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說過了晚安，城市進入了一片寂靜。

哪怕是一個人的房子，陸曉墨也是很輕很輕地帶上浴室的門，走到房間裏，那些在白天被忽略的聲音，在此刻特別地清晰，比如，她開了一盞臺燈的聲音，比如時鐘在走字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半小時前的那通電話，才會郁結住心情。

“我可能會有半個月不在上海。”

“哦……拍戲嗎？”

“對，在南京。”

“哦，你……沒事了吧？”

“沒事。那天的事，對不起。”

“沒關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才會沖動……”

“不是沖動，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

“……”

“這麽晚了，早點睡吧，等我回來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晚安。”

“晚安。”

重要的事情？她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她不停轉動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她只知道，兩個人中間只要有一個人是清醒的，就夠了，至少她是清醒的。

蘇洋的婚禮定在了上海著名的和平飯店內舉行，場面鋪張得很，就連路過酒店門口的行人都唏噓不已，感嘆這姑娘的福氣真是好，這樣大的場面，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承受得起的，這可不就是蘇家的大手筆。

陸曉墨簽到以後和新人合了影，她最沒有想到的是，蘇洋竟然會是同學們中第一個結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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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事情就是這麽可笑，那個說着絕不子承父業的人偏偏每天坐在家族酒店的辦公室裏，那個說着要晚婚其實是為了等林宇薇的人，偏偏在今天結婚了。

眼前這個對他們整個朋友圈來說都完全陌生的女孩兒，正挽着蘇洋朝着禮堂的那頭走去，他們宣誓，互換戒指，許下了一生的承諾。看得出來，新人的雙方父母對這樁婚事都十二分地滿意。

陸曉墨坐在那裏一陣酸楚，這世間有太多種的愛，只有“在一起”這三個字才是最圓滿的結局。林宇薇說過的，蘇洋是很好很好的男人，他可以成為肩膀，可以成為依靠，以至于她每次有了困難，第一個就會想到蘇洋，只是她卻沒有辦法把他放在心上，好像就是差了那麽一點點，蘇洋怎麽也走不進去。

所以，感情是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東西，它從來沒有先來後到之分，只有我愛上他了，所以對不起你。

陸曉墨記得，那天她看着蘇洋宣布結婚的那條微信下滿滿的評論裏，林宇薇的名字在那裏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恭喜你啊大洋，好好做她的肩膀。”

蘇洋沒有任何的回複。

或者在別人的眼裏她不過也是祝賀聲中的一個，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兩個名字被擺在一起，卻是一個曾經，一段青春。它在記憶裏，未乘時光去。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再去在意，蘇洋的那句簽名一直沒有改，放在那裏已經很多年了，到底是忘了去改，還是不想去忘記了。“我在堅持一個應該放棄的念頭”，簡單的幾個字寫的卻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看完他們，會不會突然有那麽一瞬間，你會突然發現那個一直在你世界裏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也許他只是一朵雲，成不了一片天。

婚禮的現場過于熱鬧，不過這是蘇洋爸爸喜歡的氣氛。任琪峰和陸曉墨自然是被安排坐在了一桌，同學們一個勁兒地催着兩個人快結婚，怎麽倒是讓蘇洋占了先了，什麽時候才輪到他們倆。這對模範戀人只是尴尬地笑着，并沒有誰去回答。

蘇洋牽着她的新娘到每一桌敬酒，誰也沒想到，一年以後，當蘇洋再一次把大家聚集到一起的時候，竟然是他的婚禮了。

他曾經為了林宇薇可以做那麽多事，最終卻還是沒能讓她穿着白紗走在自己的身邊。所以，付出并不是得到愛情的途徑，可惜的是，這個道理很多人都還沒有明白。

新娘子是蘇洋的媽媽親自挑的兒媳婦。兩個人其實已經認識很久了，所以也不能算閃婚。女孩兒一直很喜歡蘇洋，從她的眼神完全可以看出來，只是她從來都沒有融入到蘇洋真正的世界裏來過。卻要從今天開始，成為他人生的女主角。

