有什麽可吓唬的?周家早年有關系也都在京城,濟南這裏使不上,更不見宋參議幫上一幫,敗落是遲早的事罷了……”
“周夫人也可憐,你們就少說兩句吧……”
……
那邊人很快又換了旁的話題,雪竹卻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
她小心地把自個兒藏了起來,過了約莫有一刻鐘,便見樓上有人下來,正是之前宋儀所說的那廖婆子。既然見了這一位,想必周夫人也真在這裏了。
廖婆子端着藥碗,唉聲嘆氣模樣,借了客棧廚房熬藥,過了許久才又上樓去。
雪竹記了下方位,後又說要住店,這才上樓去尋地方。
玄字第三號房間外頭,雪竹終于停住了腳步。
裏頭有人說話,其中一個是廖婆子憂心忡忡的聲音:“夫人,您便喝上一點吧。您把公子視如己出,可終歸不是自己骨肉,何苦這樣牽挂?早些把病治好要緊,喝藥吧……”
“咳咳咳……還是不見人嗎?”
“老奴請人打聽過了,現還沒有呢。”
“也不知兼兒到底哪裏去了……我只怕他做什麽傻事,可如何對得起老爺對我一番信任……廖媽媽,咳咳……”
……
就是這裏了。
瞧着那虛掩的門縫,雪竹暗暗捏了一把汗,掐緊手中這一沓裹在帕子裏的銀票,悄悄上前去,想把東西湊到門縫處。她心裏還在想自己要不要通知一下廖婆子,下一刻卻聽見背後有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
“大姐,咱們不是要赴宴嗎?你怎的朝這邊走?”
“小小年紀,又你置喙的餘地?還不趕緊閉嘴!”
那兩個聲音一大一小,很快就轉了上來。
雪竹吓了一跳,雖則穩重,卻也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一個手抖竟直接把東西塞了進去,同時還碰得門一聲響。
“咯吱!”
這聲音驚得裏面的廖婆子驚呼一聲:“誰在外面!”
雪竹生怕被周夫人給知道,連忙撤了身子,躲到一旁去,同時樓梯那邊的一男一女也走了過來。
小鬼頭趙禮被自家姐姐拎着,一路走上樓來,對這客棧種種頗為不滿。
他乃是錦衣玉食長大,從沒見過這般艱苦的地兒,滿心嘀咕,當着趙淑的面也不敢多言語,悶聲悶氣地跟着走。
趙淑還想教訓他兩句,又怕這小子走了留自己一個人,還不知有多難堪。
她強忍了,輕手輕腳地走上來,結果正好猛地聽見裏頭廖婆子喊一聲“誰在外面”,吓得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避開,便被放下藥碗走過來開門的廖婆子看了個正着。
四目相對,廖婆子沒話,趙淑的臉卻一下紅了。
她傾心于周兼,雖知周兼行蹤成謎,可終究放心不下,多番打聽之下才知道周夫人到了這裏,于是孤身前來,想探望一二,只是沒想到還沒過來打招呼就被人看見。
小姑娘面皮畢竟薄,她兩手手指絞着帕子,讷讷不知言語,在廖婆子眼神打量之下實在是臊得厲害,一跺腳,一轉身,竟然直接跑了。
這發展可看傻了在旁邊的趙禮,他翻了個白眼,連忙朝着自家姐姐追去。
不過才跑了沒兩步,他就站住了腳,看向了走廊的邊角上,那裏露出了一片杏黃的衣角。
才上來的時候,趙禮就瞧見門口有人,不過他們上去之後,那人立刻就跑了,當時他還疑惑,以為是巧合,如今看這裏藏着一個,立刻就覺得詭異。
趙禮沒動,站在裏面的雪竹知道走廊口上來了人,原本還想與廖婆子交代兩句,如今是萬萬顧不上了。
宋儀私底下周濟周夫人的事情,甭說是被旁人給知道,多少會壞名聲,就是老爺那邊知道也過不去。雪竹不知外面人是誰,但知道其中一女子就是自家姑娘的死對頭趙淑,萬不敢冒這個險。
她一咬牙,回頭看了看,慢慢地朝着後面退去。
趙禮在外頭喊:“誰在裏面?出來!”
