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強難

“你威脅我?”

宋慎臉色一變,顧不上用敬稱,戒備審視對方,“關于我師姐,你都知道些什麽?”

“放肆!你這是什麽态度?”

瑞王鎮定自若,“本王想知道的事,自有辦法查到。”

宋慎目光沉沉,站起,俯視并走向對方,克制着怒意,“奇了,我師姐沒得罪殿下吧?”

太監和禁衛在門外候命,瑞王獨自一人,身板遠不如對方健壯,見對方靠近,下意識後退兩步,“她沒得罪本王。只要你按時交藥,她就能出獄,如何?”

宋慎一步步接近,不笑的時候,銳目薄唇,氣勢逼人,極具威懾力,嚴肅答:“既然無冤無仇,還請殿下高擡貴手,莫為難一個女人。”

“本王無意為難。相反,是想幫你們。”

“幫我們?”宋慎似笑非笑,腳步不停。

瑞王一步步後退,逐漸輸了氣勢,維持表面鎮定,“你師姐下獄,皆因她是貪官家眷,被朝廷一網打盡,你想救她,卻打點不動負責審案的官員,貪污大案,連我三哥也無權下令放人,你無計可施,不得已才揭榜,入宮行醫,尋找救人的機會。本王沒說錯吧?”

“看來,殿下查得挺清楚。”

宋慎繼續逼近,“我師姐确實犯了錯,貪財慕勢,跟了貪官,甘當外室,但罪不至死。等救出人來,我定會按照門規懲罰她,絕不袒護!”

“江湖門派的家務事,本王不管,到時你自行處理。但眼下,她是出獄,或是被株連,全看你的決定。”

不知不覺間,瑞王被逼得貼着多寶閣,退無可退,忍下傳禁衛的念頭,昂首,再度威脅:“記住,五天,一旦逾期,你師姐将有嘗不盡的牢獄之苦。”

“你——”

宋慎握緊拳頭,深吸口氣,雖然十分不快,卻只能克制——對方不僅是天潢貴胄,而且身患重病,是自己的病人,作為大夫,能把病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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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制藥的事兒,可以慢慢商量,請不要插手我師姐的案子,行嗎?”

瑞王緩緩搖頭,并告知:“你不必盲目奔波了,河間貪污案牽連甚廣,除了本王,朝野幾乎無人能幫。除非,你有本事求得我父皇恩典。”

“慶王殿下——”

瑞王會意,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三哥若能幫,你今天就不用站在這兒。”

宋慎無言以對,咬牙暗忖:原來,瑞王不僅僅是病秧子和藥罐子,看似文質彬彬,卻莫名翻臉,真是人不可貌相。

“事成之後,”瑞王鄭重承諾:“本王絕不會虧待你。”

“不知殿下想把毒/藥用在誰身上?”

“與你無關的事,別打聽。”

僵持片刻,宋慎再度深吸口氣,恢複冷靜,別開臉,同時後退,緩和說:“事關重大,請容我考慮考慮。”

“五天時間,足夠讓你考慮清楚。”

瑞王勞神一久,身體和精神皆撐不住,疲憊靠着多寶閣。秋夜寒涼,他攏了攏披風,忽然咳嗽,“咳,咳咳。”

宋慎不由自主,聞聲扭頭,皺眉打量病人,須臾,頭疼揮手作驅趕狀,“趕緊回床上休息,當心病情加重!等考慮清楚了,我會給你答複。”

本王仗勢威脅、強人所難,他居然不忘大夫的職責?

瑞王意外之餘,頓感汗顏,點了點頭,默默走向床榻。

病中的人虛弱,腳步發虛,走不了幾步,身形一個踉跄——

“小心!”

宋慎不假思索,手比腦快,醫者的本能,驅使他及時攙住了病人。

賤!手賤!

宋大夫面無表情,一邊暗罵自己,一邊把難纏的病人攙回病榻。

剛剛威脅了人,轉眼卻被對方幫助。瑞王不禁尴尬,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于是,走出來時,大夫耐性十足,溫和開導病人,憐憫勸慰;

走回去時,大夫板着臉,一言不發,大踏步,粗魯架着病人走。

轉眼,病榻到了。宋慎把病人按坐下,硬邦邦說:“我叫王公公進來照顧你。”語畢,他轉身,返回方幾,抄起裝着藥丸的木盒,塞進懷裏,旋即離去。

“你的賞賜——”

瑞王坐在榻沿上,欲言又止,目送大夫頭也不回地離開,自言自語:“不喜歡瓷器麽?我倒覺得,那件瓷器十分精美。算了,改天挑別的東西,重重賞你。”

不消片刻

在門外候命已久的王全英小跑入內,急不可待,緊張問:“殿下,沒事吧?”

