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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聆妤臉上發白,她緊張地握着輪椅的扶手。她已經到了這裏,知道改變謝觀主意的可能性很低。可她還是想再試試。她小聲說:“傷殘之身實在難以侍奉陛下,懇請陛下另召其他宮妃侍寝……”
謝觀慢悠悠地将手裏的平安符反複翻轉着,他說:“宮裏沒有別的妃子。”
“那你封啊……”沈聆妤小聲說。
謝觀翻轉平安符的動作停下來。他盯着沈聆妤好一會兒,沉了臉,冷聲命令:“過來。”
沈聆妤的眉頭揪起來。她無助地低下頭,長長的眼睫顫了又顫。
她的視線,落在輪椅前的門檻。
低賤之地才沒有門檻,越是權貴之地門檻越高。何況帝王居處。乾霄宮的寝殿有內外門,而這門檻正在內門處,此刻如山巒般攔在沈聆妤面前。
沈聆妤咬了咬唇,內心掙紮片刻,硬着頭皮開口小聲問:“可不可以讓我的侍女進來……”
“不可以。”謝觀毫不留情地拒絕。
謝觀不太想看沈聆妤此刻犯難的模樣,他垂下眼,視線落在掌中的那枚平安符。
沈聆妤沒了辦法。難道謝觀想要看她爬過去嗎?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越發用力地攥緊,做着最後無意義的掙紮拒絕。
一陣沉默之後,謝觀突然煩躁地提聲:“魏學海!”
魏學海小跑着進來,也不敢靠近,停在門口五六步的距離等吩咐。
謝觀胸口起伏壓抑着一點即燃的怒火,他冷聲下令:“把門檻砸了!”
魏學海懵了一下。他轉眸望向門檻前的皇後娘娘,恍然大悟。他連聲應了,快步退出去。
沈聆妤驚訝地望向謝觀。
可謝觀低着頭,沒看她。
沈聆妤重新垂下眼,視線複落在門檻上。
謝觀指腹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平安”二字,擡眼望向她。
兩個人一個門外一個門裏,靈堂般的帝王寝殿陷入詭異的死寂。
不多時,魏學海再次進來,身後跟了兩個小太監。小太監蹲在門檻旁邊,拿着鋸子去鋸高高的門檻。
安靜的寝殿裏只有鋸子割門檻的拉扯聲。
沈聆妤退到一側,安靜地看着鋸子如何将門檻一點一點鋸下來。一點細碎的木屑吹起來。
兩個小太監将門檻鋸下來,再用磨石将凹凸不平的地方打磨平整。魏學海将懷裏抱着的軟毯工整鋪上去,遮去被鋸後的醜痕。
做完這些,魏學海帶着兩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躬身退下去。
沈聆妤悄悄吐出一口氣,給自己一些勇氣,挪着輪椅朝謝觀過去。她挪到謝觀身邊時,謝觀突然反應過來,長指忽攏,将把玩的平安符握在了掌中,不許她看見。
他豎眉,掀了掀眼皮瞥向沈聆妤:“誰讓你靠過來的?”
