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九

一個小姑娘。

嚴夢舟沒過多理會,一腿屈着,一腿支起,手肘搭在膝上重新将竹葉湊到了唇邊。

将吹奏起時,瞧見竹梢掩映下的小窗悄悄開了條縫隙,那條飄在風中的絹帶開始往回收。

大概是怕人發現,收得很慢,一寸一寸的。

嚴夢舟放下竹葉,一翻腕,掌中多了塊圓潤玉石,就要對着小窗彈出,突然停住。

那裏面是個姑娘,年歲很小。

算了,不過是被人偷看幾眼。

他将玉石收起,手指一松,竹葉随風飄走,然後單手撐着車頂,身形一矮,隐入車廂。

車廂中有一胡子花白的老者,被突然竄進來的少年驚吓到,無奈地搖頭,“小疊池盡是老弱婦孺,殿下這性子需收斂一二,以免吓到人。”

“難怪大人會帶我來此。”老弱婦孺,從道義上就對他進行了約束,讓他無法如往常那般肆意妄為。嚴夢舟似笑非笑,“想來這幾人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非也。”老者道。

老者姓袁,名正庭,十九歲高中狀元,多年來在大江南北任過無數官職,後回京委任,官至右相。清廉公正,糾過皇帝的錯處,教出許多學子,也處置過無數貪官污吏,一心向民,在百姓心中有很大的聲望。

半年前辭官,歸根狀元鎮上。

月前,宮中傳來聖旨,送來一人給他管教,便是眼前這位少年,與太子一母同胞的四皇子。

這位皇子幼年曾流落民間,前不久方才找回,回宮不足三個月,就攪得宮中不得安寧。帝後念着他流落在外受了苦,對他多有袒護。

直到前不久的秋獵上,他竟明目張膽射殺了兩個官宦子弟,又将六皇子在馬後拖行至深山活埋。若非太子及時察覺異樣,六皇子就要活活憋死在地下了。

後來雖證實是六皇子指使那倆官宦子弟為難嚴夢舟在前,但四皇子毫無皇家儀德、出手狠辣的事情,已經流傳開。

皇帝狠心教訓這個兒子,然而嚴夢舟桀骜不馴,認定自己沒錯,被侍衛強押着跪下時,那雙清冽的眼眸狠戾如狼,看得皇帝心頭發涼。

皇後為這個早年丢失過的兒子憂思成疾,皇帝又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教訓,便将人交給了辭官的袁正庭。

袁正庭已年過耳順之年,斥責過帝王,斬殺過昏官,樹敵無數尚能全身而退,自有一番能耐。只與嚴夢舟處了數日,就看出了他的本性。

不壞,對老人家還算敬重,只是人惹他一分,他必回以十分。

袁正庭有心教導,奈何他桃李天下,唯獨自家子孫沒一個成器的,大到宅院分配,小到一餐一飲,每日都在争吵,府中滿地雞毛,他根本無暇分心。

前日他訓斥三個年近四十的兒子時,忽聞譏笑聲,一擡頭,見頭頂槐樹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少年,擺明是在看他家的笑話。

家醜被外人看去,袁家四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全部漲紅了臉。

後來,袁正庭将這位四皇子十四年來的人生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天亮後帶着嚴夢舟來到了小疊池。

小疊池的人不好相與嗎?不,準确來說,除了脾性暴烈的十三,其餘都是溫和的性子。

但嚴夢舟不信。

敬重歸敬重,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頑劣不馴,也知道袁正庭的任務是在他脖頸套上缰繩,好将他這匹野馬馴服。

誰會願意套上枷鎖呢。

往前行駛不久,馬車停住,車夫道:“袁先生,到了。”

夕陽已沉下,四周更顯晦暗。

嚴夢舟率先跳下來,轉身攙扶花甲之年的賢臣。

袁正庭欣慰地伸手,落地後,先他們一步抵達的護院道:“老爺,院門鎖着。”

