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許公子,風寒雨重,送你一程◎
許林秀從祁軍大營回到居住的院落後就一病不起,當晚卧在床榻裏渾渾噩噩的,冬秋叫他好幾聲也沒反應。
冬秋連夜請大夫上門看診,大夫施針,又對症下藥,把大夫送走,冬秋連忙鑽進後廚煎熬藥劑。
深夜,院子內只餘主屋添了一盞燈。冬秋把溫度适宜的藥送到公子嘴邊,公子毫無反應。
給公子喂不進藥湯,冬秋急得哭抽抽的,心急之下說好多話。
興許說的話被公子聽到,折磨了一刻鐘,公子雖未睜眼,但總算能主動張開唇,慢慢喝點喂到嘴邊的藥湯。
喝下半碗,許林秀再次意識昏沉地墜進黑暗,這次任冬秋再怎麽呼喚都毫無反應。
冬秋整宿趴在床榻旁邊,寸步不離地守着公子。
翌日,天光灰蒙蒙亮,許林秀烏黑的眼睫輕輕顫動,像栖息許久的蝴蝶振翅,餓醒的。
甫一有動靜,冬秋馬上驚醒。
冬秋面上喜色一閃:“公子,你總算醒了。”
許林秀側過病後清瘦的面容,看着冬秋眼角挂的淚珠,伸手,溫柔地替他擦了擦。
冬秋破涕而笑:“讓公子見笑啦。”
許林秀示意冬秋扶起自己,他夜裏發汗,此刻衣裳都黏着肌膚,不舒服。
冬秋跑去備浴桶燒熱水,又到後廚熬點清粥。
半碗粥下腹,許林秀身子恢複少許的力氣,精神逐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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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沐浴更衣完畢,身上清爽,行動都輕便不少,可以下地走走。
他至今沒仔細看過新買的這座院子,趁精神和體力不錯,沿四處逛了逛。
院子占地面積不大,好在東西一應俱全,素雅簡潔,環境清幽。
樹下搭了個秋千,許林秀坐上去,靜靜地出了會兒神。
半刻鐘過,冬秋提示:“公子,大夫說你風寒入體,不宜在屋外久待,要時刻注意保暖。”
許林秀無奈:“這就回屋。”
他拿這具身子毫無辦法,眼下還有些事沒做完,不能放任自己總是生病。
祁軍大營那邊沒有動靜,許林秀就在院子裏專心養病,整理手上的設計圖稿。
白天狀态還好,一到深夜,就止不住咳嗽,氣喘,後半宿基本無法入睡。
服過藥還得繼續熬着,熬幾日,肉沒見長,清瘦荏弱,把冬秋暗中急得團團轉。
許林秀安慰焦慮的小仆,配合對方把藥喝完,藥味苦澀,喝完後不皺一下眉頭。
冬秋背過身擦擦濕潤的眼睛,心道:公子都那麽配合大夫的醫治療養了,為何病況總不見好轉呢,還瘦了好多。
許林秀等冬秋擦好眼淚,忽然問:“許家的情況如何?”
小仆嗓子發堵,說道:“冬秋按照公子吩咐,每日前去打探消息。前幾日得知老爺夫人已回許宅,整座宅子的封條全部揭開,圍守的官兵撤完了,看起來和往時無異。”
許林秀松了口氣,只要許家平安無事,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
他又問:“夫人情況呢,有沒有生病?”
冬秋心裏酸酸的:“跟宅子裏的下人探聽過口風,夫人身子有點不适,就是着了風寒,給大夫看過後一直在屋內靜養,老爺陪着呢。”
許林秀點頭。
冬秋忍不住開口:“公子,冬秋不知你和老爺夫人發生何事,亦不知為何公子不回許宅,連老爺夫人都不關心公子……若發生了什麽,為何還要費那麽多功夫勞心費神的幫他們……”
許林秀啞然,旋即苦澀一笑。
“是我,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許家蒙受苦難,出于彌補的心思,只想幫他們,護他們平安。”
冬秋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個小仆人,字不認識幾個。可有些大道理冬秋還是明白的,公子當年救下冬秋,冬秋就只認公子,誰對我好,我就拿命想報。”
小仆聲音弱了下去:“可……老爺夫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公子明明為他們背後付出那麽多,他們卻像忘記公子似的,唉……”
許林秀無聲嘆息:“這是我欠他們的,做這些心甘情願,冬秋無需埋怨。”
知道許廉和李昭晚無事,許林秀的一顆心安定不少,專注調養身子,清醒時整理圖稿。
炎夏氣候多變,一會兒驟雨傾盆,一會兒日光灼灼,許林秀宅在房中盡量避免受涼,身子卻敏/感無比,忽冷忽熱,好轉的情況并不明顯。
這日,他叫冬秋陪自己用過午飯很快睡下。
冬秋趁公子休息,去了趟城中最大的回春堂藥鋪,取些名貴滋補的藥材,打算為公子熬些藥膳粥食補補。
像回春堂這等富有名氣的大藥鋪,進出的客人非富即貴,冬秋來時還得排隊,他望了眼隊伍,老實地站在最後一位安靜等候。
忽然聽見有人叫他:“許公子身邊的小仆人?”
