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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水汽氤氲,沈聆妤坐在霧氣裏,仿若坐在缥缈雲霧裏的九霄仙子。她半偏着臉,有些濕的一縷發貼在她皎瓷的面頰,微蜷的發尾搭着細頸。她半垂着眼,屋內不甚明亮的光影從她頭側照下來,她長長的眼睫投下深深罥影。
心事寫滿眉眼。
月牙兒抱着個銅盆從外面進來,笑盈盈地說:“藥泡好啦!”
沈聆妤回過神,擡眸相望淺淺一笑。
月牙兒走過來,搬了個小凳子在沈聆妤身邊坐下,掀開蓋在沈聆妤腿上的薄毯。沈聆妤的雙腿放在長凳上,此時正被藥巾裹着。月牙兒将藥巾解下來,如常那樣給她按摩。
捏沈聆妤右腿的時候,月牙兒悄悄加大了力度,同時偷偷去看沈聆妤的神情。
沈聆妤笑笑,說:“不用試了,沒有知覺。”
月牙兒抿了抿嘴。她覺得自己在沈聆妤面前一點小心思都藏不下,所有心思總是能被一眼看穿。
月牙兒又想起沈聆妤剛剛出事的那段日子。那麽金貴的一個人,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那樣的打擊。每次給她的腿上藥,對兩個人來說都是酷刑。
月牙兒有一點感慨,沈聆妤比她想得要更堅強些。她如今已經能眉眼含笑談論自己的傷殘。
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月牙兒給沈聆妤按摩之後,再用溫水反複擦淨沈聆妤腿上的殘藥,最後又用香露在她的腿上抹了一層。
聞不到刺鼻的藥味兒,沈聆妤鼻息間重新是香味兒,她才深深喘了口氣,好受了些。
臨睡前,月牙兒給沈聆妤蓋被子的時候不忘安慰一句:“咱們明日再計劃,晚上不能多想,容易睡不着的!”
沈聆妤點頭說好。
可是她夜裏又被夢魇纏住。
瓢潑的大雨降落,雷聲轟鳴。天地異象似在為謝家人鳴冤。
沈聆妤跪在乾霄殿前的玉階,任由暴雨将她的骨血澆透。舅舅身邊的李公公撐傘迎出來,勸:“小郡主回去吧。女子不該幹政。陛下不會收回成命的。”
視線被雨幕遮亂,沈聆妤的眼淚和雨水融在一體。她望着巍峨雄偉的乾霄殿,大聲說:“我不懂國政。可是謝家那些女眷稚童有什麽錯?嫁入謝家生于謝家就是他們的罪嗎?”
李公公搖搖頭,轉身走了。
“陛下仁和寬善,懇請饒恕無罪之人!”她一聲聲地喊,轟鳴的雷聲遮不住。
可乾霄殿的大門始終沒有再打開。
“七嫂,你昨日剛嫁過來。七哥明日就要出征,你會不會不高興呀?”謝明若亮着眼睛,其中打趣藏不住。
引了一屋子的人偷笑。
二嫂走過來拉住她的手,笑着去瞪一屋子的人,說:“你們幾個就別打趣她了,你們再說幾句她的臉就要紅透了!”
“是是是!”四歲的頌兒跑過來張開雙臂擋在沈聆妤面前,“七叔說我是家裏的小男子漢,讓我在家保護七嬸娘,不準你們欺負她!”
一屋子的人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大笑。
沈聆妤也彎唇。
頌兒轉過頭來對她笑。可是下一刻,沈聆妤眼前畫面一晃,頌兒滿身是血哭着問她為什麽不救他。
沈聆妤大口喘着氣從噩夢中驚醒。夢中半真半假,頌兒沒有質問她。事實上,她連頌兒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窗邊好像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過。沈聆妤轉頭望過去,只見樹影婆娑的輪廓。是錯覺嗎?可是沈聆妤不由想起傍晚時窗下的腳印。
外間傳來月牙兒的聲音:“您醒了嗎?”
沈聆妤将手壓在起伏的胸口,平複氣息,不讓自己出聲。月牙兒在外間聽了聽沒再聽到什麽,便又躺下了。
沈聆妤無聲輕嘆,嘆這兩年月牙兒照顧她這個殘疾人實在辛苦。
又過兩日,沈聆妤正和月牙兒收拾東西時,得知林懷溯出事了。
“理賬上的時候出了點小纰漏,人被抓進天牢去了!”小厮皺眉說。
“理賬的時候?”沈聆妤追問,“出了什麽纰漏?可是被誤當成貪款了?”
“沒有!就是算賬的時候算錯了一個數。也不是錢款,就是戶部的名單人數數錯了!”
沈聆妤蹙眉:“只是這樣的小纰漏,怎麽就被打入天牢了?”
屋子一下子沉默下來。
陛下殘暴不仁,如今滿朝文武誰不是戰戰兢兢?任何一個小纰漏在他那邊都是死罪。
半晌,沈聆妤追問:“林家世代書香門第與人為善,可有其他朝臣為其求情?”
“有是有。但是陛下說除非将功補過。”小厮苦着臉,“四郎去戶部沒多久,哪有什麽功……”
一整日,沈聆妤惶惶不安,時不時讓月牙兒去打探消息。
陛下殺回都城稱帝之後,殺人無數,實在是讓人生懼。沈聆妤擔心林懷溯真的會因為怎麽一個小纰漏送了命……
月牙兒瞧着沈聆妤愁眉不展,說:“我再去打聽打聽!”
“別去了。如今他身陷囹圄,若再被得知他将我藏在此處,不僅不能将功補過,更要罪加一等了。”沈聆妤已經冷靜許多。
沈聆妤突然想到了什麽,眸色幾經變幻。
短暫的掙紮猶豫之後,她平靜開口:“給我拿外衣,我要去一趟林家。”
沈聆妤被林懷溯留在這裏的小厮攔住。
“您這是要去哪兒?”