“……陛下讓我過來的。”沈聆妤小聲辯解。
謝觀盯着她兩息,再沉聲道:“褲子脫了躺床上等着。”
沈聆妤心口怦怦跳着,她連一聲“是”都沒有說出口,慢吞吞地轉動輪椅,朝着床榻挪去。
圓床鋪着黑色的床褥,白色的床幔垂下來。
雖然形狀毫不相同,可沈聆妤覺得越來越靠近的床榻像一張要埋葬她的棺材。
沈聆妤擰着眉,眼裏的抗拒越來越多。
她所抗拒的事情,并非侍寝這件事本事。
兩年前,她還懵懂無知時,嬷嬷在她大婚前一日仔細教了她夫妻之禮。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硬着頭皮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所抗拒的是以殘疾之身來做這件事,她抗拒別人碰她的腿,甚至抗拒別人看見她的腿。
輪椅靠近床榻,沈聆妤轉了下方向,讓輪椅貼着床榻。她擡眸望向謝觀,見他低着頭沒在看她。她才松了口氣,一手扶着輪椅,一手撐在床邊,吃力地擡起身子,動作遲緩且艱難地将自己挪到床榻上。
沈聆妤終于成功地挪坐在了床榻上,她悄悄舒出一口氣,謝觀卻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謝觀将搭在茶幾上的腿放下來,他站起身,轉身拉開身後架子上的小抽屜,将手中的平安符放在裏面。
他一步步朝床榻走去,随着他的逐漸靠近,沈聆妤的心跳越來越快。
謝觀立在沈聆妤面前,腿抵住了她的膝。
沈聆妤的腿明明沒有知覺,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的腿好像抖了一下。
謝觀居高臨下地垂眼看着她。沈聆妤知道他在等她履行他的命令,可是……
謝觀突然道:“把你的那個侍女的手砍下來,拿進來幫你脫?”
沈聆妤愣了一下,趕忙畏懼地搖頭:“不不不……不用!”
她再也不敢拖延,慌慌張張地去扯系帶,在謝觀的注視下,她笨拙地挪動着将裙褲褪下。簡單的動作,她做起來卻有些吃力。裙和褲沿着她的腿滑下去落在地上。寝殿內燈光很冷也很足,照着她皙白細長的腿。
謝觀望着她的腿。
沈聆妤的右腿上有一道整齊的疤。當初她腿骨摔斷時,為了治療切開了皮肉,可惜骨頭接上了還是沒有用。她的整條右腿都失去了知覺。
她的左腿當初膝蓋處折斷,因為膝蓋使不上力,所以左腿也用不了。她左腿的傷要比右腿輕許多,至少左腿還有知覺。可沈聆妤有時候覺得還不如像右腿那樣沒有知覺,那樣陰天下雨的時候左膝就不會鑽心地痛。
沈聆妤受不了将自己的傷殘擺在別人面前任由別人打量,她努力忍着眼睛裏的濕意,又笨拙地擡手,想要去擋自己的腿。
謝觀推開了她的手。
他伸手,指尖抵在沈聆妤的腿上,輕輕地點了點。
他問:“腿是怎麽斷的?”
“不小心摔的……”沈聆妤道。
謝觀突然笑了。他的指尖緩慢地向上挪劃着,慢悠悠地問:“欺君是什麽罪?”
沈聆妤驚訝地擡眸望向他。
她“不小心”從望春樓摔下去,是很多人親眼所見,衆所周知的事情。難道謝觀知道些什麽?
謝觀用指腹在沈聆妤的腿上緩慢地寫字。他在寫“望春樓”。
沈聆妤很快來不及多想謝觀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她整個人都被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情弄得緊張不已。她做最後的垂死掙紮,低聲求:“半截之人無法侍奉陛下,還請陛下……”
謝觀冷笑。
“半截之人還不是當了兩年別人的外室?怎麽侍奉別人的?”
沈聆妤震驚地擡眸望着謝觀。謝觀以為她當了別人的外室?誰的外室?林懷溯嗎?如果他真這麽以為……那麽……林懷溯抓到前朝餘孽的将功補過,還有沒有效?
沈聆妤心裏一下子攀上恐懼,為林懷溯。
謝觀突然彎腰靠近,他的手撐在沈聆妤的後頸,讓她的臉貼過來。他盯着沈聆妤的眼睛,又問了一遍:“腿是怎麽斷的?”
沈聆妤目光躲閃,不知從何說起。
謝觀望着她這個樣子,微眯起的眼中浮現了危險。他慢悠悠地敘述:“若你糊塗仍不從,我就再跳一次望春樓。”
他說的是沈聆妤寫給林懷溯那封信裏的句子。
沈聆妤驚恐地瞬間睜大了眼睛。
謝觀低低地笑出聲來,緩聲道:“孤聰慧過人的皇後以及林家那群蠢蛋們,你們不會真的以為能夠避開孤的耳目,将信送進天牢吧?倘若孤真那般廢物,還如何當一個人人畏懼的……暴君?”
