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告誡

慶王端坐主位之上,不怒而威, 沉聲問:“快說, 你近期為什麽天天往瑞王府跑?”

宋慎稍作思索, 心存僥幸,嘗試争取緩一緩,解釋答:“為了請脈。草民去年揭了皇榜,受您推薦給瑞王看病, 肩負大夫的責任。近期, 隆冬臘月,年節事多繁忙,草民擔心瑞王可能因勞累病倒, 所以常去瑞王府,請平安脈。”

“哦?”

慶王嗓音低沉渾厚,積威甚重,眉心皺成一道“川”字, 不疾不徐問:“你去得那般勤快,僅僅是為了請平安脈?”

宋慎硬着頭皮答:“是。”

“如此一聽, 宋大夫勤勤懇懇盡職盡責, 既有功勞,也有苦勞,本王應該獎賞你才是。”

宋慎心裏發虛,立即搖頭,“哪裏?分內之事而已,草民不敢居功。”

下一瞬, 慶王臉色一變,重重拍桌,“嘭~”一聲,震得茶杯蓋子跳起來,篤定怒斥:“你沒說實話!竟敢欺瞞本王,你有幾個膽子?”

“草民不敢。”

“那為何不說實話?倘若無憑無據,倘若無關緊要,本王何必特地抽空親自問你?”

宋慎摸摸鼻子,“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您。”

慶王臉色沉沉,目光如炬,審視自己推薦的大夫,不悅質問:“一個大夫,勾得病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合适嗎?像話嗎?”

宋慎霎時感覺自己成了狐貍精,公狐貍,勾引了涉世未深的文弱皇子。

他定定神,尴尬答:“不合适,不像話,大夫本不該逾越本分,犯非分之錯。但草民敢對天發誓,并非故意勾引,更非惡意引誘,從未傷害過他!唉,其實,草民也不知怎麽回事,不知不覺就、就變成今天這樣兒了。”

自己推薦的大夫犯了錯,慶王作為兄長,責無旁貸,隐晦詢問:“從未‘傷害’過瑞王?”

對視須臾,宋慎領悟了弦外之音,正色答:“宋某承認動了不該動的愛慕之心,管不住自己的腿,忍不住常往瑞王府跑,但蒼天在上日月可鑒,至今為止,宋某從未粗魯亵渎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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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那天沖動昏了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的手背,不算亵渎吧?宋慎聚精會神地應答,絲毫不敢大意。

慶王略松了口氣,“幸好,尚未釀成大錯。”

宋慎試探問:“這件事,不知是誰告訴您的?”

“早在去沅水山莊探監期間,本王便發覺不妥,當時告誡你行事要穩妥莊重,你卻聽而不改,悄悄抗命,本王只能派人探查。”

慶王喝了口茶,責備道:“近日,你越發大膽了,不僅天天往瑞王府跑,甚至當街圍堵、當衆親密交談,不成體統!打量旁人全是傻子嗎?日子一久,消息肯定會傳開,人言可畏,瑞王的名譽必受影響。”

宋慎無可辯駁,毅然懇求道:“千錯萬錯,錯在我一人,不該有非分之想,一切罪責由我承擔,與瑞王殿下無關。他從小到大養尊處優,涉世未深,臉皮薄,又正在靜養,求您千萬不要錯怪他,最好問都別問。”

“哼,本王正是顧慮四弟身體差,才沒驚擾他,先問問你。”

慶王難免失望,“你是本王推薦的,萬一徹底把瑞王帶歪了,外人看着,興許懷疑本王不安好心,自己——”他停頓嘆了口氣,既有責任,亦有苦衷,無奈說:“到時,勢必有人指責本王,草率推薦江湖人士,致使四弟被蠱惑歪了。”

蠱惑?

宋狐貍起身抱拳,低頭致歉,“慚愧,宋某辜負了殿下的信任,請您責罰。”

“責罰你,麻煩就能解決了嗎?假如瑞王陷得深了放不下,該如何是好?”旁觀者清,慶王及時發現四弟動了心,自然擔憂,故迅速把“罪魁禍首”叫了來問話。

“這……”宋慎語塞。

慶王皺眉問:“你揭榜行醫,用的是真實身份,若卷入涉及皇室的龍陽醜聞,不僅瑞王名譽受損,你和你的師門更是後果不堪設想。難道你沒考慮過後果嗎?”

作為老江湖與一派掌門,怎麽可能沒考慮過後果?

皆因動心是克制不了的,性格再理智也沒用,自古情難自控。

宋慎薄唇彎起,苦笑了笑,坦率答:“其實,我考慮了成千上萬遍,深知不該逾矩,反省了無數次。但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每次見了他,我總是、總是——咳,面對面時,莫名會喪失理智,不由自主想逗他開懷,逗來逗去,慢慢就收不住了。”

“糊塗。”

慶王緩緩提醒,“一旦事發,瑞王的母妃及其外祖家族,絕對饒不了你,還有聖上,單這三把怒火,你便無力招架。”

“多謝殿下提醒。”

宋慎再度抱拳,感激躬身,“宋某明白,您既是關愛弟弟,也是善意提醒。不知今日您傳宋某前來,是有什麽吩咐?”

