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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兒,再去給我買一份柳兒胡同的烤紅薯吧。”沈聆妤說。

“好。我這就去!”月牙兒站起身,立刻快步往外走。她做事向來麻利。此時更是想着沈聆妤難得有喜歡的東西,到了淵碧宮再也吃不到了,得趕緊買回來才是。

沈聆妤坐在溫柔的夕陽裏,目送月牙兒離去。夕陽的溫柔也染上了她的眉眼。她怎麽舍得月牙兒陪她去送死?月牙兒幾乎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記挂了。

秦嬷嬷從一旁走出來,望向沈聆妤的目光有些複雜。前兩日她還跟着夫人去“打外室”,今兒個卻要靠沈聆妤救林懷溯出牢獄。

“走吧。”沈聆妤道。

秦嬷嬷開口:“郡主可要帶什麽東西?老奴陪您去淵碧宮。”

沈聆妤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繼而淺笑着搖頭:“送我過去就是,不用陪我送死。再說你是林府的人,陪我入了淵碧宮,恐怕要惹人懷疑。”

“那去莊子找兩個臉生的粗使丫鬟?”

“不用。”沈聆妤拒絕,“我不喜歡生人近身。”

秦嬷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她想起來了,以前曾聽說過沈聆妤的嬌貴講究多。她走到哪兒身邊都簇擁着許多人服侍着。服侍她的人多,可能近身的卻沒幾個。聽說她不吃外面的東西,甚至也不喜歡碰觸外面的東西。

只是……

秦嬷嬷皺眉看向沈聆妤的腿。她如今行動不便,身邊沒個人照顧,又是去那樣的地方,能行嗎?

沈聆妤堅持不帶他人,獨去淵碧宮。

林老爺親自“押送”沈聆妤過去。巍峨的淵碧宮近在咫尺,林老爺嘆了口氣,道:“林家會養你那個侍女一輩子。”

沈聆妤淺淺一笑回應,未言其他。她轉眸打量着前方的淵碧宮,視線被一串人骨骷髅吸引。

淵碧宮大門前沒有石獅子坐鎮,而是一對人骨架。活生生的人被剔除了皮肉,白骨又以黏膠、釘子固定,讓其森然守在宮門外。

一陣風吹來,吹起宮牆上的風鈴作響。

沈聆妤擡眸望去,看見一個個人頭骷髅墜在宮牆下,每一個骷髅頭被鑿空,裏面裝一盞照明小燈。到了夜裏泛着綠森森的光。而骷髅頭下方則墜着小鈴铛——人骨做的小鈴铛。

沈聆妤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隐隐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這種氣味兒讓她胃口有些不舒服。

明明還是大白天,前方的淵碧宮卻給人帶來一陣陣森森寒意。這裏不像一座宮殿,而像一座虐殺取樂的人間煉獄。

“陛下在淵碧宮。”林老爺突然變了語氣,含着一絲懼意。

沈聆妤順着林老爺的視線望過去,這才看見淩鷹衛簇擁的聖上車輿。

謝觀。

沈聆妤在心裏無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仇恨當真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嗎?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謝觀會變成現在這樣殘忍的暴君。

謝觀的眉目在沈聆妤眼前浮現,卻有些模糊了。雖然她曾經與他成過親,她卻一共沒見過謝觀幾次。

在沈聆妤的印象裏,謝觀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縱使與他不熟,更談不上感情,可沈聆妤也會将儀表堂堂、君子端方、光風霁月……等等一切形容君子的詞來形容謝觀。

曾經的謝觀……

到了淵碧宮門前,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兒讓沈聆妤覺得更窒息了。

守衛瞥了她一眼,似早知道她會來,冷聲道:“林大人回吧。”

林老爺有些擔憂地看了沈聆妤一眼,也不敢說其他,帶着家丁離去。轉身時,林老爺滄桑的眼中浮現了幾許淚花。

守衛大步走過來主動去推沈聆妤的輪椅,推着她進淵碧宮。

聽說淵碧宮裏抓了不少人,可是此刻整個宮殿安安靜靜,一點人聲也沒有,仿佛沒活人。

沈聆妤忍了又忍,才硬着頭皮開口:“我可以自己走,煩請帶路,不用麻煩幫着推輪椅。”

守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翻了個白眼,松開手。

守衛的手從輪椅椅背上拿開了,沈聆妤渾身不自在的感覺這才散去。她悄悄舒出一口氣,自己轉着車輪跟着侍衛往前走。

侍衛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步子邁得并不小。沈聆妤在後面跟得有些吃力。車輪上粘了雪泥,雪泥又弄了她滿手。

黏黏糊糊髒兮兮,手上難受,她心裏覺得狼狽。

沈聆妤也害怕。

她不知道連站起來都做不到的自己該如何适應牢獄生活。她也曾想過一死了之。

可是她死過一次了。

如今她不畏死,卻也不會再主動尋死。

沈聆妤又笑笑,覺得自己想得太遠了。興許她根本不需要适應牢獄生活,很快就會被殺掉。

一個侍衛匆匆迎上來,瞥一眼沈聆妤,對帶路的侍衛說:“把人帶去含景殿。”

去含景殿之前,沈聆妤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不知道謝觀正在那裏。

她就那樣毫無心理準備地見到了謝觀。

她有些手足無措地停在殿門外,望向殿內。

兩年後重逢,兩個人身份發生了變化。謝觀一身玄衣緋帶,眼睑輕垂,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首。如今身為帝王,在他身上卻不見帝王的雍容氣派,而是一身肅殺森然。

