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出宮
“三顆?”
卧房裏間,盒子放在桌上,瑞王拿起一顆藥丸,翻來覆去地端詳。他身形修長,頭戴白玉嵌紅翡的親王冠,素色中衣領子豎起,霜色錦袍,衣襟繡着流銀祥雲瑞獸圖案,腰懸玉佩,翩然俊雅,氣度尊貴。
宋慎抱着手臂,“不夠嗎?”
“怎麽用?”
“服下即毒發。”宋慎語調平平,“至于具體該如何下毒,相信殿下定有辦法。”
瑞王的報仇計劃中,必須使用此藥。他眼中血絲已褪,嘴唇指甲也不再發紫,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沉靜,又問:“此毒,能解嗎?”
“草民是嚴格按照您給的原藥配制的,已經拿動物試過了,确屬劇/毒,毒性複雜,一時半刻琢磨不出解毒之法。”
瑞王掌心托着藥丸,若有所思,須臾,肅穆道:“待查驗無誤後,本王再設法為你師姐脫罪。”
查驗?哼,若是請了外行,看不出問題,內行則普遍拒絕與皇室打交道。宋慎深得恩師真傳,精通醫術與毒物秘術,胸有成竹,“應該的,您盡管請人查驗。”
“辛苦了。”
“能為殿下效勞,是宋某的榮幸。”
藥,不是不會制,而是不能制。萬一瑞王真拿毒/藥對付八皇子,大夫便是幫兇,必死無疑,甚至被誅九族——孤兒雖無親戚,卻有師門,并且身為掌門,豈敢犯糊塗?
宋慎定定神,提出告辭:“時辰不早,草民得去給惠妃娘娘請脈,不打擾殿下休息了,告辭。”
“哦?”瑞王回神,把木盒鎖進抽屜裏,邁步走向門,“本王正要去給娘娘請安。”
難怪,一副出門的打扮。
不過,探望親娘,服飾用得着這麽隆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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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在前,宋慎落後幾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踏出房門後,宋慎發現幾個小太監在收拾行李,随口問:“這陣仗,是要做什麽?”
王全英喘籲籲近前,“殿下病情好轉,今兒該回王府了,成年的皇子不能長住宮裏。”
“原來如此。”
“服藥六七天,殿下就能下榻,宋大夫醫術精湛,佩服佩服!”王全英笑容滿面,再無初次見面時的輕視與怠慢。
宋慎少不得謙虛一番,“公公過獎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其實,瑞王仍十分虛弱,稍微多走幾步,便需太監攙扶。
一行人跨出皇子所,穿過宮殿之間的長長夾道,并路過禦花園,走向惠妃住所。
晨光明媚,秋季的禦花園,丹桂馥郁,金菊清新,景色怡人。
走着走着,兩名太監忽然追上來,捧着一個小箱子,躬身禀告:“殿下,宋大夫的醫箱取來了。”
什麽?
我的醫箱?落在最後的宋慎一愣。
瑞王站在盛開的海棠叢旁邊,扭頭,與大夫對視,含笑說:“物歸原主。”
晨光下,這一笑,恍若畫中谪仙,臉龐玉白,俊美出塵,引人矚目。
兩人相距不遠,宋慎回神,幹巴巴說:“多謝。”
“殿下特意派人去太醫院,替你要回來的。”王全英矮胖,行動便冒汗,頻頻擦汗,“他們扣着你的醫箱不還,沒道理嘛。”
難纏皇子不難纏的時候,倒也不讨厭。宋慎看着溫文爾雅的病人,笑了笑,再度道謝,“多謝殿下。”
“小事一樁罷了。”瑞王繼續前行,心想:原來,一個舊醫箱,就能讓你高興?