“是鎖着的,鑰匙在菁娘那。先生稍待,我這就去取。”車夫恭敬說着,等袁正庭點了頭,轉身快步進了竹林。

竹林中鋪着一條彎曲的碎石小徑,越往裏,光線越暗,但是車夫輕車熟路,絲毫不為眼前的昏暗阻撓。沒幾步,眼前出現光亮,是菁娘一手提着燈籠,一手牽着施綿向他走來。

“貴叔。”施綿清脆喊道,“我在上面瞧見了,是先生來了。”

貴叔趕快迎上去,說道:“是,我回來的路上碰見袁先生,就與他們一道了,因此誤了時辰。”他接過燈籠,側身照着路,繼續說,“袁先生要在師父那住上兩日,小姐你正好可以向他請教學業上的困惑……”

過了竹林,施綿跟着菁娘到了袁正庭面前,大大方方地行禮請安。

袁正庭含笑受了她的禮,問:“近日可還安好?”

施綿回:“安好的,每日都有按時吃藥。”

“上回讓人給你送的書可都讀了?”

“讀了,字也臨摹完了。不認識的去問了師父,都弄清楚了。”施綿認真回答,“對了,先生上回送來的書裏夾了幾張潦草的手稿,我覺得那個字更好看,像被北風卷起的漫天飛雪。”

兩人說話間,院門已被打開,宅院門口的燈籠被護院點亮。

秋日最後一絲餘晖與燭光交映着,照亮在這一老一小身上。

袁正庭捋着長須回憶了下,未記起什麽手稿,低眼看見搖曳的燭光在九歲小姑娘紅潤的面龐上跳躍,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初見時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樣。

竟已過去三載。

袁正庭微嘆,餘光向身側掃了一眼,瞥見滿面無聊的嚴夢舟,若無其事地收回後,他指尖在施綿額頭點着,笑道:“人小小的,心思倒是野。”

施綿不明白這個“野”是指什麽,能聽懂的只有其中帶着慈愛,她手指纏着垂到身前的絹帶,赧然笑起。

天晚了,袁正庭這一行人多是強壯男子,怕菁娘與施綿不便,在門前說上幾句話,便催她們返回竹樓。

施綿向他行禮道別。

貴叔挑着燈,菁娘護在施綿右側,她一轉身,正好斜斜迎上吹來的晚風,發髻上系着的朱紅絹帶随風飄起,落到了一側抱臂而立的嚴夢舟手背上。

施綿早早就注意到他了,小疊池很少來外人,尤其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

長得俊俏,個子高,還會吹竹葉。施綿很好奇,只是袁正庭不開口介紹,她也就沒有問。

飄過去的發帶給了她光明正大看過去的理由,然而方一偏頭,就見少年頭也不擡,撣灰塵似的動了下手指,絹帶便從他手背滑落,被風托着飄在空中。

這舉止帶着點嫌棄,不太友好。

施綿眨了下眼,已擡起的眸子自然而然地向後,似不舍般轉身,對袁正庭道:“先生,明日我再過來看您。”

袁正庭和藹道:“好,快回去吧。”

絹帶引起的意外被化解,施綿乖順地轉回去,這次一個眼神也沒再朝嚴夢舟看。

翌日,菁娘敲門進來,看見窗子開了條小縫,施綿正踩着板凳趴在那裏偷偷往外看。

“當心閃了風。”山裏的清晨格外的涼,泉水冰得像刀刃一樣。

施綿合緊窗子,扶着牆面從矮矮的板凳上下來,跟着菁娘洗漱後,坐到梳妝臺前問:“和先生一起來的那個哥哥是誰啊?”