慶王并非不通情達理,而是顧慮重重,不能不管,嚴肅答:“出了岔子,必須設法解決!你且說說你的打算。”

“宋某一介平民,他卻是天潢貴胄,身份懸殊,莫說龍陽,即使是男女婚配也高攀不上。”

宋慎鄭重其事,坦言相告:“我早已打定主意了,一定盡力為他治病調養身體,他若不反感,我不奢求什麽,樂意常去陪伴,逗趣解悶。他若反感,我自會遠離,絕不死皮賴臉地糾纏病人!”

“那麽,目前,瑞王對你是反感?還是不反感?”

宋慎沒回答,卻笑了起來,眼裏流露脈脈愉悅之色。

慶王看懂了,黑着臉“哼”了一聲。

宋慎忙收斂笑容,誠懇表明:“殿下放心,我知道利害,一直小心掩飾着,生怕損傷他的名譽。假如秘密洩露,按照常理推測,世人十有八/九鄙夷罵我‘攀附權貴’、‘無恥佞寵’,到時我多雇些人,暗中掌控市井流言蜚語,把罪責歸咎于我,全力保護他。”

“你闖蕩江湖十餘年,能有今日成就不容易,因此事弄得名譽掃地、身陷險境,值得嗎?”慶王觀察半晌,臉色緩和了些,語重心長地勸說:“你若随大流走大道,不難入仕,前途不可限量,何苦挑窄路走?凡事要三思而後行。”

宋慎爽朗一笑,毫不猶豫道:“他身份尊貴溫文爾雅,卻從不嫌棄江湖草莽,情意無價,與之相比,前途算什麽?我不是當官的料,一貫無意入仕。至于名譽,雙方皆損,他都敢冒險,我怕什麽?”

“我要是因為前途和名譽辜負了他的冒險,簡直不是男人!”

唔,四弟倒沒看錯人。慶王的臉色又緩和了些,“算你有擔當。”話鋒一轉,卻指出:“但你方才說的打算不妥。”

宋慎一愣,陡然湧起不安感,“殿下認為應該怎麽辦?”

“瑞王似乎動了心,你若常去陪伴、常逗趣解悶,豈不是令他越陷越深?”慶王狠狠心,不容拒絕地吩咐:“即日起,你無事不準去瑞王府!”

“什麽?”

宋慎霎時急了,“這、這不妥吧?”

“比你的打算妥。當局者迷,你現在太不冷靜了,只顧眼下高興,遲早惹禍。”

慶王放下茶盞,起身,背着手,嚴厲囑咐:“懸崖勒馬,猶未晚矣。你們分開,彼此冷靜思考,如果瑞王逐漸清醒了,你必須按照你自己所言,不得糾纏。本王先禮後兵,你若再敢抗命不遵,休怪本王采取其它辦法。”

“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

宋慎沉默片刻,內心滋味難言,選擇權宜答應。他長嘆一聲,澀聲說:“我本無意帶他一起闖險路。殿下有令,宋某不敢不遵從,亦是不願令他越陷越深,以免将來遭受流言蜚語攻擊。即日起,如若無事,我不會去瑞王府。”

“你可要說到做到。否則,無需聖上、惠妃及其娘家出手,本王先收拾你一頓。”

“……好。”

“但願四弟只是一時糊塗。”

慶王背着手離開客廳,邊走邊嘆息,“險路難行,四弟那副身體,吃得了多少苦?”

宋慎欲言又止,心情沉重。瑞王的身體和病症,大夫最了解,心疾是禁不起大悲大苦刺激的。

确實,我不該只顧眼下高興,當冷靜思考,琢磨出長遠之計!

于是,原本常跑瑞王府的人,不見蹤影了。

初時,瑞王以為對方被私事絆住了腳,并未介意,把一大兩小三只木雕鷹擺在書桌上,愉快觀賞;

元宵時,對方仍未登門,他開始擔心,猜測其遇見了麻煩,派人打聽,下屬告知:“宋大夫挺好的,沒遇見麻煩事。”

那為何不來……請脈?

瑞王很是疑惑,月底忍不住又遣人打聽,下屬禀告:“宋大夫忙着招待朋友呢,他今天喝醉了,托屬下向您問好。”

有空喝酒,卻沒空來問好?

哼。

瑞王不高興了,賭氣似的,不再派人打探對方消息。

結果,他等啊等,直到二月中旬,一天接一天地失望,失望得無以複加。

二月底,風停雪止。

冰雪融化,萬物複蘇,都城百姓又迎來了春季。

清晨,侍衛禀告:“殿下,馬車已經備好了。”

“嗯。”瑞王回神,拉開抽屜,把三只木雕鷹一一塞了進去,随即,輕輕關上抽屜。

罷了,收起來。

避免一看就心裏發堵。

瑞王神色淡然,“走吧。出城,去荥水竹山踏青。”

“是!”

此時此刻·鬧市

宋慎精神抖擻,天蒙蒙亮便趕到東街,滿懷期盼地忙碌。

朝陽升起後,他頻頻踏出門檻,遙望街道盡頭,唯恐錯過了瑞王府的車馬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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