半個時辰後
惠妃一貫注重保養,原本風韻猶存,痛失愛女後茶飯不思,憔悴不堪,鬓發灰白,短短月餘幾乎像老了十歲。
瑞王坐在下手,陪長輩閑聊。
“琛兒能走來請安,真是多虧了宋大夫。”惠妃脂粉未施,靠着矮榻,眼尾嘴角皺紋細密,嗓音仍沙啞,贊不絕口:“你的醫術,把整個太醫院都比下去了。”
宋慎一向恩怨分明,對客氣的惠妃還以客氣,“娘娘過譽了,您這麽誇,草民實在不敢當。”
“你醫術過人,當得起。唉,那些太醫,嘴裏長篇大論,卻總不敢給個準話,遠不如你聰明爽快。”惠妃失去女兒,滿腔母愛悉數給了兒子,殷切盼望民間大夫能治愈兒子心疾,吩咐宮女:“把謝禮呈上來。”
宮女領命,端出事先準備的禮物,屈膝獻上。
“區區薄禮,聊表謝意。”惠妃和顏悅色,“琛兒的病,還請大夫多多費心。”
宋慎站起,抱了抱拳,婉拒道:“殿下雖然能離開病榻行動,但身體仍虛弱,尚無大起色,故草民不能領賞。”
“哪裏?”兒子病情好轉,惠妃自然欣喜,示意宮女硬塞,“你能把琛兒從卧病不起治得下地行走,已非常難得,當賞!”
“宋大夫,請收下。”宮女把禮匣硬塞進大夫懷裏,旋即退開。
瑞王慢條斯理說:“給你,你就收下。”
宋慎推不掉,無奈接下匣子,“多謝娘娘。”
談論病情許久,惠妃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巳時了,琛兒,去給你父皇請安吧,他這會子應該有空。”
“好。”瑞王尚未諒解父親,眼底的笑容淡去,“今天陪您用過午飯,我再回府。”
“路上小心。”
瑞王起身朝外走,路過宋慎時,腳步一頓,剛想開口,卻聽惠妃問:
“宋大夫,我這兩天,躺着一閉上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流淚,并非因為傷心,就是莫名流淚,眼睛幹澀刺痛,難受得緊。你可有什麽法子治一治?”
宋慎坐在側方,并未直視宮妃,聞言才扭頭,“冒犯了。請娘娘把眼睛睜大些,草民看一看情況。”
瑞王見狀,便把大夫留給娘親,在太監攙扶下,前往乾明宮見父親,請安并禀明自己将回王府。
半個時辰後,他返回,宋慎已不見人影。
“母妃,宋大夫呢?”
惠妃答:“他開了方子就出宮了。”
“上哪兒了?”
“回家了。他說,想回家看看,豈能攔着?你按方服藥,過幾天,他會去王府探望。”飯菜飄香,惠妃招呼兒子落座,“來,快坐下吃飯,全是你愛吃的菜。”
回家?他老家遠在數千裏之外的南境,紫藤閣那種地方,能算家嗎?瑞王神色如常,按捺下一絲莫名的不快感,侍奉惠妃用飯。
夜晚·紫藤閣
月牙彎彎照竹樓,樓頂露臺上,宋慎惬意窩在搖椅裏,飲酒賞月。
躺椅旁有個架子,幾條蛇顏色各異,或盤踞,或游走,忽昂首望向露臺入口,“嘶嘶~”吐信子!
“哎——”周彥清頭皮發麻,第無數次被吓退,抱怨道:“你能不能叫它們回竹林待着?太吓人了!”
宋慎沒動彈,“你從來沒挨過咬,究竟有什麽好害怕的?”
“非得被咬一口才能害怕嗎?我天生怕蛇,行不行?”
“行,當然行!”宋慎一聲口哨,蛇緩緩游走,順着垂入露臺的竹枝爬伸,一一消失在濃密竹葉裏。他喝了口酒,懶洋洋說:“有一條蛇變瘦了點兒,哎喲,這幾天,它肯定很想我,夜不能寐,思念致瘦。”
“瞎說八道!”
周彥清在旁邊坐下,“蛇還能比我更擔心你?”
“那不能夠!”
宋慎睜開眼睛,坐直了,才發現義兄手捧一尊玉觀音。
“玉質溫潤細膩,雕工卓越,雖然沒達到羊脂玉級,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宮裏的玉器,真不錯!”周彥清愛玉,細細觀賞,“惠妃一出手,就送了玉觀音,夠大方的。”
宋慎醉意微醺,“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根本不想收什麽賞賜,誰知推辭不掉。”
“傻!”周彥清撫摸玉觀音,“憑本事掙來的,為什麽推辭?你就當是診金呗,否則,白辛苦了。”
“清哥既然喜歡,擱你房裏當擺設吧。”
“你不喜歡嗎?”