冬秋扭頭,認出眼前藍色儒衫的男子正是當日帶公子出入祁軍大營的白先生。
白宣問:“你來給許公子抓藥。”
冬秋點頭:“公子回到院子後一直纏綿病榻,我想給公子帶幾副滋補的藥材熬些藥膳療養。”
聞言,白宣皺眉。
他道:“別排隊了,随我進來。”
冬秋一心趕時間想早點完事回院子,于是連忙向白宣道謝,跟在對方身後進藥鋪付錢拿藥材。
白宣道:“我随你一同過去看望你家公子,順道把設計圖拿了。”
馬車穿過如意巷,四周翠柳環水而繞,河中漁船清淨雅致,是典型的山水之鄉。
白宣下車,沒有急于進門,而是讓冬秋先通報。
片刻,許林秀親自過來開的門。
“白先生。”
白宣一見許林秀,詫異:“怎麽又瘦了,許公子還應多顧着身子。”
許林秀請白宣進屋,他退熱不久,身子還算輕便,精神尚可。
“已經調養一段時日,過陣子就好。”
他吩咐冬秋給白宣倒茶,又道;“設計圖昨日就整理好了,本來想明日差冬秋送到大營,此刻白先生登門,還省去一趟冬秋跑腿的功夫。”
許林秀将設計圖展開給白宣看,從制造樣式,材料建鑄方法,铠甲打造的步驟,全都有文字搭配圖案詳細的介紹,一目了然。
白宣道:“有勞許公子,還望公子早日康複。”
頓了頓:“公子當真不願意入我祁軍大營?”
許林秀莞爾:“當日已說過,我志不在廟堂,多謝白先生擡愛。”
白宣嘆息,不再此事更多糾結。
午後,許林秀見天色不錯,想起自己還留在都尉府的東西,這會兒任青松不在,他過去取也方便。
到了任府,許林秀無意得知任明世的官職已被革除。
許林秀沒和任何人說話,徑直去往儲藏室。
他的東西已被收納歸置在一個箱子裏,都是些小物件的玩意兒,分量不重。
許林秀抱起箱子,背過身,卻見門外站着的任青松。
任青松面容憔悴,帶有病色,瘦得雙頰微微凹陷。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許林秀,壓抑略為激動的情緒,啞聲道:“你來了。”
許林秀點頭:“見過任都尉。”
任青松像沒看出他的疏離:“林秀,你瘦了。”
許林秀垂眸,抱起箱子繞過任青松。
胳膊一緊,任青松下意識拉住他。
許林秀沒有回頭,嘆了口氣:“大人,事已至此,該放下了,你一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任青松聲音低啞,幾乎嘶吼:“如何相忘?”
許林秀看着胳膊上的手掌,搖搖頭:“放開吧,一會兒讓任老爺瞧見又要遭他非議。”
任青松喉結動了動:“不……爹他不會再說什麽,林秀,你對我真的已無情義麽?”
許林秀道:“當日已說過,我與大人一別兩寬,望大人珍重。”
他頭也不回:“我還有事先行離開,告辭。”
步行走出都尉府,迎面拂來的風帶着一絲涼爽,許林秀沒急于乘坐馬車,而是徐徐漫步于街道。
過去幾年,他很少像今天這樣有機會慢慢沿街角散步,時下心境慵懶,走了會兒,飄起微雨。
細密的雨絲貼着肌膚清涼舒服,雨勢一起,往來行人加快步子跑遠了。
許林秀正準備找處屋檐避雨,從側方拐來的馬車在他面前停下。
重斐今日去拜訪兩位已上年紀的三朝大儒,歸返将軍府途中下了雨,覺得悶熱,掀起車簾吹風。
視線不經意一瞥,見雨下立着抹纖瘦款款的身影,行人都在奔跑避雨,能在雨中跟個神仙似的,怕只怕只有這人。
本不欲多管閑事,想起白宣交給他設計圖時念起許公子身體孱弱,不由“啧”了聲,心道這副姿态看着還沒病愈,本來就體弱多病,再淋雨豈不又要卧病不起了?
重斐很看重許林秀給的铠甲制造圖,并且猜測對方還有別的驚喜沒讓他知道。
于是他叫停馬車,和那雙看起來總是溫柔深情的眼眸隔簾相望。
“許公子,風寒雨重,上車,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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