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密告
中秋前夕,都城郊外涼風飒飒, 漫山遍野草木枯黃, 宋慎帶領瑞王打獵兩天後, 挑了個幽靜山谷游玩,累了便在溪畔釣魚。
護衛們離得稍遠,三三兩兩盤腿而坐,在草地上候命。
山溪清澈流淌, 拐彎處水面較寬, 水流放緩,溪畔擱着兩把方杌子,杌子中間擺着一張小茶幾, 幾上有茶水糕點,供垂釣者惬意釣魚。
親王的禮服和常服都制得規規矩矩,瑞王平日服飾莊重典雅,難得外出游山玩水, 他随意穿了件月白薄襖,雙肩與箭袖繡着祥雲仙鶴, 發帶袍角翻飛, 俊逸無比。
兩人手握釣竿,小聲交談,瑞王盯着水面浮子,宋慎卻頻頻扭頭,只顧聊天。
“看,你的浮子動了!”瑞王發現了對方浮子的動靜, 頓時欣喜,忙提醒道:“又有魚上鈎了,快,拉起來看看!”
宋慎瞥了瞥自己的浮子,“有嗎?我剛才沒留意。”
“你老是走神!”
瑞王幹脆放下釣竿,探身越過茶幾,手伸向對方的竿子,催促道:“快點兒,別讓魚跑了。我瞧瞧?”
“行吶。”宋慎爽快松開竿子,拿起酒壺自斟自飲,優哉游哉。
瑞王站起,試探拽了拽,愉快說:“果然有魚!瞧,它在跟我對着使勁。”語畢,魚竿一抽,“嘩啦”帶出了一條巴掌大的鲫魚,魚兒扭動着尾巴,拼命掙紮。
“個頭不小!”瑞王心情甚好,難掩笑意,親自收拾魚鈎。
“當心,鈎子鋒利,我來吧。”宋慎不放心,撂下酒壺起身靠近,熟練解開魚鈎,須臾,把它放進木桶裏,“釣了七八條,夠了,殿下口味清淡,晚飯吃蒸魚,怎麽樣?”
瑞王垂釣半天,卻仍興致勃勃,仔細把魚餌串在魚鈎上,認真挑選位置下竿,“山莊裏不缺魚,咱們釣着解悶的,待會兒放了它們算了。”
“随你,那就放了它們。”
此等小事,宋慎自然無異議,對方高興他便高興,倒了杯茶招呼道:“不用一直盯着浮子,坐下歇會兒,喝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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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忙活半晌,落座喝茶,眺望鋪着一層枯黃落葉的山谷草地,由衷贊嘆:“幽谷秋景,美不勝收,簡直像是一幅工筆畫!可惜明天就要回城了,離得太遠,不方便常來觀賞,可惜啊。”
“難得殿下如此喜歡。”宋慎目光專注,含笑問:“你要是不嫌累,等過完中秋,挑個暖和日子,年前再來玩一趟?或者,等明年開春,咱們來踏青賞花?”
“好主意!”
“那,一言為定?”
“好——”瑞王突然打住話頭,嘆道:“恐怕你沒空。宋大夫醫術高明,名氣漸大,平日越發忙了,到時不一定有空游山玩水。”
“這是哪裏的話?”宋慎昂首挑眉,“誰還能比你更重要?怕只怕殿下嫌棄,不樂意讓宋某陪着。”
瑞王下意識回頭望了望侍衛,唯恐悄悄話被人聽了去,耳語說:“又來了。本王究竟幾時嫌棄過你?”
宋慎莞爾,俊朗中透着痞氣,不依不饒似的問:“如果不嫌棄,昨晚為什麽不肯賞臉一起觀星?”
“你我皆不懂星辰天象,如何‘觀星’?你分明——”
“分明什麽?”
另有所圖。
瑞王放下茶杯,篤定說:“你多半又琢磨出了新奇點子……想胡鬧。山莊不是王府,規矩些,以免惹人非議,回府再觀星也不遲。”
宋慎嘆了口氣,“是,謹遵殿下吩咐。”語畢,他趁對方放茶杯時,右手從茶幾下方探過去,敏捷一捉,“噓,別動!”
