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挑明
一個病恹恹的皇子,不知糟蹋了多少藥材, 活着有什麽用?
趙澤琛, 你最好今天就發病死了!
周彥清昨夜幾乎一宿未眠, 眼圈發黑,忿忿折疊密信,塞進信封,封火漆。
他飽受情傷與嫉恨折磨, 眼睜睜看着義弟一次次往瑞王府跑, 表面不在乎,實際內心痛苦煎熬得快瘋了,夜間輾轉反側時, 無數次暗忖:
相識十餘年,義結金蘭,肝膽相照,兄弟相依為命闖蕩江湖, 備嘗艱苦,掙得萬貫家財, 如願出人頭地;
你天生玩心重, 離經叛道,興頭上混不吝,闖了禍仍嬉皮笑臉,“清哥長”、“清哥短”地道歉,爽快認錯卻從不悔改;
我一直盼望你收收玩心,行事穩重些, 從你十五歲,盼到你二十八歲,終于看見了你成熟的模樣——然而,卻不是因為師長耳提面命教導有方,而是因為瑞王。
居然是為了瑞王?
豈有此理!
趙澤琛,你算什麽東西?
周彥清封好密信,難受得眼睛泛紅,擡起雙手,緊緊抱住腦袋,心想:我寧願義弟永遠玩世不恭,即使他嬉皮笑臉浪蕩到老,我也樂意包容,樂意照顧。
現已相伴至第十三年,再相依為命二三十年,即使未挑明未結契,也算白頭偕老了,我們死後,合葬在南玄武歷代掌門人墓區,黃泉路上有伴,期盼來生結為真正的夫妻——
這時,房門忽然被大力拍打,“嘭嘭~”響,夏莉帶着哭腔喊:“小周?小周?開門!”
“小周,快開門,我有急事同你商量。”
老妖婆,還沒認命嗎?周彥清厭惡拉着臉,擡袖按掉淚花,謹慎鎖好迷信,語氣如常地應答:“來了。”
他深吸口氣,拉開房門,明知故問:“師姐這是怎麽了?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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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要被小師弟氣死了!”
夏莉眼睛紅腫,無心梳妝打扮,脂粉未施的臉老态明顯,法令紋深,眼尾紋細密,進門落座趴桌,捂臉便哭起來,“那個臭小子,決定趕我走,他、他竟然趕我走,逼我回南境。”
“我離鄉二三十年了,在這兒過得挺好,根本不想回鄉,師弟竟然忍心強迫!小周,幫幫忙,勸勸他,勸他允許我留在都城,好嗎?師姐求你了!”
周彥清一撩袍擺,落座,端起茶杯,故作詫異狀,“哪裏?誰敢趕你走?明明是你在獄中幾次主動提出,說非常想回家鄉的。”
“我——”夏莉啞口無言,窘迫擦淚。
“所以,閣主只是滿足你的願望罷了。”
周彥清喝了口茶,“閣主待師姐好,有目共睹,不惜冒險,大費周章救你出獄。你可不能錯怪他。”
“如今你才是閣主。”
“虛名而已,閣中上下皆只認你師弟為主。”
夏莉焦急撕扯帕子,“我雖然說過渴望回鄉,但此一時彼一時嘛。其實,我只想回鄉探親,給師父上墳,看望老朋友等等,但無意留在家鄉。我更喜歡住在都城,照顧小師弟。”
照顧小師弟?少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近幾個月,你惹是生非,平日調戲閣中小倌就罷了,還跑去醫館勾搭權貴子弟及其管事,忒輕浮,丢人現眼。
周彥清暗中鄙夷,敷衍寬慰道:“這件事,閣主已經決定了,誰勸都沒用。他的脾氣,師姐又不是不了解,一旦下定決心,輕易不肯改變主意的,犟得很。”
“天吶,我實在不想離開都城!”
夏莉一把鼻涕一把淚,猛抓住對方的手,“小周,你得幫幫我呀。師弟一向信任你,財産交給你打理,閣主之位也給了你,你多勸勸,他應該會聽的。”
開什麽玩笑?我巴不得你盡快離開。周彥清無動于衷,使勁抽回手,忍着厭惡擦掉被對方蹭的涕淚,皺眉說:“表面上我是升為閣主,但實際上,大事仍是義弟說了算。何況,你倆是師姐弟,南玄武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不方便插手。”
“唉喲,你才不是外人!”