瑞王搖了搖頭。

“老奴在門外,什麽也聽不見,真怕宋慎急眼翻臉,魯莽冒犯您。”

瑞王又搖了搖頭,“有些急了,但沒翻臉。他出門的時候,是什麽态度?”

“笑眯眯的,看不出異樣。”

困意襲來,瑞王上榻,“倘若他遇事便陣腳大亂,斷然入不了三哥的眼。”

“喲,怎麽光着腳?快躺進被窩,仔細着涼!”王全英蹲下伺候,忐忑問:“咱們這麽做,萬一慶王殿下又阻止,怎麽辦?”

“見機行事。宋慎十分重視他師姐,有自行制藥的本事,只要東西到手,本王便履行承諾,設法為他師姐脫罪。”

王全英愁眉苦臉,小心翼翼問:“毒/藥危險,非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能不能、能不能換個法子?”

瑞王拉了拉被子,心意已決,“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咳,咳咳,告慰宜琳橫死的亡魂。”

“是,大公主死得太冤了,絕不能寬恕真兇。”屢勸無果,王全英擔驚受怕。

瑞王不時淺咳,精神一松懈,便昏沉沉,“澤寧那般喪心病狂,父皇選擇包庇,對宜琳太不公。留着他,終究是個禍患,我時日無多,不得不盡快除掉他,以免他将來繼續害人。”

“八皇子就是個瘋子!”王全英撇撇嘴,“子随母,王昭儀瘋瘋癫癫,她兒子也不正常,倆瘋子!”

瑞王閉目沉思,在藥效下迅速入眠。

三日之後·慶王府

廳內僅有兩人,一坐一站。

“豈有此理!”

“瑞王,趙澤琛,他威脅我!”

“他居然拿我師姐的安危,威脅我!”

宋慎背着手,在廳內煩惱踱步,霍然停在一名年輕官員跟前,怒道:“容大人,當初,你說瑞王‘斯文謙和、樂善好施’,最大的困難是病難治。可如今,依我看,病難治倒是其次,趙澤琛人難纏,才是最大的困難!”

“噓,小聲點兒。”年輕官員名叫容佑棠,乃慶王心腹,一表人才,官袍筆挺,提醒道:“你直呼瑞王名諱,大為不敬,小心被人聽見,慶王殿下若是知道,定會責備你。”

宋慎一貫吃軟不吃硬,生平最恨被威脅,十分沒好氣,“做哥哥的沒管教好弟弟,還有臉責備我?”

“消消氣,坐,坐下談。”

宋慎低聲問:“據瑞王說,那種藥,慶王手裏有兩顆?”

“那兩顆,是從謀害大公主的太監屋裏搜出來的,是證物,早已上交了。”

宋慎疑惑挑眉,“瑞王為什麽有一顆?”

“咳,瑞王曾險些被下/毒,幸而機警,躲過一劫。原來,他悄悄藏起了一顆。”

宋慎嘗試推測,“難道,瑞王不忿被下/毒,想以牙還牙?”

“難說。”

宋慎心思飛轉,“但那個藏毒并謀害公主的太監,不是已經被淩遲了嗎?兇手已死,瑞王準備用毒對付誰?”

“……不清楚。”

容佑棠了解內情,卻不能透露,“別急,此事我已禀告殿下,商量商量,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他什麽時候回來?”

“散朝後去了禦書房,按慣例,應該快回來了。”

宋慎落座,喝了口茶,壓下火氣思考對策。

“這兩天,瑞王殿下催你了沒有?”

“沒催,仿佛壓根沒那回事。”宋慎頗感棘手,“但五天的期限一到,他不可能不問結果吧?”

容佑棠嘆了口氣,“看來,瑞王殿下真急了,簡直‘病急亂投醫’,出人意料,他竟會盯上你。”

“哼。”宋慎冷哼,“什麽‘病急亂投醫’?他一出手,就準确掐住了我的軟肋,麻煩得很!”他想了想,側身問:“瑞王的妹妹,大公主,究竟是被誰殺害的?”

容佑棠喝茶的動作頓了頓,“為什麽問這個?”

“惠妃母子憤憤不平,氣悶病倒,宮女太監也議論紛纭,懷疑被斬的老太監只是替罪羊,兇手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宋慎告知:“許多人猜測,真兇是八皇子。”

容佑棠放下茶杯,“果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大公主死沒幾天,八皇子就‘病’了,再也沒露過面,外人不起疑才奇怪了!”宋慎納悶問:“雖說同父異母,但畢竟是血親,皇子虐/殺公主,骨肉相殘,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吶?”

