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明燈冥燈三

“剪桃?”蕭念稚受傷的右手挨過一陣筋攣, 一眼餘光便認出了她。

“你怎麽在這裏?”

剪桃稀疏的靈力抵擋着女鬼, 她不久前受到重創, 連靈力的顏色都淡了許多。

“說來話長——”剪桃由方才的主動變被動,說實話, 以她現在的功力, 根本就是上趕着送死;那女鬼一使力, 逼得她節節敗退,剩餘的邪靈直直朝蕭念稚飛去。

“你小心點!”

蕭念稚早有防備, 擡起胳膊震開她的靈力, 不知怎地, 手裏扶豔的魂珠發出一道逼死人的靈光, 打向那女鬼的額頭,接而由此為點向周圍以火燒散開, 不出片刻便将那女鬼燒的灰飛煙滅。

女鬼的尖叫聲回蕩在空曠的刑場, 四周放佛被剝了一層黑灰的沙,待散去, 便恢複了小山谷原來山清水秀的樣子,沒有刑架,沒有血跡。

甚至細細品聞能嗅到一絲青草淡香。

——

剪桃體力消耗太多,支撐不住癱軟在地, 輕聲喘着氣。

蕭念稚就勢蹲下, 伸手輸了點靈氣維持她的身體,碰到她身體的那一刻,他不可思議道:“你怎麽脫離肉體出來瞎跑?”

靈氣灌入體內的那一刻, 剪桃感覺好多了,眼睛也不上下打架,語氣也硬了一些。“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嗎?”

“琴瑟那個不露臉的老賊,施法強行将我肉體與靈魂分開,扣走我的身體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蕭念稚想起那個戴着鬥笠的男人,印象中見他出手、親力親為破壞武林和諧沒有幾次,但每每琴瑟攪得爛攤子,都是他在背後指使。

“他要你軀體作何,你又如何被他抓住了?”

剪桃魂魄厚實了起來,不讓蕭念稚攙扶,自己站了起來,有些埋怨:“龍鳳降世那次,路上遇見了他,他邪術高強,我不敵,被他控制,被迫承受靈竅剝離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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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靈魂沒了寄宿便會自行離開,但當人活着的時候,強行進行靈竅剝離,那種疼,非常人所能忍受,如同千萬把刀子在腦子裏來回拉鋸,生不如死。

“那你是怎麽到這兒的?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剪桃哪裏知道,她痛得昏過去,醒來是在一個房子裏,房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面梳妝鏡,她記得自己盯着那張鏡子看了片刻,便茫然地被吸了進去。

“我當這是一場夢,哪想到遇見你了。”剪桃往邊上看了一眼,問:“這裏是哪裏?”

蕭念稚跟她解釋:“我是路過明燈城被打到這裏來的,從一個滿是冤魂的墓裏醒來,現在你我正在鏡子中,過不了這關生死劫,怕是永遠出不去了。”

剪桃:“鏡子?”她怎麽會到鏡子裏來。

“那鏡子的結界破了嗎?怎樣才能出去?”

蕭念稚本來想超度女鬼,助她輪回,消了她的怨氣,哪想這女鬼的怨氣比他想象的還要重,那鬼吃盡了苦頭,勢必不再相信任何人,只要有人死,她才開心。

“還沒有。”蕭念稚說:“本意進入鏡子是要我為女鬼死,那墓中之人便會活着,現在看來,女鬼被我殺了,已然破壞了鏡子生死關的規則。”

剪桃聽得糊塗,漠然問:“墓中之人?”

蕭念稚想到丢他入火坑的秦安,嘆了口氣道:“不重要,來,這個給你。”

蕭念稚伸手給她一戒環,戒環藍色戒面,鍍上一層藍金,從戒環裏面伸出一條細短的金色鎖鏈。

“戒環裏有生人的血,鏈子嵌入你的手背經脈,伸展到你的靈魂深處,會保你魂魄不散。”

剪桃接過戒環,端着看了看,将它帶到了自己的食指;戒環一碰到她的魂體,裏邊的鏈子有靈魂似的鑽進了她的手背。

剪桃看着手上的異樣,問:“這戒環裏是誰的血?”

