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投靠
瑞王眼睜睜看着自己受傷的食指被含住,措手不及, 吃了一驚, 倉促抽手, “小傷口而已,不必如此。”
“別亂動!”宋大夫目光威嚴,不容拒絕,捉住傷患的手不放, 認真吮淨血跡。
“你——”
瑞王僵坐, 不知該如何應對,感覺食指被溫暖包裹,傷口先是一陣刺痛, 随即發麻,緊接着麻中生癢……他不由得尴尬,讷讷說:“一個小口子而已,不礙事, 行了,別管它了。”
“殿下受了傷, 宋某身為大夫, 豈能袖手旁觀?不管等于失職。”
宋慎劍眉擰起,清理妥了傷口,捏住傷患的手指細看,嚴肅告誡:“您身份貴重,小傷口也不能大意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吶。”
大夫義正辭嚴, 一片好意,傷患張了張嘴,無可反駁。
确實是小傷口,小得少頃能自行止血,三五天能自行痊愈,無需在意.
這種小傷,如果在別人身上,宋大夫根本懶得理睬,因為沒必要。
但,傷在瑞王身上,就大不一樣了。
原本白皙無暇的皮膚,忽然多了一個血口子,怎麽看怎麽礙眼,宋大夫皺眉審視,恨不能瞬間治愈它。
瑞王默默端坐,須臾,忍不住問:“你剛才說,想給誰?”
“什麽給誰?”宋大夫專注處理傷口,書桌上找了找,翻出尚未擦拭顏料的幹淨絹布,撕了一小塊,仔細包紮小血口子。
瑞王不悅,“少裝傻充愣。”
“唔?”宋慎包紮的動作一停,恍然挑眉,“哦!您是指‘以身相許’嗎?”
瑞王板着臉,無法想象對方向別人“以身相許”的場景,“本王提醒過你了,‘以身相許’不能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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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所言甚是。”
宋慎從善如流,苦笑嘆道:“唉,草民幼時頑劣,不愛讀書,如今懊悔莫及,十分後悔小時候沒認真遵從師父教導,致使胸中少墨水,連‘以身相許’都不懂,贻笑大方,羞愧至極。”
瑞王一聽,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并不是笑話你,只是提醒罷了。”
“多謝殿下指點!”
宋慎本非耐心之人,此刻卻仿佛有用不完的耐性,繡花似的包紮傷口,誠懇表示:“聖人曰‘知恥而後勇’,草民已經明白自己的不足之處,決定補救補救。考慮到近朱者赤,所以鬥膽,想投靠殿下,與文雅才子相處久了,興許能沾染些文雅之氣,免得時不時有人指責草民‘痞裏痞氣’或‘匪裏匪氣’。”
“投靠?”
瑞王一怔,“說了幾次‘以身相許’,原來你的意思是投靠?”
“正是。”宋慎愁眉苦臉,憂愁告知:“假如您不收留,草民只能另想辦法,過兩天探一探慶王殿下的口風,看他肯不肯收留武夫。”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瑞王悄悄放下心,啞然失笑,脫口勸阻,“別去探口風!慶王端方嚴謹,他的門客全是規規矩矩的,你性格這般率性跳脫,恐怕不适合待在慶王府。本王言出必行,曾經承諾你随時可以投靠瑞王府,既然今天提出了,放心住下便是!”
除了本王,估計誰也包容不了率性而為、跳脫不羁、沒上沒下的大膽門客。
宋慎莞爾,慢吞吞包紮傷口,動作比繡花還慢,正色道:“王府規矩繁多,宋某不願投靠王府,只想投靠殿下。”
“此話怎講?”瑞王茫然不解,“投靠本王,即是投靠瑞王府。”
“不一樣。”宋慎終于包紮妥了,“宋某深深佩服殿下的文采,沖着您個人下的投靠決心,與王府無關。”
“這……”
有什麽不一樣的?瑞王莫名激動,一剎那明白,一剎那糊塗,但心情甚佳,含笑囑咐:“總之,你願意留下就留下!今後,衣食住行或者哪一處不滿意,随時告訴管家,倘若管家疏忽沒辦妥,你就告訴本王,本王一定為你做主。”
“謝謝殿下。”
兩人對視,宋慎目光深邃,雙手托着對方右手,低聲說:“殿下仁厚慷慨,宋某不勝感激,又忍不住想‘以身相許’了。”語畢,他情不自禁,低下頭,唇在對方白皙光潔的手背上印了印。
一個吻。
輕輕的吻。
唇吻手背,一觸即離。
猶如鳥兒飛掠過湖,羽毛輕掃,微觸及水面,濺起的小小漣漪尚未散開,它便飛走了。
“你——放肆!”