沈聆妤道:“去林家。”
兩個小厮面面相觑,又趕忙勸:“如今外頭亂着,還是別出門了。四郎交代過,不管他在還是不在,一定要保護好您!”
“帶我去林家,我這裏有救你們家四郎的法子。”
“什麽法子?”兩個小厮睜大了眼睛。
沈聆妤擡眸望着枝頭落雪,溫聲道:“将功補過的法子。”
林家此時亂成一團。
林夫人哭哭啼啼地抱怨:“早知道不讓他考功名不讓他從仕,什麽官途什麽前程,都沒有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我的懷溯……”
林老爺焦急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詢問管家賬目整理得如何了。他打算變賣家財,為兒子尋一條生路。可是林家向來清廉,家財實在不豐。就算要賣了祖宅,也一時片刻找不到買家。
下人禀告沈聆妤過來了,林夫人立刻皺眉。
“她來幹什麽?都這個時候了,過來添亂嗎?要是讓人知道她的事情,當真是不給我兒留活路啊!”
“她說她是為救四郎而來!”
林老爺和林夫人疑惑地對望一眼。
林家人因為林懷溯出事,連院子裏的積雪都顧不上輕掃。沈聆妤的輪椅碾過院中積雪,被月牙兒推着往前走。
林老爺和林夫人立在正廳門口,皆是愁眉不展地看着沈聆妤逐漸過來。
雖然滿心為兒子焦急,不太耐煩應付沈聆妤,可是林夫人還是不忘禮數地說:“外頭冷,進屋說話。”
“我行動不便,就不進去了。”沈聆妤坐在輪椅上擡起臉,“四郎是為了追捕前朝餘孽導致少眠,所以算錯了賬目。出了纰漏該罰,可追查到前朝餘孽的下落,則是功。如此,将功補過。”
林夫人懵了:“什、什麽前朝餘孽?”
沈聆妤迎着雪後暖陽微微笑着,輕聲說:“我。”
林夫人呆住。林老爺則是皺着眉神色複雜地盯着沈聆妤。他沒有對夫人提起,其實他昨夜想過這一法子,又被他否了。
林老爺沉聲:“我兒從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他既敢救下你,就不會同意出賣你。”
若想用沈聆妤這方法,需林懷溯親口供述。然而林家夫婦對兒子太過了解,林懷溯寧死不會從。
沈聆妤問:“如今可能給安全遞信給他?”
林夫人疑惑地問:“你能說服他?”
“能。”沈聆妤輕輕點頭,“我能。”
林家夫婦二人心亂如麻,頗有方寸大亂之意。林家夫婦皆正派人,用別人性命換自家人性命的事情,實在讓他們心裏難以接受。可是他們又做不到放棄救兒子的一線生機。
沈聆妤瞧出了他們的掙紮。她平靜地說:“自陛下稱帝以來,大費周章地抓捕前朝人。縱今日不如此,我也早晚會被官兵抓到。二老不必多慮。”
沈聆妤微頓,再言:“我來前已經派人送了信出去洩露我的住址。若今日你們不依我言,七日內亦會有人上門抓我去淵碧宮。”
林家夫婦愣住,重新審視着沈聆妤。
他們這才知道沈聆妤今日上門并非與他們商量對策,她已經下定了決定,且做足了準備。
花些銀子進天牢給林懷溯送飯遞消息并不難。小厮先将沈聆妤的打算告訴林懷溯,林懷溯果真如林家夫婦所言,寧死不從。
“若朝堂之上得不到公正,卑劣茍且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林懷溯自幼體弱多咳,聽了家中遞的話,氣得咳個不停。他急聲不允,寧死不允。
第二日小厮再來送飯時,給林懷溯送了沈聆妤寫給他的信。林懷溯坐在肮髒的牢獄中,皺眉看着放在手中的信,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他将信打開,皺眉看完沈聆妤的信,一口血吐出。
好半晌,他才十分艱難地點了頭。
“若你不允,我便說是你将我私藏于外院,連累林家上下窩藏前朝餘孽判之誅門死罪。”
“若你糊塗仍不從,我就再跳一次望春樓。”
“恩情得報,我心才安。”
沈聆妤坐在檐下,望着将要西沉的落日。落日時的陽光總是格外溫柔。
月牙兒蹲在一旁,失神落魄的樣子。
沈聆妤轉眸望過來,道:“我們要去淵碧宮了。”
月牙兒慢吞吞地點頭。
“怕了?”沈聆妤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月牙兒再次點頭。
“怕還要跟去。”沈聆妤無奈地搖搖頭。
她本意并不想帶着月牙兒。到了淵碧宮是什麽下場,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月牙兒執意要跟去,甚至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若沈聆妤不同意當場就要鬧自刎。現在她脖子上還纏着一層紗布呢。
沈聆妤無奈只好答應帶着她。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腿,有些遺憾自己行動不便,就連想甩開月牙兒都不行。
既然已經決定帶着她去淵碧宮了,沈聆妤柔聲安慰她:“別怕。淵碧宮那麽多人,陛下一日只殺一個,咱們說不定要排隊。還能活一段時日呢。”
月牙兒吸了吸鼻子,擡起頭來。她紅紅的眼睛裏是藏不住的懼意。她問:“是怎麽個吃法啊?清蒸還是切碎了一塊塊煎、烤?”
“不知道呢。應該不能咱們自己選擇被吃的法子吧?”
主仆兩個相視一笑,勉強也算苦中作樂。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真暴君,對主角道德要求比較高的話,謹慎閱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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