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來了個傻丫頭
“火啊,火啊!”
阿紫被自己的喊聲驚醒,她驀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剝落了些許牆皮的四壁。沒有黑煙,一切只是夢境。
天已蒙蒙亮了,一縷晨曦透過陳舊的窗棱照進來,斑斑駁駁。她躺在四人通鋪上,冷汗已經浸濕了貼身的衣裳,方才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只是現在醒來時她便記不清夢中的事情,腦海中殘存的只是遍地的死屍、熊熊大火和那無邊無際的黑煙,那黑煙中一個女子頻死奔跑,而被她吵醒的其他三人正在罵她。
“你失心瘋了,又喊又叫的,你還讓不讓人睡了,一會兒就去告訴小姐,讓她把你轟到牲口棚裏去,你這樣的粗坯子,原就該住到那裏去,也不知道太太是怎麽想的,讓你來服侍小姐,這下可好,連帶着我們連個安穩覺也不能睡,你這個害人精!”
幾日前,大理寺少卿馮明的家眷來方北村掃墓。馮家早已離開方北多年,但那裏還有他們的祖墳。
阿紫的養母又聾又啞,多年來給馮家打掃墓園為生,阿紫跟着她在墓園裏幹些雜活,母女二人靠着微薄的工錢勉強糊口。
偏巧那日,不知從哪裏竄出一條響尾蛇,吓得馮家小姐面如土色,就連呼救也忘了,呆立着簌簌發抖。阿紫沖過來一把捏住蛇的七寸,把蛇遠遠地甩出去,救了馮小姐。
馮小姐一頭撲進聞聲而來的母親鄭氏懷裏,指着阿紫說道:“這裏以前都沒有蛇的,怎麽現在就有了,她就是這墓園裏的,那蛇由着她抓住卻不傷她,說不定就是她養的,母親,快讓人把她抓起來,她放蛇咬我!”
正在不遠處收拾香燭的養母跑過來,用她瘦小的身體把阿紫護在身後,咿咿呀呀地比劃着,馮小姐厭惡地看着她,對鄭氏道:“母親您快把這髒婆子轟走,臭死了。”
這時,給馮家守墓的人也來了,鄭氏問道:“這裏我們每年都來,從未見過有蛇,這是怎麽回事?莫非真是這丫頭養的?”
守墓的人聞言吃了一驚,說起來倒還真有些邪門,以往這墓園裏确實是沒有蛇的,自從阿紫來了,果真是隔三差五便能看到有蛇出現,只是若非太太說起,他還真的不會往阿紫身上想。
他轉身看了一眼被啞婦護在身後的阿紫,阿紫面黃饑肉,瘦得皮包骨頭,呆呆地看着啞婦的後腦勺,似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守墓人不由得暗怪自己胡思亂想,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孩,腦子也不靈光,又怎麽會養蛇呢,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想到此處,他連忙跪下,對鄭氏道:“太太,這孩子是個傻的,她怎會養蛇,這蛇八成是從那邊山上過來覓食的,小的這就在園子裏灑上藥。”
鄭氏點點頭,這才看向那個躲在啞婦身後的女孩,這孩子約麽十一二歲,蓬頭垢面下,那張小臉和自家女兒竟有幾分相似。
鄭氏心頭一動,對身邊婆子道:“你拿二兩銀子給那啞巴,就說這姑娘救了小姐,太太賞她一口飯吃,讓她跟着回城,伺候小姐。”
聽到母親要讓這個粗垢不堪的少女伺候自己,馮小姐不依,扭着身子撒起嬌來:“那人都說她是傻子了,母親怎能讓傻子伺候我啊,我不要她,我不要嘛。”
鄭氏瞪她一眼,沒有理她。
次日,阿紫便帶着養母偷偷掖給她的馍馍上了回城的馬車,她從車窗裏探出頭來,看到養母站在墓園外的青松下對她揮着手,阿紫哭了,她覺得,這次離開了,或許再也見不到養母了。
一年前養母在山崖下救了她,求了村子裏的郎中治好她身上的傷,可她卻不記得自己是誰,更不知道她為何會來到這裏,村裏人都說她是傻子。她身上那殘破不堪的衣裳是紫色的,于是大家便叫她阿紫。
阿紫睡眠一向很好,她從不做夢,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怎會有夢。但剛才的這個夢卻很可怕。到處都是死屍,還有人在喊着“郡主”,滾滾黑煙中奔跑的少女看不清臉面,但阿紫似是能感到她的恐懼和無助。
阿紫想起她第一次在養母的小茅屋中醒來時,也是那樣恐懼和無助,髒破的屋子、窗臺上還有飄落的紙錢,她驚慌地看向窗外,滿眼都是大大小小的墳茔。她吓得縮在牆角不敢動彈。那時的她也是那樣恐懼和無助,直到養母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糊糊端到她面前,咧開嘴對她無聲的笑着,她的恐懼才一點點消逝。
村裏人都知道她是墓園裏啞巴婦人的女兒,他們當她是墳堆裏走出來的黑白無常,大白天的,村裏的小姑娘都不會和她一起玩兒,但是養母不嫌棄她,山裏的蛇蟲也不嫌棄她。
夢裏有人在喊“郡主”,阿紫不知道什麽是郡主,但她卻是知道公主的,村子裏老槐樹下常有個白胡子爺爺在那裏說古,他說過公主是皇帝的女兒,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
同室而居的三個丫鬟還在罵她,阿紫卻已坐起身,怔怔地問道:“郡主是什麽?”
都知道這個新來的丫鬟是個傻的,平日裏呆頭呆腦,沒想到卻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正在罵她的春杏被她逗樂了:“難不成你夢到自己做了郡主了,我告訴你吧,郡主是王爺的女兒,那可是富貴之極的命格。”
住在這裏的都是府中的低等丫鬟,她們年紀都還很小,也沒什麽大動肝火的事,聽到春杏說起郡主,便叽叽喳喳說起來關于公主和郡主的那些傳說,無非都是從戲臺子上聽來的那些事。不論是公主還是郡主,對她們來說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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