“大膽、大膽——”瑞王驚呆睜大眼睛,下意識使勁一抽,“你好大的膽子!”
宋慎如夢初醒,立即松手,迅速後退并連聲致歉,“抱歉,實在抱歉,我、我……一時糊塗。”
“我一時沖動,冒犯了,殿下息怒,息怒啊。”
“啪~”一聲,瑞王站起拍桌,心跳徹底亂了,臉發燙,語無倫次地訓道:“真是好大的膽子!倘若、倘若換成我三哥,你敢這麽做?慶王必定當場打斷你的手,然後狠狠懲罰你一頓!”
“是,是是是,我的錯,我錯了。”
慶王?開什麽荒唐玩笑?我寧願被打斷手,也不想親近他。
宋慎見對方氣得不輕,暗感懊悔,左一個抱拳,右一個作揖,“消消氣,我知道錯了,剛才昏了頭了。”
“哼!”瑞王別開臉,又拍了一下桌子,逐漸臉通紅。并非真怒火,而是意外與無措,惱的。
“別生氣,都是我不好。”宋慎無計可施,讪讪提議:“要不、你打我幾下?出出氣?”
“哼!你當我像你一樣……野蠻?”瑞王第三次拍桌,含怒的眸光水亮。他杵在桌旁,霎時不知該如何表達憤怒:不能不生氣,以免慣壞了門客;也不能真生氣,以免吓壞了門客。
“對,我野蠻,我不應該冒犯殿下。”
宋慎反複道歉時,外間下人聽見了拍桌聲,正欲詢問,王全英返回了,侍衛忙告知:“暖閣裏啪啪響,不知怎麽回事,公公快進去看看吧!”
“什麽?”
王全英詫異往裏走,關切呼喚:“殿下?”
老太監匆匆掀開氈簾,定睛一望:瑞王端坐書桌後,埋頭看書;宋慎站在距離書桌三尺遠的地方,面有歉色。
再看地上,一只茶杯碎了。
“喲,這是怎麽啦?”王全英繞過碎瓷片,并未發現主子受了傷。因為瑞王用書遮住了受傷的食指。
宋慎不免窘迫,“咳,我——”
瑞王更窘迫,卻搶過話頭,輕描淡寫解釋道:“失手摔了個茶杯,叫人收拾了吧。”
老太監一邊答應,一邊打量宋慎,又看看瑞王,沒瞧出什麽端倪,納悶出去了,喚丫鬟進來打掃碎瓷片。
這天,宋慎沒好意思留下吃晚飯,告辭離開了,輕快策馬返回紫藤閣。
新收的大膽門客一離開,瑞王定定神,吩咐道:“宋大夫已經投靠了本王,今後,府裏務必以上賓待之,切莫怠慢了他。”
“哎唷,好事啊,您放心,老奴一定辦妥。”
唉,他那性格,一旦受了委屈或怠慢,不知會怎麽鬧。思及此,瑞王嚴肅囑咐:“高明大夫難尋,千萬要用心留住他。”
“老奴明白!”
王全英眉開眼笑,“雖然大乾人才濟濟,但宋大夫的藥方最有效,早該招攬他了。他要是能長住王府随時候命,就不用仰仗太醫了,不光咱們娘娘高興,奴婢們也高興。”
固然高興,但偶爾會被氣得七竅生煙。
瑞王絕口不提方才發生的事,獨處時,垂首凝視自己被仔細包紮的食指,理智感覺應該憤怒,嘴角卻不禁翹了起來。
兩人內心深處,同時悄悄綻放了一朵花。
臘月二十九,除夕前夕,紫藤閣上下忙碌。宋慎作為閣主,少不得戴着銀面具前堂後院地巡查巡查。
除夕當天,紫藤閣換上了紅燈籠,煥然一新。
寅時中,天尚未亮,黑沉沉飄着雪花,北風嗚呼,滴水成冰。
瑞王穿戴整齊,乘車前往皇宮,慣例赴家宴,皇室上下将一起辭舊迎新。
馬車搖搖晃晃,瑞王起得太早了,被晃得昏昏欲睡,靠着軟墊小憩。
淺眠間,窗外突然響起熟悉的爽朗嗓音:
“喲,好巧!”