“我的血。”

剪桃:“……”

江湖傳言,蕭念稚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除了對自己啊徒弟,對誰都吝啬,受了點傷能嚎半天,她很好奇這人是怎麽下得去手點自己的血的。

蕭念稚知道她在想什麽,輕松道:“別多想了,我偶爾也幹點好事。”

他終于挪開自己的腳往外面走去,剪桃怔了一會跟上去,問出了現下她最擔心的問題:“我們現在怎麽出去?”

蕭念稚張口:“找鏡子。”

他們二人順着巷子走了出來,路過幾間房屋,伸手推門,每一個在觸及門環,還未推開之際,這些房子如同土沙堆砌般一觸即散。

随即留下空蕩,無一塵染,像從來沒有過任何建築一樣。

他們連試了好幾間都是這樣,無奈只好放棄。連門都進不去的房子,那還能找鏡子。

剪桃長舒胸口郁悶之氣,問道:“現在怎麽辦?”

蕭念稚走靠一棵樹下,看着旁邊的湖想出了神;一切從明燈城為起源,到後來莫名其妙的墓,說實在,他自己拉扯過很多條線都想不出這其中有何聯系,若是只是劫難的話,又何必這麽麻煩。

湖面漾起了一圈圈漣漪,擾動了綠樹的倒影,蕭念稚出神的伸頭盯着那微瀾的樹影,忽然順着臺階走了下去。

來到最後一節臺階,蕭念稚半個身子映在了水面上。

“鏡子。”他輕聲道。清澈的湖面可以倒映出所有浮于上方的影子。

鏡子內外,生死相照,湖面似鏡,如出一轍。

“剪桃。”他頭也不回地叫人:“我想我知道怎麽出去了。”

剪桃靠過來,看到了蕭念稚映在湖上的影子,明白過來:“湖面似鏡,你想如何?”

“我記得我才來的時候,也是從這裏出來的,那麽也可以從這裏面回去。”

這倒是一個方法,不過,蕭念稚可以鑽進水裏,她是個魂魄,觸不到東西,怎麽回去。

蕭念稚:“也許不能回去,可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他施法将剪桃的魂魄變成小,而後放在自己腰間玉佩的吊環上。

剪桃變小,那玉佩在她眼裏是個龐然巨物,自己的雙臂根本不足以支撐身體坐穩,只好改為胳膊吊着吊環的玉璧,整個人上吊似的挂在上面。

安頓好剪桃,蕭念稚不給自己喘口氣,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激起了千層水花。

他在水裏不斷下降,如同墜入懸崖一樣,身體恍然不受控制,腦袋也越來越沉,那熟悉的痛感從心髒開始蔓延,直至不能呼吸,昏沉失去意識。

幾乎同一時間,他醒來發現自己竟在一條荒無人煙的草野,他在草叢裏醒來,頭上是濃重的黑色,是夜裏,高空懸挂着一輪圓月,明亮,繁星褪色。

剪桃是摔着到這邊來的,一落地就恢複了原來的身形,嘴裏很不雅的吃了一口草。暗地裏整理好形象,她不禁質問蕭念稚來。“你是不是作弄我呢,我在你腰間刮着快要吐了。”

把她變得那麽小,胳膊不使力還抓不住玉佩,又從水裏過了一遍,可謂是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

蕭念稚沒接她的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間,道:“噓。”

“你聽。”