夏莉再度抓住對方的手,猶如抓住救命浮木,“閣中誰人不知?我師弟是外當家,你是內當家,你的話,師弟多少會聽的。”
一句“內當家”,周彥清聽得舒心,語氣和軟了些,哄道:“我勸過了,他不聽。師姐,你要是敢言而無信,一定會激怒閣主。”
“那我應該怎麽辦?”
“信守諾言,服從掌門命令,回鄉安享晚年。”
周彥清安慰道:“放心,他在家鄉也有醫館和藥鋪,師姐可以學着打理。另外,南境來信,你們的五師叔病重,說臨終前想見師侄最後一面。路途遙遠,你們明早就啓程,走水路,乘船南下。”
“不,我不回去!”
“說什麽傻話?那位可是你們的師叔,德高望重的長輩。”
夏莉拼命搖頭,悔不當初,捶胸嚷:“早知道,當初在牢裏時,打死也不主動提‘想回鄉’一類的違心話!我出獄就後悔了,不行嗎?”
“不行,閣主不會允許你反悔的。師姐,別鬧了,趕緊收拾行李吧。”
周彥清暗忖:天助我也!你們姐弟回南境住幾個月也好,方便我行事,以免束手束腳。
此時此刻·瑞王府
竹樓露臺欄杆旁,僅有兩把竹躺椅。
兄長來了,瑞王起身讓座,“三哥,坐。”
宋慎倒茶,“殿下,請用茶。”
慶王背着手,皺眉打量兩人,須臾,落座接茶,微笑問:“今兒上午空閑,特來尋四弟說說話,沒想到宋大夫在,我恐怕打擾你們了吧?”
“哪裏?我們只是閑聊而已。”
瑞王莫名心虛,有些不敢迎接兄長意味深長的眼神,讷讷解釋道:“建這個竹樓,是為了避暑,本想請兄弟們來坐坐,但考慮到咱們半個月前剛聚過,便決定過陣子再聚。”
宋慎識趣地說:“二位殿下慢慢兒聊,草民告辭了。”
“急什麽?”慶王品了品茶香,“有事嗎?”
宋慎搖搖頭,“草民只是怕妨礙二位殿下聊體己話。”
慶王喜怒不形于色,慣常板着臉,“你是瑞王請的客人,本王一來便提告辭,倒像是本王趕你走似的。”
“您說笑了。既如此,草民留下了啊?”
“留下吧。”
“是!”
“四弟,坐。”
瑞王答應了,卻沒落座,和宋慎并肩站立,仿佛犯了錯的學生,忐忑等待先生發落。
慶王寡言,瑞王少語,各懷心事,沉默相對。
少頃,宋慎開口打破了寂靜,關切問:“您上次遇刺時,胳膊傷口恢複得怎麽樣了?練武時還會感覺筋脈舒展不開嗎?”
慶王聞言擡起左臂,屈伸晃動,“敷了幾貼藥,總算痊愈了。”
“這就好。”
瑞王不假思索,“三哥征戰沙場多年,舊傷不少,倘若還有哪兒沒恢複利索,盡管告訴宋大夫。他什麽傷什麽病都會治!”
宋慎凝視對方信賴自己的樣兒,心裏自然高興,謙遜道:“殿下過譽了,世間疑難雜症無數,宋某醫術淺薄,每次遇見重症病人時,深恨自己無能為力。”
“你的醫術已經很不錯了。”瑞王勸道:“雖說學無止境,但也沒必要苛刻要求自己。”
“當了大夫,普遍想多救幾個人。”
“你的名氣越來越大了,該多聘幾個幫手,否則,腳不沾地也忙不過來。”
“正有此意!醫館已經張貼了告示,等着應征者登門。”
慶王被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咳咳。”
兩個不由自主聊起來的人同時閉嘴,讪讪的。
瑞王定定神,屏退所有下人,關心問:“最近募兵和操練順利嗎?上次我入宮請安時,父皇贊不絕口,誇三哥管理北營有方。”
“托父皇的福威,目前沒出什麽大岔子。”
慶王放下茶杯,踱向欄杆,遙望天際茫茫雲海,流露煩惱之色,嘆道:“但,為兄的親信碰見了麻煩。”
親信?
能令殺伐決斷的慶王情緒低落的人,屈指可數。
宋慎和瑞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莫非是容大人出事了?”
“唔。”
“容大人碰見什麽麻煩了?”瑞王納悶問:“憑三哥的能力,竟不能替他解決嗎?”