馬車略停了停,旋即繼續前行,侍衛頭領訝異問:“宋、宋大夫?今兒除夕,天還沒亮,您這是上哪兒去?”
宋慎左手提燈籠,右手策馬靠近,朗聲答:“我去接一位老朋友到舍下過年。你們呢?”
“護送殿下進宮。”
“殿下呢?”
“車裏呗。”
宋慎順勢策馬靠近車窗,剛彎下腰,窗簾便被掀開了,他立刻笑眯眯說:“草民給殿下請安!”
瑞王頭戴紫金鑲玉頭冠,身穿節日禮服,檀色披風內,炎色錦袍金絲銀線地繡着蟒紋,在車內燈籠光下,目若朗星,備顯尊貴俊美。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不假思索回了一笑,疑惑問:“什麽老朋友?你為何不早些去接?弄得除夕當天奔波。”
宋慎控缰跟随王府車馬,貼着車窗小聲答:“闖江湖時結交的兩個好兄弟,約定一同過年,早就在我家了。”
“那你——”
“我剛才哄外人的。想見殿下,得編個理由。”宋慎端詳對方,低聲告知:“其實,我昨天就想去瑞王府,但怕你還在生氣,沒敢去。不知殿下現在氣消了沒有?能否原諒?”
瑞王打量渾身落滿積雪的人,壓根動不了怒,輕聲答:“看在你除夕天沒亮便趕來道歉的誠意上,原諒你一次,下不為例。”
“多謝殿下寬容!”
宋慎一放松,忍不住說了句實話,由衷誇道:“第一次見你穿紅色衣服,真好看。”
瑞王一愣,低頭掃視袍襟,“此乃禮服,除夕與春節,紅色才顯得喜慶。”
“真好看!”宋慎再度誇道。他半夜出門,在街上冒着雪溜達等待“偶遇”,卻神采奕奕,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
交談不久,宋慎道別,心滿意足打馬遠去,避免侍衛起疑。
瑞王在車窗目送,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除夕與春節,普天同慶,都城處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鞭炮聲不斷,熱鬧非凡。
帝後主持了家宴,又舉辦宮宴,皇子公主和皇親國戚、文武重臣依次領宴謝賞謝恩,禮儀繁雜瑣碎,瑞王忙至初三夜晚才返回王府,精疲力倦。
不料,馬車行至半途時,窗外猛地響起了熟悉的嗓音:
“喲,又遇見各位了,巧,真巧!”
夜晚,皇城街市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侍衛頭領大聲道:“在下給宋大夫拜年了!”
車內,瑞王失笑,聽着來人與自己的侍衛熟稔交談,疲憊感消失大半。
須臾,宋慎靠近車窗,彎腰抱拳:“草民給殿下拜年,祝殿下歲歲平安,事事如意!”說話間,他把一個小巧禮盒塞進馬車。
瑞王內心湧動着愉悅,按捺不住好奇,接過便拆,“什麽啊?”
拆開一看,又是一只打瞌睡的雛鷹,惟妙惟肖。與第一只相比,它瞌睡得更厲害了點兒,困得眯着眼睛,胖嘟嘟的身體歪倒,一副要摔倒的笨拙模樣。
瑞王忍俊不禁,捧着細細觀賞,“有趣!活靈活現的,難為你雕得出來。”
“你喜歡就好。”
交談片刻,宋慎又是心滿意足地離開。
正月初四,宋慎去了瑞王府,正式拜年,傍晚才離開。
初五,精力充沛的人忍不住尋個理由,又跑了一趟王府,初六初七亦不例外。
初八這天,瑞王本以為他也會來,但,從清早一直到寝時,仍未見他影子,期望落空,自是失望,輾轉琢磨許久才入眠。
其實,宋慎并不是沒空,而是被叫去慶王府了。
慶王征戰沙場十年,掌握實權,發號施令慣了,殺伐決斷不怒而威,淡淡問:“你說說,是怎麽回事?”
宋慎坐在主座下手,沉思不語。
“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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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