沒人應聲。
雪竹已經滿頭大汗,她悄無聲息地移到裏面去,待到了轉角處,拔腿就跑,再顧不得旁的事。
客棧之中的趙禮小大人一樣盯了許久,眼瞧着那一片衣角慢慢消失,便緩步朝着那邊逼過去。
然而等他站在口子上,那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遠遠地,趙禮朝着樓下一望,便瞧見一杏黃衫子的丫頭奔出去的背影。
他沉吟片刻,還沒來得及多想,屋內的廖婆子就已經走了出來,張望一陣才發現趙禮,疑慮地看向他:“……不知這位公子是……”
趙禮連忙道:“廖媽媽好,家父濟南趙同知,在下姓趙名禮。”
“……啊,原來是趙同知家的公子。”廖婆子着實沒想到,可又聯想起方才那一位姑娘來,“方才那一位是?”
“是家姐。”趙禮道,“只是家姐怕羞,不敢多留。現她已走,我得追上。還望周夫人保重身體,改日我們再來探望。”
人雖小,可趙禮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
廖婆子心裏嘀咕了一陣,看着趙禮走了,還囑咐一句道:“趙家小公子留心腳下。”
外頭動靜不小,裏面周夫人咳得厲害,斷斷續續問道:“廖媽媽,外頭是什麽人?”
廖媽媽連忙從外頭走近來,只是進門的時候,卻看見地上落着一件東西,湖藍色的繡帕裏包着什麽,也看不清楚。她彎身撿起來,打開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周夫人還在裏面問:“廖媽媽?”
“哎,在呢。”
廖媽媽勉強鎮定地應了一聲,手底下卻極快地一翻,立刻就知道這一沓銀票絕對不少。
心電急轉,廖媽媽一下想起了才跑出去的趙家姑娘,又想起自家夫人如今這病,花錢不少不說,周博的事情也要上下打點。夫人如今早連嫁妝都抵賣幹淨了,如今只差沒被趕出客棧去。
這一筆錢,她着實不該要,若被周夫人知道了,也定然不不會收。
可如今這境況……
狠心一咬牙,廖媽媽一把把銀票連着手帕揣進了袖中,才作無事,進來道:“也沒什麽大事,只是趙同知家的姑娘也不知哪裏得了消息,想來看夫人。不過才到門前,約莫是臉皮兒薄,害羞,又跑了。”
“這孩子我聽說過的。”周夫人又咳嗽起來,“早些年與我兒青梅竹馬,原我是想撮合他們倆,可兼兒一眼相中那宋儀。咳……可惜,也不過是個只想着攀高枝兒,還當着面兒羞辱我兼兒的小蹄子!如今她宋家做出這等義絕之事,才叫我看白了他們一家子!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咳咳咳……”
看着周夫人這樣子,廖媽媽實在心疼,連忙上來給她順氣兒,只道:“您莫生氣,莫生氣。患難才知誰是能交好的呢。咱們家老爺從不貪墨,老天爺會還給他一個公道的。”
周夫人聽着,想起兒子丈夫都不知在何處受苦,一時悲從中來,滿面是淚。
廖媽媽伺候周夫人用了藥,這才嘆氣出來。
客棧裏,早看不出還有外人來過的跡象。
這會兒,雪竹早就跑遠了。
一路出客棧,真是個驚心動魄。
她唯恐被人發現,直到了宋府附近那條街上,才緩過神來,假作無事地進了府,去管事處劃了名,這才到院子裏來。
如今宋儀雖沒從書院順利結業,可到底已經算是不用再上學,但是她每日看書的時間卻多了起來,一本接着一本,仿佛想要通過這等方式,補回那兩年的時光,補回自己缺少的一切。
窗下焚了香,宋儀往嘴裏塞了半塊香餅,手下翻了一頁書,便聽雪香說雪竹進來了。
“事情怎麽樣?”宋儀問了一聲。
雪竹飲了一口茶,臉色有些不大好,說了今日碰見趙家姐弟險些沒躲過去的事,又道:“還沒來得及與廖婆子說事……”
“……不說也好,免得尴尬。”
宋儀沒深想,擺擺手便叫雪竹去休息。
她想着這件事便告一段落,日子倒越發悠閑。
不成想,宋儀這裏才把周夫人這件事給撂下,那邊廂便有宋倩一路哭着進了她院子,那模樣慘烈得很,竟道:“五妹妹,陸二公子竟向二姐姐提親了!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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