慶王沉默不語,背影如山一般,高大寬闊,偉岸肅穆。
宋慎亦納悶,“前幾天我路過容府,順道探望容老爺子,小容恰巧休沐,我們閑聊許久,并未發現他有憂愁煩惱,怎的突然遇到麻煩了?臨走前我得去問問,看能不能幫上忙。”
“臨走前?”瑞王一愣,“你準備送你師姐回南境了?什麽時候啓程?”
“明早。”
“這麽趕?不是說等春汛過了再乘船嗎?”
宋慎解釋道:“原本不着急,誰知昨天家鄉來信,五師叔病重,我既是掌門,又是師侄,得盡快趕回去看望。”
瑞王只得點頭,“好。既如此,你早些回去安排,春汛未過,乘船要多加小心。”
“知道!”
随即,兩人站在慶王背後,意欲打聽,一猶豫,卻選擇安靜陪伴。
慶王出神地眺望天際,半晌,緩緩告知:“容大人主動請纓,求得聖旨,不日将啓程前往喜州赴任,當知府。”
“什麽?”
“喜州?”
兩人詫異對視,瑞王疑惑問:“容大人在都城當官好好兒的,政績出色,為何請旨要求外放?喜州知府,對他而言,是貶了。”
“我早年走南闖北,曾在喜州待過一陣子。”宋慎皺了皺眉,“那兒并不富庶,民風剽悍,常鬧匪患,小容年輕,又是個文弱書生,只怕難以适應。”
慶王下颚緊繃,雙手握着欄杆,用力得骨節泛白,“晚了,來不及周旋了。聖旨已下,官員必須如期赴任。”
瑞王稍作思索,輕聲問:“聽起來,容大人是被迫選擇外放為官。不知這次是誰挑起的事端?大哥的人?還是二哥的人?”
“我的親信,他們一個也不放過,不遺餘力地打壓。”慶王疲憊告知:“但這次,是父皇的意思。”
瑞王欲言又止,“容大人年輕有為,父皇不是挺賞識的嗎?興許是輕信謠言,其中有誤解。”
“父皇并非輕信謠言,而是查清楚了事實……我瞞不住了。”
慶王始終眺望天際,一字一句道:“容大人是堂堂探花郎,本該前途無量,卻因與我有了說不清楚的關系,背負罵名,受了許多委屈,忍辱負重,自請貶官。”
“前車之鑒,四弟務必借鑒,千萬把秘密捂嚴實了。父皇一旦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秘密?
瑞王呆了呆,腦子裏“轟~”一聲響,瞬間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問:“三哥,你這話是、是什麽意思?”
“慌什麽?不必否認,為兄早就看出來了。”
“我——”
瑞王自認為把秘密藏得非常嚴實,冷不防被戳破,措手不及,無法接腔。
慶王心情不快,臉色沉沉,盯着宋慎問:“本王一度歉疚不安,以為四弟有樣學樣,‘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冷靜觀察後,覺得此事與本王無關。你認為呢?”
“殿下所言甚是。”
宋慎敢作敢當,下意識跨前一步擋住瑞王,懇切答:“宋某早已說過,千錯萬錯,全是我一人的錯,當然與您無關!辜負了您的信任與期望,宋某無比汗顏。”
慶王嚴肅告誡:“聖上顧念容大人是有功的青年才俊,從輕發落了他,但若換成你,多半難逃嚴懲。‘龍陽’、‘佞寵’之類罵名,任誰都難以承受。”
“宋某明白。”
宋慎抱拳,感激躬身,“多謝殿下提醒,宋某一直在思考對策,到了瞞不住的那天,宋某甘受懲罰,只求不要連累他。”語畢,他回頭看了一眼小難纏。
“你、你們在談什麽?”瑞王一頭霧水,久久回不了神。
慶王迅速振作,告誡道:“言至于此,我會守口如瓶,你們好自為之!”說完,他邁步離開。
“三哥?”
慶王雖然心情煩悶,卻仍昂首闊步,頭也不回地說:“為兄還有事,咱們改天再聚。你若有疑慮,問宋慎吧。”
“等等——”
瑞王茫然追趕,卻被宋慎拉住,“慶王公務繁忙,讓他走吧。”
轉眼,露臺上僅剩兩人。
宋慎把人拉到角落裏,正色道:“我明天就要啓程回南境了,估計得離開兩個月。”
“臨走之前,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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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