“我對瓶瓶罐罐和石頭沒興趣。”
周彥清了解對方,一聽便明白,好奇問:“你小子把美玉當石頭,那,誰送你瓶瓶罐罐了?”
由于茲事體大,不知情為妙,故宋慎并未把皇室秘密告訴義兄。他暗悔失言,輕描淡寫答:“瑞王。他給了一尊瓷器,怪模怪樣的,又笨重,我懶得拿。”
“傻啊!”
周彥清直搖頭,想當然地說:“你令瑞王病情好轉,他出于感謝,贈予謝禮,再正常不過了。你不懂古玩,下次記得拿回來,我替你品鑒品鑒。”
“行吧。”
宋慎不願談論瑞王,岔開話題,正色問:“我不在的這幾天,鎮千保可有動靜?”
周彥清搖搖頭,“據探,近半個月他都沒露面,下落不明,興許是被別的仇人收拾了。”
“平南侯府的得力狗腿子,普通人奈何不了他。”宋慎抱着酒壺,“明早我上慶王府一趟,打聽打聽。鎮千保作惡多端,他助纣為虐的證據,我早已交給了慶王,助殿下一臂之力,扳倒平南侯。”
“他樹敵太多,遲早付出代價!”
宋慎又問:“我師姐呢?她怎麽樣了?”
糟糕,我徹底忘了……周彥清低着頭,鑒賞玉雕的眼神一僵,旋即若無其事,嘆息答:“唉,我本想去探望,但近日牢裏管得越發嚴,塞銀子打點,獄卒不肯收,麻煩啊。”
事實上,周彥清極度瞧不起夏莉,深深埋怨她害得宋慎東奔西跑,為了救她,甚至冒險揭榜入宮,令人擔驚受怕。
宋慎絲毫沒懷疑,信以為真,“聽容大人說,貪污案快宣判了,料想也是越管越嚴。明天下午我去試試,看能否見個面,看她的病好了沒有。”
“擔心什麽?鎮千保失了蹤影,你又求慶王打了招呼,獄卒不會再偷偷折磨她了。”
宋慎卻放不下心,“雖如此,有空也該看望看望,監牢陰森,我師姐嬌氣,吃不了苦。”
“嬌氣?”周彥清輕笑,埋頭鑒賞玉觀音,“四十多歲的婦人,能嬌氣到哪兒去?”依我看,就該讓她狠狠吃一場苦頭!
宋慎無可奈何,“你不懂。有些女人,從小嬌氣到老,性格永遠像小孩兒,正如你怕蛇一樣,天生的。”
“……我是不懂。”
周彥清懶得談論,叮囑道:“夏莉在牢裏,未宣判之前性命無虞,你還是多擔心自己吧,瑞王母子身份貴重,為他們治病,千萬多加小心。假如治不了,趕緊逃,保命要緊!”
宋慎失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哪兒去?”
“天大地大,總能找到藏身之處,咱們什麽苦沒吃過?”
宋慎把酒壺往桌上一頓,“說得好!夠膽量!不過,清哥放心,我會盡力避免咱們過流亡日子的。”
“但願一切順利。”周彥清喃喃說:“苦日子,我實在是過怕了。”
翌日·清晨
早飯後,宋慎依照計劃前往慶王府,不料,途中被人攔截。
“宋大夫,”相識的侍衛抱了抱拳,“瑞王殿下有請。”
宋慎霎時皺眉,“怎麽?莫非殿下的病情有變化?”
“不清楚,我只負責請大夫。”侍衛掀開車簾,“具體何事,您去了王府便知道了。”
宋慎稍作思索,因擔心病人病情,不得不改變計劃,決定去一趟瑞王府。
“馬車太慢,給我一匹馬!”
一行人馬不停蹄,宋慎一刻沒停歇,生怕耽誤了救人。
結果——
王府管事客氣帶路,“我們殿下在園中賞花,宋大夫,請。”
“賞花?”宋慎咬了咬牙,“他沒發病啊?”
王府管事樂呵呵,“多虧了您的醫術,沒發病!養病煩悶,娘娘誇你風趣幽默,殿下便叫你來,閑聊聊。”
閑聊聊?
哼,我抛下要事趕來,他卻在悠閑賞花?
宋慎瞬間一陣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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