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情定
“你想說什麽?”
“我……”四目對視,宋慎張了張嘴, 腹中有千言萬語, 卻顧慮語塞, 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竹樓露臺上,他無意識地一步步接近,用身體把瑞王堵進僻靜角落裏。
瑞王退了退,發覺背部已貼牆, 索性靠着牆, 垂首緩了緩神,大概理清思緒後,擡頭嚴肅說:“你待會兒再回答, 我先問幾句話。”
“行,問吧。”
“方才,你與慶王打什麽啞謎呢?”瑞王眉頭緊皺,疑惑問:“你們是不是對我隐瞞了什麽事?”
“就知道你會問這個!”
“快說。”
宋慎簡潔告知:“既然慶王主動挑明了, 我也沒必要隐瞞。年初的時候,我與令兄深談了一場, 猶如醍醐灌頂, 受益匪淺,從那以後,我下定決心專注鑽研醫術、用心經營醫館。希望有朝一日,能獲得令兄首肯,或者,令其慢慢改觀。”
年初?
瑞王仰臉, 倏爾明白,倏爾迷茫,顯得有些呆,皺眉思索,遲疑問:“年初的時候?是指、指——難道,你當時招呼不打一個便消失兩個月,是慶王的意思?我三哥……為難你了?”
“不是為難,而是用心良苦,善意告誡。我由衷佩服慶王,如今更是敬重感激他。”
宋慎目光深邃,低聲告知:“令兄洞察力強,早已看出宋某對殿下懷有非分之想,卻并未動用權勢嚴懲,而是先禮後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則勸我冷靜慎重,二則阻止我頻繁蠱惑你。”
“唉,慶王爺十分不放心,生怕你被我帶歪了。但也難怪令兄生氣擔憂,我辜負了他的信任與囑托,千不該,萬不該,确實不該觊觎殿下。”
非分之想?
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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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回過神,明白了,漸漸臉發燙,仿佛被對方的深邃目光炙傷,倉促別開臉,挪開幾步,恍然道:“原來,是三哥不準你來瑞王府。記着,倘若下次他又找你‘談話’,你悄悄兒告訴我,我會想辦法解決。”
“放心,應該沒有下次了。”
“何出此言?”瑞王扭頭盯着湘竹紋理,深藏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挖出,尴尬之餘,霎時不知該用什麽态度面對對方。
宋慎側身,也靠着牆,再度無意識把對方擠進角落裏,“慶王爺剛才選擇挑明了地談,不贊同,但也沒強硬反對,規勸‘好自為之’,說明他至少放棄了阻攔見面的想法。否則,他當着你的面仍會假裝不知情,回頭卻必定把我叫去慶王府,加以質問責備。”
瑞王貼着牆,聞到了陌生且熟悉的陽剛氣息,猛然一陣心悸,勉強維持冷靜,“有理。看來,你頗為了解慶王。”
“咳,我差點兒投入他門下,特意觀察過的。”
瑞王前路被封,背靠牆,左右兩邊也是牆,被對方的獨特氣息包圍,尚未徹底理清的思緒又胡亂了,明知故問:“那你為什麽最終投來瑞王府了?”
宋慎笑着嘆息,幾乎是耳語般反問:“您說呢?”
“宋某管不住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心,罪該萬死。将來,萬一秘密洩露出去,我當擔負一切罪責,怕只怕辱沒師門、連累殿下。”
瑞王失神一怔,屏息問:“你後悔了嗎?”
宋慎目光堅毅,緩緩搖頭,認真答:“此生無悔。”
“宋某一直非常慶幸,幸虧當初咬牙揭了皇榜,要不然,咱們身份懸殊,殿下又深居簡出,興許一輩子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瑞王見慣了對方倜傥不羁的痞樣兒,乍一見其正經神态,不由自主仰臉打量,嘆道:“倘若是別的大夫揭了皇榜,不一定有能力救我。我的病,不是一年兩年了,太醫院束手無策,視我為燙手山芋,一見你願意接手,立刻便丢給了你。”
“哪裏?”
宋慎莞爾,安慰道:“你才不是燙手山芋,分明是無上的榮幸!今生能為殿下效力,宋某不勝榮幸。”
瑞王不由得一笑,目若朗星,俊逸如臨風玉樹。
宋慎鄭重其事,“聊了這麽些,相信殿下已經明白了。其實,我一直想問問 ,卻直到今天才敢問出口:我常來王府打擾,真怕惹殿下厭煩,現請您按照慶王的意思,仔細考慮考慮,要是覺得不合适,給個明示,暗示也行,我冷靜之後,一定識趣離開,再也不糾纏。”
露臺靜悄悄,微風陣陣,吹得瑞王發帶不停飄動。
宋慎目不轉睛,耐心等待答複。
瑞王扭頭看着湘竹紋理,沉默半晌,板起臉,威嚴說:“宋大夫不知犯了幾次不敬之罪,倘若不是你,倘若換成別人,本王早就忍無可忍了,無需三哥出手,本王有的是辦法懲治你。”
矜貴斯文的皇子,表明此番話,等于默認了。默認自己從未厭煩對方。
彼此無甜言蜜語,默默定了情了。
“哈哈哈,多謝殿下寬容!”
“草民知錯了,不該總是逗你。”
宋慎終于聽到了小難纏的親口答複,瞬間心情大好,神采飛揚,正經不過半個時辰,便恢複了率性不羁,激動之下,握住對方肩膀,一扳,“老是盯着竹子幹什麽?它有什麽好看的?”
瑞王昂首站直了,脫口而出問:“不看竹子,難道看你?”
“可以啊!”
