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入宮

宮裏人注重穩當,一向信不過民間大夫,即使名揚四海的民間神醫,在宮中看來,也比不上太醫可信可靠。

何況,宋慎年紀輕輕,莫說頭發沒白,連胡須都沒蓄,與傳聞中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神醫模樣相差甚遠。

若非慶王舉薦,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大夫根本進不了宮門。

宋慎泰然自若,任由同行的太醫和禁衛打量,目送管事太監踏進卧房,少頃,傳出命令:“請宋大夫進來,為殿下診脈。”

“是。”小太監領命,推開房門,并懸起兩層厚實簾子,一股藥香、龍涎香、熏籠燃炭混合的複雜氣息便竄出外間,彌漫開來。

宋慎自幼學醫,一進房門,便被雜糅氣味沖得皺眉,旋即不動聲色,穩步踏進裏間,定睛掃視:

卧房寬敞明亮,陳設古樸雅致,于細枝末節處彰顯皇室氣派;

榻前方擱着一個熏籠,炭氣不絕;

病榻上,瑞王平躺,嚴實蓋着被子,閉着眼睛。

側臉望去,他額頭飽滿,鼻梁高挺,眉發烏黑,睫毛纖長濃密,肌膚玉白潤澤,猶如上等瓷器,細膩無瑕。

天生患有心疾的皇子,臉無血色,唇呈青紫色,呼吸清淺并明顯急促。

好出衆的相貌!

宋慎意外之餘,暗忖:可惜,患有不治之症,注定是藥罐子,生在皇家卻無力享受榮華富貴。

他轉瞬收回目光,依禮撩袍下跪,“草民宋慎,參見殿下。”

“殿下,這位便是慶王推薦的宋大夫了。”管事太監名叫王全英,身材矮胖,侍立榻前,躬身喚道:“殿下?醒醒,大夫來了。”

瑞王驟然痛失胞妹,因悲發病,因累倒下,正遭受痛苦折磨,昏昏沉沉,被叫醒後,疲憊睜開眼睛,循聲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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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宋慎,參見殿下。”宋慎腰板挺直,平視天潢貴胄,對上了一雙郁郁沉靜的眼睛,病人眼裏有血絲。

而瑞王第一眼看去,是一雙精湛有神含笑的眼睛,陌生醫者神采奕奕,毫無膽怯拘束或卑微讨好之态,令見慣了奴顏婢膝谄笑的皇子頗感意外。瑞王勉強打起精神,嗓音清朗悅耳,猶如深山溪澗在流淌,“既是三哥推薦、父皇派來的大夫,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殿下。”

宋慎從少年時起闖蕩江湖,飽谙世故,洞察力極強,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并未忙于診脈,而是表明:“草民醫術淺薄,蒙慶王殿下擡舉,得以入宮面聖,惶恐至極。”

瑞王精力不濟,十分虛弱,“無需過謙。慶王賞識的大夫,想必有過人之處。”

宋慎目不轉睛,謙遜幾句,又道:“昨夜,草民惶恐激動得一宿沒睡好,今日一見,聖上竟那般寬厚仁慈、恩準草民行醫,草民簡直三生有幸!”

當聽見“聖上寬厚仁慈”時,瑞王目光僵了僵,眼睛用力閉了閉,一板一眼說:“聖上自然是聖明的。”

宋慎目光銳利,敏銳捕捉到了對方幾不可察的黯涼與失望,一邊琢磨,一邊透露:“草民先給惠妃娘娘診了脈,然後才來到此處。”

“哦?”

瑞王一聽,下意識扭頭,關切問:“娘娘的病情如何?”

很好,是個孝子!宋慎迅速打定主意,斟酌告知:“娘娘身體底子不錯,皆因悲傷深重又疏于寝食,一時間撐不住才病倒了,草民請過脈之後,已開了方子,如果太醫院覺得行,即可煎藥服用。”

“太醫院?”