瑞王毫無防備,被吓一跳,剛扭頭,忽察覺左手被對方牢牢握住,緊接着,尾指被對方勾住了,輕輕晃了晃。
“怎麽了?”瑞王不由自主,反勾住對方尾指,也晃了晃,毫無威懾力地說:“侍衛們在後頭候命,別鬧。”
“誰鬧了?”
“釣魚需靜心,你卻靜坐不了兩刻鐘。”瑞王縱容意味十足,嗓音清越朗潤,“估計水裏的魚全被你吓跑了。”
宋慎理直氣壯,“它們膽小,能怪我嗎?”
“……不能。”
兩人面對溪流,表面端坐垂釣,實則悄悄在茶幾下牽手,互相勾住尾指,你拉拉我,我扯扯你,角力玩鬧。
不久,瑞王發覺自己掌心裏多了一顆小東西,“什麽東西?”
“蜜餞。”宋慎不舍地收手,從茶幾上攢盒裏捏起一顆桃脯扔進嘴裏,“莊子裏曬制的,嘗嘗。”
瑞王嘗了嘗,誇道:“不甜膩,還不錯。”
“天色不早了,再坐會兒就回山莊,收拾收拾,明天回城。”
“你安排便是。”
“我安排?”宋慎語調慵懶,“其實,我真想在這兒多待一陣子,想打獵就打獵,想釣魚就釣魚,清靜,逍遙似神仙。”
“眼下乃多事時期,能出來三天透透氣,我已經很滿足了。”瑞王不自知用了“哄”的語氣,“你喜歡打獵,咱們日後抽空多來幾趟便是。”
“一起?”
“嗯。”
“我可記着了啊!”
“憑宋大夫這不依不饒的脾氣,本王從不敢糊弄你。”
“啧,誰不依不饒了?”宋慎一本正經道:“宋某一向講道理。”
瑞王凝視神采飛揚的門客,失笑按了按眉心,不疾不徐道:“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罷。”
兩人相視一笑,繼續談天說地,濃情蜜意根本藏不住。
這一雙融洽背影,深深刺傷了後方坡上周彥清的眼睛。
周彥清和夏莉給老故交拜完壽後,找了個理由來谷中彙合,落腳山莊,約定一起回城。
此刻,情場失意人邊看邊暗忖:
他們躲在僻靜山谷中,近似無所顧忌,公然出雙入對,難道不怕侍衛回去向惠妃告狀嗎?
趙澤琛,你憑什麽?
你到底給閣主灌了什麽迷魂湯?
周彥清坐在山莊圍牆外的樹蔭下,端着茶杯,魂不守舍,居高臨下觀察溪畔垂釣的兩人。
他幾次欲靠近,卻均被侍衛攔截,郁憤且猶豫,至今沒找到接近刺探的機會。
明天回城,趙澤琛一回王府,就更難對付了,麻煩!他心煩氣躁,出神觀察谷底,渾然不覺後方有人審視自己已久。
夏莉百無聊賴,暗中窺視良久,輕手輕腳離開,嘟囔說:“醋壇子打翻喽,不甘心有什麽用?自古情不知所起,小師弟一直沒選擇你,你比不過瑞王,只能安分認輸,鬧破了多難堪。”
下一刻,不遠處的山谷口,突兀響起了急促馬蹄聲。
“殿下!”
“殿下,屬下有十萬火急的事禀報!”
來人風塵仆仆,喘籲籲飛奔向溪畔,撲通跪倒。
宋慎和瑞王立即放下魚竿,“心急火燎的,出什麽事了?”
“殿下,不、不好了。”報信的侍衛滿頭大汗,喘息未定,急切禀告:“皇後、皇後娘娘,崩了!”
“什麽?”
瑞王霎時愣住了,宋慎也一怔,“何時崩逝的?”