“随便看,不收錢!”宋慎神采奕奕,薄唇彎起,桃花眼一眯,俊朗倜傥。
瑞王生性含蓄內斂,努力板着臉,擡手一推,手掌按在了了對方寬闊結實的胸膛上,“談正事,少胡鬧。”
然而,宋慎太高興了,甚至興奮,順勢一捉,牢牢握住對方的手,然後一拽。
“你——”
瑞王毫無防備,步伐踉跄,鼻尖在對方身上一磕,頓時疼得發酸泛淚花,毫無氣勢地發怒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三哥走!他在場的時候,你規規矩矩,他一走,你就……這樣?”
“對不住,我實在太高興了。”
“磕傷了?來,我瞧瞧。”宋慎懊惱自責,定睛端詳,歉意揉了揉,寬慰道:“不要緊,鼻梁沒斷,也沒流血。”
“哼!”
“消消氣,氣不過就打我幾下。”
瑞王忍過了酸疼感,終究不忍責備,“懶得動手。”
“我幫你啊!”宋慎舉起拳頭,作勢欲砸向自己臉頰。
“什麽?”
瑞王吓一跳,忙伸手阻攔,“不用!算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這時,恰一陣風吹來,宋慎見對方的霜色發帶飄到眼前,手比腦子快,敏捷捏住了它,順勢将其捋正。
靠得太近了。
瑞王下意識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宋慎凝視對方的眼睛,越看越贊嘆:世間竟有如此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裏閃爍光芒,像點點星光,又像皎皎月光,直照進人的內心。
真明亮。
真好看。
宋慎心如擂鼓,耳朵裏仿佛聽見了自己心跳聲,“咚咚咚~”,鼓聲越敲越快,令其心神迷/亂。
他凝視良久,在滿腔愉悅和沖動本能的驅使下,微微俯身,輕輕吻了吻對方的額頭。
唇額相貼,一觸即分。
瑞王剎那間僵住了,睜大眼睛,不知所措。
宋慎親完了,不僅未能冷靜,反而加倍激動興奮,虛虛摟住對方,幹勁十足,恨不能飛上九天,為對方摘星星摘月亮,興沖沖道:“我明天啓程回南境,你好好兒休養,等我辦完事回來,無論你想去哪兒游玩,我都會盡力安排,讓你玩個痛快!”
“不宜整天待在書房裏練字作畫編書,外出透透氣,散散心,對身體大有好處。”
“你說說,最想去什麽地方游玩?”
外出游山玩水,是病弱皇子自幼夢寐以求的。
于是,本欲理智生一生氣的瑞王莫名氣消,不假思索答:“江南。我從小對着書畫琢磨,神往已久,可惜路途遙遠,父母親友皆不贊成我出遠門。”
啧,可憐見兒的。
宋慎雙臂使勁,摟緊了些,承諾道:“行,我盡量帶你去一趟。如果乘船,順風順水的話,大半個月就到了。”
瑞王被箍得有些難受,掙了掙,“你可別忘了。”
“豈敢!”
宋慎松開雙臂,興奮勁兒一時半刻收不住,細細告知:“我早年曾下江南采買藥材,那兒是個好地方,富庶安寧,風景優美,人才輩出,街上常能遇見成群的書生,文質彬彬搖扇子,一開口,個個文绉绉的,殿下肯定感興趣。”
瑞王發現對方眼裏只有自己,也察覺了對方的歡喜關懷讨好之意,不禁流露笑容,“聽你這麽一說,我更想去見識見識了。”
兩人站在角落裏小聲交談,一個靠着牆,另一個靠着柱子,足足聊了半個時辰,才被按捺不住的老太監打斷。
往日告辭時,宋慎常有意猶未盡之感,今天更是不舍,離開王府時,腳步放慢了不少。
翌日
天蒙蒙亮,南玄武堂門外的一行人整裝待發。
“師姐,別哭了,裝病也沒用,休想騙過閣主。”周彥清掀開車簾,催促夏莉,“上車吧。”
“嗚嗚,師弟好狠心,太狠心了。”
夏莉淌眼抹淚,不情不願地登上馬車,迅速掀開窗簾,留戀不舍,既舍不得繁華皇城,也舍不得暗中正打得火熱的幾個老少俊男。
宋慎一身玄色勁裝,策馬靠近,詢問随從:“行李搬上車了嗎?”
“都在車裏了。”
宋慎點了點頭,俯視囑咐:“我外出期間,閣中一切由清哥打理,至于醫館諸事,管事夥計和聘的大夫會料理,免得兄長兩頭奔波操勞受累。”
“知道,你就放心吧,別着急,路上多加小心。”周彥清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暗忖:什麽意思?我只配打理小倌館?不配插手醫館?莫非是趙澤琛的命令?
哼,“王爺”名頭不過是占了投胎的便宜,假如出身相同,一個病歪歪的藥罐子,成就斷斷比不上我!他愈發嫉妒怨恨,難以自控地猜疑。
宋慎望了望天色,朗聲說:“我們得啓程了,辦完事就回來,駕!”
閣主率先打馬,随從趕着馬車尾随,一行人逐漸遠去。
周彥清站在樹蔭下,第無數次目送義弟出遠門,面無表情,心想:祈求上蒼保佑,但願當他返回都城時,趙澤琛已經“發病身亡”了,盡快過上清靜日子。
我們之間,本不該出現,也絕容不下第三個人!
十幾年的交情了,宋慎對義兄深信不疑,匆匆趕路,急着回鄉探望病重的師叔。
誰知,次日清晨,當他們抵達渡口,正欲乘船南下時,突然有一隊禁軍疾馳追趕而來,為首者揮舞馬鞭,遠遠便大喊:
“宋慎?”
“前方是不是宋慎宋大夫?”
宋慎收回意欲登船的腳,詫異回頭。
禁軍首領高呼:“留步!”
作者有話要說: 定了情啦?(^?^*)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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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