沈聆妤望着謝觀臉上的笑,後脊一陣涼意。
他知道了她的欺君之計。她早已不畏死,卻在這一刻為林懷溯恐懼起來。
她搖頭,顫聲做辯解:“陛下,我與林四郎清清白白,沒有當過他的外室。他對我有恩,我……是我逼林四郎聽從我的計劃,是我逼他的。欺君之罪理應我一個人承擔!”
謝觀細細瞧着沈聆妤眼裏的恐懼與擔憂。
他知道這一刻沈聆妤眼中所有的恐懼和擔心都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林懷溯。
謝觀想要林懷溯親手将沈聆妤交給他。可是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林懷溯瀕死之際也不肯供出沈聆妤,沈聆妤為了救林懷溯犧牲自己。
啧,真是感天動地。
雖然沈聆妤現在回到了他身邊,可是完全逆了他的計劃。
他成了拆散一對有情人的惡人。
也對,他本來就是個惡人。
謝觀擡手,指腹輕輕摩挲着沈聆妤蹙起的眉心。他看着沈聆妤此刻為另一個男人懸心的模樣,嫉妒得發瘋。
兩年前,她為了救心上人嫁給他。
兩年後,她為了救另一個小白臉回到他身邊。
謝觀盯着沈聆妤含淚的眼,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沈聆妤,你真有本事!”
謝觀幾乎壓不住胸口嘶吼的怒火,他憤憤甩開手松開沈聆妤。他必須離開這裏,發洩他的怒火。
看着謝觀轉身,沈聆妤驚慌地睜大了眼睛。他要做什麽去?去殺了林懷溯嗎?
“不要殺他,我求你不要殺他……”沈聆妤慌張地伸手去拽謝觀的衣擺。
謝觀往外走,她不肯松手,從床榻上跌下去,重重跌坐在地。
“允霁!”沈聆妤抱住謝觀的腿,緊緊抱住。她的眼淚忍了太久,終于壓不住,一顆又一顆地滾落下來。
謝觀指尖輕顫,回頭望向她摔在地上的腿。
他略歪着頭,問:“地上涼不涼?”
沈聆妤不明所以。她擡起一張淚臉,淚眼朦胧地望着謝觀,如實說:“我的腿沒有知覺。”
謝觀的指尖又顫了一下。
他彎腰,去掰沈聆妤緊緊抱着他腿的手。她抱得那麽緊,謝觀竟一時沒能掰開她的手。謝觀深吸了一口氣,道:“松手。”
微頓,他再放緩了語氣:“不殺他。”
沈聆妤這才慢慢松了手,她睜大了眼睛望着謝觀,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情。
謝觀咬了咬牙,将沈聆妤從地上抱起來,放在床榻上。
沈聆妤緊張地再次去拉他的衣擺。
謝觀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去熄燈。”
沈聆妤仔細打量着謝觀的表情,她松了手,小心翼翼低聲問:“陛下真的……”
謝觀盯着沈聆妤的淚眼,陰恻恻沉聲:“閉嘴。”
他今晚不想再聽見那個狗男人的名字。
沈聆妤望着他,無意識地眨了下眼睛,随着她眨眼的動作,帶下一顆淚來。
謝觀望着那顆淚從她眼眶裏湧出,沿着她的臉頰緩緩滑落,再沉甸甸地墜落在他心裏,像敲了一錘子。
他伸手,去摸沈聆妤的臉,指腹沿着她的眼下輪廓撚過,沾了好多她的淚。
謝觀突然歪着頭,反思了一下。
“閉嘴”這個詞不太好聽,他有些沒禮貌了。
下次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3-02-05 22:18:22~2023-02-06 22:1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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