你可以把這理解成緣分使然。

“我的人生大事今天算是徹底完成了。接下來就看你們兩的了，也是最有看點的了，大夥兒說是不是？”蘇洋拿着酒杯，和往常并沒有什麽兩樣。

任琪峰雖然笑着，表情倒是挺尴尬，他端着酒杯站起來，握着拳的手捶了捶蘇洋的肩膀，“今天倒是弄得人模狗樣的，挺帥啊，嘚瑟死你。”

蘇洋故意瞥了一眼一邊的陸曉墨，“你就別羨慕我了，早晚都有這一天的，你就等着吧。是吧，曉墨。”陸曉墨和他的眼神交彙，淡淡一笑，就算是回應過了。

“哎家麗，我這麽大的喜事你們家那位怎麽不來呢，看不起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是？”

“他在香港趕不過來，我一個算倆。”

“那份子錢也得算倆啊。”不愧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一個生意人的兒子，三句話不離錢也正常。

“你怎麽還在乎這些呢，已經算了倆了！”

陸曉墨只是陪着笑，沒有說話，她看着眼前的這對好兄弟，她很熟悉的兩個人，怎麽在這一刻突然有些陌生，然後是這裏的每一個人，怎麽就都開始陌生了。她忽然覺得這感覺好孤獨，好可怕。可是這感覺是由心而生的，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

那麽多事情的發生，都不在她曾經的想象裏。很久以前，她以為蘇洋會一直等林宇薇，從來沒有想過結局會怎麽樣。等到知道了，才發現錯了，誰會一直等着誰呢，一切的等待在沒有結果以後，都會結束的。林宇薇沒有在他的故事裏停留太久，而最終淡出他的世界。

蘇洋在自己的婚禮上喝的酩酊大醉，新娘子是個特別溫順的姑娘，在一旁不知所措，一直不說話。因為這些人的故事離她很遠，很遠。

“曉墨，宇薇怎麽沒來，我結婚這麽大喜的日子，她怎麽沒來。”這是那一晚，蘇洋問得最多的話。他喝得爛醉。過了今晚，“林宇薇”這個名字，他将絕口不提。

為什麽林宇薇沒有來？這個答案只有過去的時光才能回答。

婚宴結束後，陸曉墨并沒有心情去鬧洞房，任琪峰也一樣，所以找了個有頭提前離開了。夜風靜靜地吹在身上，像心事一樣，散不去。他就這樣一直跟着她的腳步，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陸曉墨幹脆停下來，她讨厭現在他們的樣子，“你跟着我幹什麽，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你還在生我氣嗎？”她不回答，因為她回答不了。“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不該喝了酒說那些混蛋話，不該和你冷戰那麽久。”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陸曉墨的心裏是有起伏的，這些年的感情，她舍不得放手。那枚戒指已經戴在她的手上，那是一份責任，一份承諾，對愛的責任，對他的承諾，戒指在她的無名指上，讓她時刻都有知覺。

“不生氣了好嗎？我答應你，再也不會幹涉你的工作，再也不會說那些話，我說過會支持你，我可以做到的。真的。”從前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一定會逗她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談條件一樣地說着以後。到底是誰變了。

“我們……”

“別生氣了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生我氣。”他抱着她，她發現他好像不愛笑了，他今天都沒有真正地笑過，他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用她逗笑這樣的方式來化解矛盾，而這一次卻是眼淚。

陸曉墨輕輕脫開他的懷抱搖了搖頭，她其實是一點也不想失去他的，這一點她一直都知道。“送我回家吧。”