“我一個外人,哪裏清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皇家的家務事,更是一言難盡。”

容佑棠避而不談,寬慰道:“瑞王并非不講理的人,皆因大公主死得突然,又草草結案,他悲傷氣憤,一心想懲治真兇,幾次動手卻失敗,你倒黴,碰巧以‘慶王黨’的身份送上門,他便順勢利用了。”

“是啊,我倒黴。”

宋慎自嘲一笑,又問:“瑞王幾次想為妹妹報仇,都被慶王阻攔了?”

“對。其實,慶王殿下比你更倒黴!”容佑棠嘆了口氣,“後宮的事兒,一團亂麻,咱們殿下奉旨查案,辛辛苦苦,雙手意外被燒傷,還受夾板氣,吃力不讨好,落了不少埋怨。”

宋慎頗為同情,“确實,他也挺倒黴的。容大人,你跟我說句實話:慶王和瑞王,到底誰才能幫我救師姐?”

“這……”

容佑棠稍作思索,誠實答:“關于救你師姐這件事,如果瑞王肯求情,八成比慶王管用。”

“何出此言?”

容佑棠解釋道:“河間貪污案,聖上雷霆震怒,咱們殿下最近又被政敵彈劾,節骨眼上,不方便插手。但瑞王不同,大公主的死,聖上不願家醜外揚,草草了結,對惠妃母子……應多少有些歉疚。所以,于此事,瑞王的面子比慶王大。”

宋慎後靠椅背,一拍額頭,“看來,趙澤琛的确有威脅我的資格。”

這時,廳外傳來幾聲喚“殿下”的動靜,容佑棠立刻站起,“殿下回來了!”

少頃,慶王金冠華服,昂首闊步踏進廳內,雙手掌被包紮着。

宋慎站起行禮,“參見殿下。”

“怎麽現在才回來?”容佑棠關切問:“今天手傷好些了嗎?”

慶王戍邊十年,氣勢威嚴,不茍言笑,嗓音低沉渾厚,“好多了。大公主即将出殡,與禮部商議了一上午。坐。”

“謝殿下。”

慶王落座上首,受傷的雙掌捧着茶杯,喝了口茶,絲毫不拖泥帶水,看着宋慎,開門見山道:“瑞王的事,本王已經知曉,你設法,穩住他,待其病情好轉、恢複冷靜,本王再與他談。”

“穩住?”

宋慎霎時更頭疼了,“怎麽穩住?他只給了五天期限,态度十分強硬,兩天後就要答複。”

“本王相信,你會有辦法的。”

啧,不愧是兄弟倆!

宋慎啞然失笑,拍了拍椅子扶手,“您有所不知,瑞王殿下也相信我會有辦法,二位殿下實在是太看得起宋某了!唉,宋某膽小,打死也不敢幫皇子研制毒/藥,請您盡快抽空,勸勸您四弟,安生養病,身體要緊。”

“他正在氣頭上,現在勸也是白勸。”慶王亦感頭疼,威嚴囑咐:“你動動腦子,弄幾顆藥丸給他,但絕不能是毒/藥,明白嗎?”

宋慎皺了皺眉,“您的意思是,糊弄瑞王?”

“總之,你便宜行事。”慶王沉穩如山,“本王早就提醒過,朝堂後宮多事時期,即使行醫立功,也不一定能救出你師姐。瑞王許諾插手,算是一個機會,你若能把握住,多半能達成所願。”

容佑棠頗為感慨,“夏氏有你這樣的師弟,真是好福氣,分別十幾年,久別重逢,僅憑兒時情誼,你也願意冒險相救。”

“沒辦法,誰叫我欠了師姐的恩情。”

宋慎振作起身,抱拳道:“殿下的意思,宋某明白了,等斟酌妥當,再來禀報。”

慶王颔首,“去吧。”

一晃眼,五天期限到了。

清晨·禁衛院

秋風飒爽,吹得落葉紛飛,樹下鋪滿黃葉。

庭院中,數名下人忙碌掃地,“刷拉刷拉~”作響。

宋慎盤腿,獨坐于狹窄耳房,面前小木盒內,盛着三枚藥丸,惱怒暗忖:

我生平最恨被人威脅,這口氣且先咽下,早晚有一天,必從瑞王身上讨回來!

但,欺負病患為人所不齒,我得先幫他治病,然後再收拾他!

唉喲,還得幫他治病,夠糟心的……

正當他肚子裏的壞水“咕嘟咕嘟~”亂冒泡時,房門被叩響,門外禁衛提醒:“宋大夫,你不是要給瑞王殿下診脈嗎?該入宮了。”

“知道了!”

宋慎定定神,蓋上木盒,塞進懷裏藏妥,跟随禁衛,再度踏進宮門。他不由自主,腦子裏浮想聯翩,湧出無數個收拾瑞王的法子——

哼,趙澤琛,我倒想知道,你能扛住多少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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