謝觀突然擡眼,視線落向門口的沈聆妤。他眼型生得極好,眼型狹長,眼尾略上挑。若含笑相望時,必是盛着星河般的璀然。只是可惜此刻他眼中再也沒有曾經的年少霁明,只餘冰冷漠然。

随着謝觀望過來,殿內其他人也都轉頭望向門口。殿內立了十餘人,本來正在向謝觀禀事。

沈聆妤僵僵坐在輪椅上。

她被難住了。她不能起身行禮,甚至她被區區門檻攔住,不能再往前走了。

太監總管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小太監朝沈聆妤走過去。

沈聆妤看着這兩個小太監逐漸逼近,緊緊抿着唇,緊張得心跳加快。她知道這兩個小太監要幹什麽,他們會将她從輪椅上拽起來,然後摁跪在地上給謝觀磕頭行禮。

也許從這一刻起,她就會徹底離開她的輪椅,被拖拽着走。

沈聆妤臉色發白,搭在輪椅上的手慢慢收緊。

不許哭不許求饒,是她給自己留的最後體面。

謝觀望着沈聆妤,突然開口:“腿瘸了?”

他一開口,将要走到沈聆妤面前的兩個小太監便停下來,側身避到兩側,垂首等候吩咐。

沈聆妤指甲掐了下手心,才逼着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回話:“是。”

謝觀“哦”了一聲,睥着她的腿,冷聲:“活該。”

沈聆妤指甲緊緊嵌着手心,她抿唇不吭聲。

今日謝觀本就心情不好,大發雷霆殺了好幾個人。

殿內一個做鞠成和小官想着正好借此機會讓陛下高興高興。陛下做什麽事情會高興?那當然是殺人啊!

他一臉谄媚地朝謝觀邁出一步,開口:“陛下,當初屠殺謝府時,就這女的跑了!臣懷疑是她裏應外合,再趁機跑了!老天有眼将她抓回來了,可得給陛下好好出出氣才是!”

謝觀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鞠成和毫無所覺,繼續笑嘻嘻地說:“這女的皮膚嬌嫩,把皮剝下來給陛下做墊腳毯子最好不過!臣親自下手,保證割得漂漂亮亮的!”

鞠成和一邊說着一邊開始撸袖子。

沈聆妤頭皮發麻地聽着。畏懼之餘,竟也有解脫之意。一想到不能自理被人拖拽來拖拽去,還不如今日就死個痛快。可是望着鞠成和面目可憎的面龐,一想到他朝自己下手剝皮……

沈聆妤胃口又開始不适,想吐。

沈聆妤一陣胡思亂想,并沒有注意到謝觀一直微眯着眼盯着她。

謝觀将視線從沈聆妤身上移開,半垂下眼,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殿內的人都知謝觀今日心情很不好,他不說話,殿內陷入一片死寂,人人忐忑起來,生怕被殃及。

鞠成和仗着跟着謝觀打天下,自诩是謝觀身邊有資歷的老人。他大着膽子朝謝觀又邁出一步:“陛下?臣的主意如何?”

謝觀掀了掀眼皮,瞥向鞠成和。他突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問:“你要剝皇後的人皮?”

“皇、皇後……”望着謝觀的笑臉,鞠成和臉上的笑反倒僵住了。

他既然自诩是謝觀身邊的老人,就該知道謝觀面無表情的時候未必可怕,他笑了才是危險。

謝觀收了笑,懶洋洋地向後靠着椅背。他微眯着望着一臉錯愕的沈聆妤,道:“墊腳毯的主意不錯,成全你的心意。”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竄到鞠成和身後,在鞠成和渾然不覺的情況下,瞬間出手擰斷了他的脖子。鞠成和的腦袋被轉到一邊,仍舊睜大着眼睛。

沈聆妤望着鞠成和詭異轉過來的臉,心口怦怦跳着。

大殿內不知是誰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着又很快安靜下來。這些人仿佛已經習慣了突然死人。又或者他們就算畏懼也不敢露出慌張的神情,免得惹帝怒。

謝觀冷聲道:“把皮完整剝下來,做成他說的墊腳毯。不要頭臉,太醜了,孤不想看見,倒胃口。”

“是。”黑衣人帶着鞠成和的屍體,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沈聆妤咬緊牙關,和殿內其他人一樣保持着安靜。可她聽了謝觀的話,還是忍不住皺眉。

倒胃口?

瞧瞧淵碧宮宮門前的人骨頭架子,還有一顆又一顆被做成燈籠的骷髅頭,您還會覺得倒胃口?

謝觀起身。

他身量極高,從上首走下來,殿內的人自覺躬身垂首,朝兩側推讓給他讓開路。

謝觀一步步朝沈聆妤走過來。他立在大殿門檻內,門檻相隔,他盯着沈聆妤慢慢彎下腰,直到視線與沈聆妤持平。

他盯着沈聆妤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開口——

“皇後。與孤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他擡手,摸一摸沈聆妤的頭,又挑起一縷她的頭發,“結過發的皇後。”

他的手覆上來覆在沈聆妤的後腦,帶來一道徹骨的寒意,似有毒蛇盤在她的後頸吐信。沈聆妤心弦繃緊,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她看着自己的一縷發被謝觀慢悠悠地纏在指上把玩。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更為用力的握緊,支撐着她。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地忍受着這一切。

謝觀突然松了手,懶散看着纏在他指上的那一縷烏發滑落下去。他掃一眼沈聆妤蒼白的臉頰,擡起她的下巴,讓她仰起臉來。

他問:“你的小圓臉呢?我不喜歡尖下巴,你變醜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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