鴉雀無聲的夜晚,連只蟲鳴叫聲都沒有的郊外,突然間想起了若有若無的唢吶聲,似乎還有鼓聲……和哭聲。

蕭念稚偏頭往那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不一會兒,路的盡頭出現了一支隊伍。

——一支送葬的隊伍。

兩排頭戴白巾的男男女女,前排垂着唢吶,中間擡着個白色的轎子,女人分站轎子兩邊,拿着手絹在臉上擦,後面每個人手裏都有一個木籃,從裏面掏出紙銅錢,嘩啦啦的望天上撒。

值得注意的是,這幫送葬隊伍的後面還跟着舉着白燈籠的一行人。

他們的燈籠排列的不規矩,有高的,也有低的;燈籠有大的也有小的,在天上亂晃,黑漆漆的夜裏,看着這堆白晃晃的燈籠,滲人的很。

蕭念稚用手推着剪桃往草裏躲着,減緩呼吸,等着這支送葬隊伍過去。

前面擡轎子的隊伍很快從他們面前走過,但後面的白燈籠隊伍可沒如他們願。

這些燈籠放佛沒有盡頭似的,連綿不斷,期間還飄着一股熟悉的香味——蕭念稚曾在無名氏客棧昏過去前聞到過。

大概過了一刻鐘,那長長的燈籠隊伍終于走完了。

蕭念稚從草叢裏出來,剪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好奇心爆棚:“這些人都是幹嘛的?看着好晦氣。”

蕭念稚扭頭看她:“想知道?”

“嗯。”

“過去看看。”

剪桃應允,反正她現在也算是死人,用不着怕這些髒東西。

說來說去,要是講他們髒的話,自己好像也……

兩人一直尾随着送葬隊伍,看他們到了一片空地那停了下來,接下來便是不同于正常送葬的流程。

空地本來有一個碑,那些人用鐵鍬挖開旁邊的土,挖了不久,但深度足夠那轎子放進去。

那些人合力将轎子放進去,而後掌白燈籠的隊伍将手中的白燈籠插在就近的地上。

蕭念稚看的脊背發涼,但更不可思議的是,那些人不知從哪弄來一面鏡子,走到離墓碑十米遠的地方,放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那些人便消失了,像從沒來過一樣,如果這些他們留下的東西忽略不計的話。

他們走後,蕭念稚從暗處出來,走到碑前,看到了心中猜測的結果。

這光禿禿的石碑上,果然寫着無名氏三個字。

那個客棧就是個墓。

他從一個墓裏,跳進了墓裏的墓。

蕭念稚現在只想把土挖開,看他們放下去的轎子裏到底放的是什麽,這是卻聽見剪桃略有顫的聲音。

“蕭仙君,鏡子動了。”

他回頭,剎那間,從鏡子裏出來很多飄飄忽忽的靈魂,一個個張牙舞爪,朝他們襲擊過來。

蕭念稚翻身,側躲,回擊,滅了不少靈魂,可鏡子就像是無底洞,源源不斷從裏面出來殺不完的魂魄。

蕭念稚擊殺一條通往鏡子的道,靠過去,聚起靈刃想要斬碎這面鏡子。

可鏡子哪有這麽容易就碎的,他這一砍,情況沒怎麽緩和,從裏面出來的魂魄似乎越來越多了。

蕭念稚不得不後退着去殺這幫惡靈,他在空中翻轉的身形全部倒進了鏡子裏,他所有動作在裏面調了個方向,而且,鏡子裏只有他的獨舞,根本沒有靈魂的影子。

蕭念稚忽然想到生死相依,生的背面是死,死的背面是生。原先他是想通過找到這裏面的關鍵,然後安全出去,不損自身分毫;現在他有些明白,假如鏡子裏面的自己永遠不死,那麽鏡子外邊的自己就永遠是死的,那他就永遠無法出去。

蕭念稚朝剪桃急急吼了一聲:“過來!”

他尋縫隙将剪桃縮小挂于腰間,再次聚起靈刃,這一次,他直直捅向鏡子裏自己的身形。

剪桃尚未來的及呼聲,一聲刺入肉體撕裂的聲音導入耳朵。

蕭念稚忍痛想,果然是這樣。

要想出去的話,他必須要殺死自己。

意識黑掉之前,蕭念稚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死人香。

——

作者有話要說:  撿到個剪桃

扶豔下線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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