“阿貴說是官宦家的公子,說是姓嚴,闖了禍被攆給先生管教的。”菁娘正在給施綿梳發,她一頭濃密的烏發是少見的蓬松卷曲,打理起來比較麻煩,每日都要耗費菁娘很大的精力才能梳成發髻。

“他闖了什麽禍?”施綿好奇,腦袋才動了一下,被菁娘從後面扶住,又給她轉了回來。

菁娘道:“別動。”又說,“阿貴也不清楚。”

施綿兩手撐在梳妝凳上,雙腳前後晃了晃,道:“方才我瞧見他和護院比劃拳腳,真厲害呀。”

菁娘臉一板,囑咐道:“那更得離他遠一點了。我跟你說,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最難管教,稍有不慎就會走上歪路。你瞧瞧十三,是不是人嫌狗憎?上回你貴叔和他一起去鎮子上,豬肉鋪的狗看見他都藏起來……”

施綿嘴角一彎,悄悄笑起。

真有趣。

她也想去鎮子上采買,順路看看那只可憐的小狗。可惜菁娘說那兒太血腥,不适合她去。

菁娘幼年貧苦,不曾好好裝扮過自己,現在每日都逮着施綿打扮。想讓施綿在袁正庭面前看着更活潑些,特意給施綿梳了靈巧的雙耳髻。

簪上金花首飾,再換上橘粉與水紅相間的蜀繡襦裙,就成了一個活潑精致的高門小小姐。

下了竹樓,貴叔正撐着個小船在小疊池裏打撈死魚,菁娘把施綿安置在檐下小桌邊,端了溫水、膳食和一盅藥過來,道:“小姐先用膳,我去幫阿貴把那些魚處置了。得埋遠一點,省得腐屍引來蟲蟻烏鴉。”

怕敗了施綿的胃口,菁娘與貴叔特意離得很遠,在小疊池的另一邊打撈。施綿眯起眼,也看不見一條魚兒。

簡單吃了幾口早膳就停下,施綿看看提着木桶沒入林中的菁娘二人,再偏頭看竹林,然後把面前動了幾下的早膳端回小廚,只留下一個藥盅。

藥還燙着,她打開盅蓋,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輕輕吹着,未進口,聽見一聲口哨。

施綿擡頭,看見竹林中走出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背上負着一張長弓,掌中持着一截細竹,踏出竹林的瞬間起了風,他零碎的額發被風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正是昨日嫌棄施綿發帶的少年。

“小鬼,你家大人呢?”

施綿把藥盅蓋好,坐端正了,繃着小臉道:“我不叫小鬼。”

“我管你叫什麽。”嚴夢舟不耐與小丫頭片子說話,朝竹樓裏擡了擡下巴,“袁先生讓我問問還缺什麽藥材,快喊你家大人出來。”

施綿瞅他一眼,道:“不用你問,待會兒我自己去與先生說。”

說罷挪動着轉了個方向,背對着嚴夢舟。

過來問話非嚴夢舟本意,實在是山腳下僅有的幾個人,不是老弱就是家仆,着實無趣。他想入山打獵消磨時間,袁正庭知曉了,讓他順路采摘些草藥,才有他過來問話這一遭。

沒想到竹樓裏就剩下個小丫頭,話也說不清。

嚴夢舟最厭煩與小孩子打交道,其次是姑娘,而打最初,他就對小疊池的人抱有惡意——施綿把這幾樣全占了。

他轉了下手中竹節,敷衍地俯身作揖,“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背對着他的施綿嘴角一彎,雙腳挪動着轉回來,歪着頭道:“我叫小九。”

“小九……”

“因為我今年九歲。”施綿脆生生搶聲。

嚴夢舟對她姓甚名誰、是何歲數沒有丁點兒好奇,聽到這裏,覺得這姑娘不是腦子不好使,就是在拿他尋開心,随口問:“那你去年叫小八?”

施綿雙眼笑成月牙,重重點着腦袋以示肯定。

嚴夢舟挑動眉梢,“這麽說,等你七十八歲,就該叫小七十八了?”

“對呀。”施綿圓臉紅潤。

假使她真的能活到七十八歲,她是不介意叫這個名字的。

作者有話說:

皇姓是葉,男主的嚴姓後文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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