宋慎颔首,扭頭望了望監督人員。

瑞王眼皮沉重,擡眼一掃,才發現站得稍遠的太醫和帶刀禁衛們,“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管事太監王全英湊近,耳語解釋:“這是聖上的旨意。唉,宋大夫雖說是慶王推薦的,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多派幾個禁衛盯着他,以防萬一。”

瑞王微微颔首。

宋慎乃習武之人,聽得清清楚楚,卻面不改色,彬彬有禮問:“草民奉旨前來請脈,請殿下允許。”

聖谕不可違。瑞王伸出手腕,白皙手背隐現血管,指節修長,指甲與唇一樣發紫,病勢沉重。

小太監搬來圓凳,宋慎落座,客氣問:“前輩,可否再借脈枕一用?”

太醫遞過脈枕,并順勢靠近,旁觀民間大夫行醫手法。

宋慎道了謝,把脈枕擱在病人腕下,定定神,伸出右手三根手指,穩穩搭在病人腕間,聚精會神,開始號脈。

自記事至今,瑞王不知見過多少大夫、服過多少藥,習慣了須發灰白的老太醫,第一次被如此年輕的民間大夫把脈,病中昏沉,說話慢騰騰,随口問:“你身為大夫,為何連脈枕都沒有?出診,居然不帶醫箱?”

宋慎端坐,按着病人手腕,嚴肅專注,細致檢查脈象,無暇分神回答。

“你這人,無禮——”管事太監王全英不悅,欲責備又忍住,躬身禀告:“回殿下的話:宋大夫帶了醫箱,只是不符合宮裏的規矩,得使用太醫院的器具。”

“原來如此。”瑞王嗓音幾不可聞,眉目俊美如畫,文雅矜貴,卻氣息微弱卧床不起,猶如精致易碎的傳世名瓷,令人心生憐憫,不忍拿一句重話激他。

鴉雀無聲,足足一刻鐘後,宋慎診畢,拿走脈枕,順便把病人的手塞回被窩——輕輕一抓,只覺瘦得可憐,令大夫犯愁。

瑞王閉着眼睛,狀似入眠,實則心神不寧,半睡半醒。

“怎麽樣?”管事太監迫不及待,“我們殿下的病,不要緊吧?”

不治之症,怎麽可能不要緊?

宋慎臉色凝重,一邊觀察病人氣色,一邊詢問:“此病最忌憂思與操勞,觀殿下脈象,近期明顯疏于保養身體。他胃口如何?夜間是否難以入眠?”

“唉!”王全英愁眉苦臉,“不思飲食,夜難安寝。”

醫者之心,關切病人。宋慎全神貫注,望聞問切。

兩名太醫安靜旁觀,良久,其中一老者手捋胡須,耷拉着眼皮,俯視年輕同行,提議道:“宋大夫,咱們出去談,,讓殿下歇會兒。”

“好。”宋慎起身,一行人放輕腳步離去。

片刻後·偏廳

太醫開門見山,“對于殿下的病症,你有什麽好法子?”

宋慎正色答:“慚愧,在下年輕,醫術淺薄,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好法子。再者,當着前輩的面,在下不敢班門弄斧。”

“哎,哪裏!”

瑞王的病棘手,太醫院艱難醫治二十餘年,一貫不求立功但求無過,現已無計可施,燙手山芋,巴不得丢給外人。兩名太醫對視一眼,大加鼓勵,“‘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切莫妄自菲薄。”

“是啊。能得慶王殿下賞識,又是聖上欽派,必定是人才。”

“你先開個方子,交給我們過目,如若可行,今日便用藥試試。”

“瑞王殿下的病,一天不用藥都不行,你盡快開個方子來!”

“二位前輩過獎了,在下實不敢當。”

宋慎自有考量,甘願接過燙手山芋,“既如此,宋某鬥膽一試。”

小太監擺好文房四寶,鋪紙磨墨,宋慎提筆蘸墨,心中斟酌妥,下筆一揮而就,快得令太醫犯嘀咕。

與此同時·卧房

“宋大夫太年輕了,聽說才二十七歲,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王全英絮絮叨叨,擰了帕子為瑞王擦汗,“乳臭未幹,沒準兒是個江湖騙子。”

瑞王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卻總是無法安眠:要麽輾轉反側,胸悶氣促;要麽服了藥昏睡,醒後頭暈腦脹。

渾身上下都難受。

“三哥看人,眼光錯不了,加之又是父皇派來的,不可怠慢他。”

“……是,并未怠慢他。”

房中彌漫着龍涎香和炭氣,瑞王周身忽冷忽熱,咳了幾聲,臉色蒼白,唇愈發紫,忽然問:“前天派出去的人,可有回音?”