“今早,卯時二刻崩的。宮裏有令,請殿下速速回城,進宮候命。”
“知道了。”瑞王定定神,凝重說:“咱們必須提前回城了。”
宋慎點點頭,“走吧。”
于是,一行人匆匆啓程,馬不停蹄地趕路,周彥清和夏莉詫異打聽,待得知皇後崩逝後,只得尾随回城。
因此,周彥清琢磨出的幾個隐秘法子,一個也沒用上,恨恨扼腕。
皇後一崩,嫡出二皇子東山再起的可能便渺茫了,乾朝的奪嫡之戰,僅剩兩位旗鼓相當的皇子:皇長子和慶王。
朝堂暗潮湧動,勳貴重臣們或明确擁護,或明哲保身,緊張關注着局勢。
一國之母的喪禮,繁雜瑣碎隆重非常,瑞王作為皇子,着實受了一場累,待喪禮結束,回府便倒下了,宋慎擔憂照顧,白天坐鎮醫館,傍晚去瑞王府探病,忙得大半個月無暇回紫藤閣。
一晃眼,十月中旬了。
冬季雪花飄飄,宋慎騎馬回紫藤閣,小厮捧着一摞禮盒陪同。
“清哥?”
“師姐?”
宋慎朗聲嚷:“我回來了!”
“師弟?”
少頃,夏莉一把拉開房門,先是眉開眼笑,随即拉下臉,佯怒抱怨道:“臭小子,難為你,居然還知道回來?消失大半個月,忙什麽去啦?”
宋慎大踏步走近,歉意答:“入冬後醫館裏病人多,加上瑞王病了,就忙了一陣子。閣中一切還好吧?”
“放心,挺好的。瑞王怎麽又病了,要不要緊?”夏莉眼睛瞥向禮盒,小厮識趣地呈上。
宋慎脫了披風,“他身體底子差,受不得累,幸虧只是着涼,而不是心疾發作。”
“禮盒裏裝着什麽?”
“布料和首飾是你的,其餘給清哥。”宋慎掃視四周,“清哥呢?”
“出去了。”夏莉把禮盒搬進自己屋裏,三兩下拆開,喜滋滋把玩首飾。
宋慎随口問:“下雪天,他去哪兒了?”
夏莉把玩首飾的動作一停,眼珠子轉了轉,“這、這……”
宋慎挑了挑眉,“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清哥到底去哪兒了?莫非……出事了?”
“唉,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夏莉苦惱蹙眉。
“如此一聽,師姐非說不可了。”宋慎斂起笑容,嚴肅道:“否則,我立刻召集閣中管事,問問他們——”
夏莉搖頭打斷,“不行!千萬別!”
“為什麽?”
“唉,我是怕誤會了小周。”夏莉揉了揉太陽穴,“但我暗中觀察了倆月,總感覺他不對勁。”
宋慎按捺着急,“具體哪兒不對勁?您倒是快說啊!”
夏莉咬咬唇,小聲問:“幾個月前,我養了一只情蠱,你記得吧?”
宋慎一頭霧水,“當然記得。那種害人的毒/物,我不能容忍,當場就叫清哥燒毀了。”
“哼。”夏莉冷笑,透露道:“我懷疑,小周沒聽你的話,興許,蠱蟲并未被燒毀,而是被他偷偷養起來了。”
宋慎臉色一變,“什麽?”
“他、他為什麽——清哥不是那種人!他偷藏情蠱幹什麽?”
宋慎震驚之餘,困惑狐疑,“師姐有何證據?”
夏莉再度冷笑,“哼,我就知道,你對你的結拜大哥深信不疑,給他的信任多餘我。所以,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一直不敢吭聲,怕打草驚蛇,怕告狀不成,反惹一身騷,落個誣告滋事的罵名。”
宋慎沉着臉,“我與清哥,結拜十幾年了,有過命的交情,自然信得過他。師姐到底有什麽證據?先拿出來看看。”
“小師弟寧願相信外人,也不願信任師姐。師姐好生傷心!”
“空口無憑。假如換成清哥告你的狀,我一樣會先問證據。”
“你會秉公處理嗎?”
宋慎劍眉擰起,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沉默了片刻,“等查清楚了再說。”
夏莉“啪”地合上禮盒,拍拍手,輕快往外走,笑吟吟招手,“跟我走!”
宋慎遲疑跟随,“去哪兒?”
“帶你去看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諸位小天使,七夕快樂嗎?【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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