将近三年的感情，沒有一個人會輕易放棄，尤其是想到了，當時走到一起是那麽的不容易。月光下這兩個熟悉的背影，一直是“幸福”這兩個字的縮影。

豪車，名酒，珠寶，美女，合作，片約，代言……香港“明星之夜”的宴會終于伴随這些旋律而結束。夏凱延終于好容易躲過了大批記者們的追趕，他也是無奈，問來問去都是那些已經回答了幾百遍的問題，太無趣。

可惜才擺脫了那頭，這頭要纏住他的人卻是更叫人頭疼的。

停車場，孟麗琳站在他的車子前，分明就是在等他。POPO瞥了一眼，即使心裏有再多的不滿，也只好很知趣地退到一邊，她只能在心裏罵一罵這個女人不識趣的女人，可真是會挑時候，每次都是趁陳敏不在的時候纏着夏凱延，陳敏要是在，她可是不敢的。

這樣的場面下，夏凱延怎麽會有好臉色給她。“你有什麽話要說就趕緊說。”

她雙手交差在胸前，這架勢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走的樣子。“怎麽辦呢？我現在想要跟你說句話，竟然只能用這種辦法。”

“有什麽話就快說。”要不是她做出這許多的腔調來，他其實沒有興趣聽，從她嘴裏說出天大的事，他也沒有興趣聽。

“聽說陸曉墨就快要結婚了？”呵，她果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

“這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嗎？”

這個反問等同于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孟麗琳很高興他這樣回答。“跟你有關系，自然就跟我有關系了。手上帶着這麽大個鑽戒，還跟着你滿世界亂招搖。幸虧她不是什麽大紅的女明星，否則，記者們的眼睛怎麽可能漏掉這麽重要的新聞？”

“我就不明白了，你幹嘛對她這麽上心嗎？”

“我才不愛管她的事，我這是對你上心。”

“要是沒別的事的話，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他轉身快步租到車門前，開了車門，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很清楚了，這是厭棄。

孟麗琳一步向前，擋住他的去路。“小凱，我們不要總是一見面就吵架，我今天真的是有事情要拜托你，才到這裏來等你的。”

“什麽事？”他依舊冷冰冰地。

她開口前并沒有什麽把握，“趙導剛剛得了華表獎的最佳導演獎，他有意和我合作，他希望我能夠幫他邀請到你，友情客串他的電影。”

“這恐怕不行。”

“你要是不答應，我很可能就拿不到女主角了。”

“可是這不關我的事啊。”

“要是有人把這件事捅給媒體，我不能邀請到你，我會很難堪的，到時候新聞又會有一些對我們不利的報道，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主動去否定我們的關系嗎？”

“我是這樣答應過你，我也已經做到了。”

“夏凱延”，孟麗琳徹底急了，甚至是要歇斯底裏了。“你為了她什麽都願意，就不能為我做一件事嗎。”

“你別牽扯上她！”

孟麗琳原本是想好了好好說的，可是現在看來，她做不到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她是在耍你玩呢！我就不明白了，她跟那些女人有什麽區別，為什麽到了你這裏，就那麽與衆不同呢。她利用提高自己的曝光率知名度，她讓你看得着得不到，她把你當傻字一樣耍着玩，只有你不知道！”

聽完這些話他竟然還是很平靜，他幹脆關掉了車門，調頭走到孟麗琳的面前，她的這一席話，倒是提起了他一些興致。“那麽我今天就告訴你，你聽清楚了，就算她陸曉墨把我當傻子，就算她利用我，耍我，我也樂意，我夏凱延就是願意讓她耍。我說的夠明白了嗎？”

“你別後悔，夏凱延你別後悔！”孟麗琳不能相信，她會輸給這樣一個女孩子，一個将夏凱延拒之千裏之外的女孩子。

汽笛聲消失地無影無蹤，她還是一個人站在原地。這個萬人寵愛的女明星，竟然放肆地大哭起來，所有人都羨慕她的幸運，羨慕她曾經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可是，她付出的代價，沒有人會懂得，是足夠她後悔一輩子也挽回不來的東西。包括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