王全英霎時緊張,環顧四周後,耳語禀告:“慶王下令,又添了兩隊禁衛,看守森嚴。所以,目前還沒打探到新消息。”

“三哥只是奉旨行事。”瑞王眼中飽含悲涼,“父皇包庇得過分了。”

“公主不幸薨逝,殿下更該好生養病,養足精神,多勸勸娘娘……日子總要繼續過。”王全英并不贊同報仇之舉,只是選擇協助。

瑞王用力閉了閉眼睛,竭力克制情緒,顫聲說:“我不明白,我至今想不通,澤寧怎能狠心下得了手?簡直、簡直喪——”

心疾忌悲忌怒,病人一口氣梗在半道,噎得整個人僵住。

“殿下?”

“殿下!您別激動,冷靜點兒。”王全英吓一跳,“來人吶,立刻傳太醫!”

“慢着,不必。太醫才剛離開,又傳什麽?”瑞王唇發紫,徐徐調息,硬是緩了過來,淡淡說:“我這是老毛病了,別大驚小怪的,多事時期,萬一又驚動病中的父皇,皇後娘娘定會敲打我。”

“唉!是。”

“您歇着,待會兒試試宋大夫開的方子,如果不起效,還得請老太醫出馬。”王全英惴惴不安,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

瑞王平靜默許,早已接受自己是個短命病秧子的事實,閉目沉思,迫切想完成遺願。

門窗緊閉,龍涎香袅袅,熏籠暖融融,帳內一片昏暗。

瑞王右側卧,微微蜷縮以緩解心疾不适,神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默默隐忍痛苦,從不願露出哀怨之态。

等待中,日色緩緩偏西。

“藥呢?”

“小半天了,怎麽還沒送來?”王全英吩咐小太監服侍瑞王,幾次進進出出,焦急念叨:“民間大夫,果然不可靠!不僅靠不住,還妨礙咱們傳太醫,唉!”

宋慎清晨入宮,耐着性子,遵守繁瑣宮規,直到申時末,才被禁衛們帶回瑞王處。

一碰面,王全英便生惱,微笑說:“喲,宋大夫,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咱家還以為,你早已出宮了呢。”

宋慎一眼看出對方不滿,無奈解釋:“宋某開的方子,須得太醫院批準了,才能抓藥煎藥,藥一煎好,立刻趕了過來。瑞王殿下怎麽樣了?”

“在歇着,等着服藥。”

“讓殿下久等,真是不應該。”

王全英站在臺階上,鼻孔朝天,俯視禁衛手中的食盒,用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問:“太醫院審查了半日,別是方子不妥吧?”

宋慎告知:“太醫院的院使親自批的,他們允許宋某試一試。”

王全英無法,只能催促:“既如此,趕緊的吧,我們殿下一天也離不開藥。”他邊走邊問:“你這藥,苦不苦?”

“良藥苦口。”

“一天幾劑?”

“一劑。”

“什麽?才一劑?”王全英訝異停下腳步,滿臉狐疑,只差沒直斥“你到底懂不懂醫術”,皺眉問:“殿下發病時,太醫院的方子至少一天兩劑,三劑也常見,你居然就開一劑?”

宋慎好整以暇,反問:“公公認為劑量越大越好嗎?”

“這……”王全英無言以對,一邊走,一邊嘟囔抱怨:“你這藥,也不知殿下肯不肯喝。你們這些大夫啊,不知讓殿下服了多少藥,幾乎當飯吃、當水喝,卻不怎麽見效,白白受苦!唉,你們究竟開的什麽方子?”

我初次問診開方,卻成了你口中的“你們這些大夫”?

宋慎一笑置之,看了看禁衛提着的食盒,胸有成竹道:“慚愧,宋某醫術淺薄,不敢保證方子一定湊效,但敢保證,殿下肯定會服用的。”

“呵呵呵。”王全英扯開嘴角,皮笑肉不笑,“宋大夫倒是有把握。”

“不信吶?”宋慎挑了挑眉,“要不打個賭,公公若是輸了,就答應宋某一件事,怎麽樣?”

“嘁,宮裏頭,誰同你打賭!”王全英矮胖,仰視民間大夫,頓了頓,卻忍不住問:

“假如你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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