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四
小九是施綿的乳名,當然不是因為她今年九歲。她只是與嚴夢舟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嚴夢舟也完全不信,名號問罷,重複最初的問題:“小九姑娘,你家大人呢?”
“不用菁娘,我就能告訴你。”施綿指着後山,口齒清晰道,“若是去西面,就采些鈎藤和菖蒲,去南面的話,多采些佛掌榕、荊芥……”
連說幾種草藥,最後道:“佛掌榕與斷腸草相似,要當心些。還有,碰見山楂樹的話,能幫我帶幾顆山楂嗎?”
她說得再怎麽有條理,在嚴夢舟耳中也如叽喳鳥雀聲一般,他一個字也沒認真聽,第三次問:“你家大人在哪?”
擺明是不信任。
施綿看着他散漫的表情,小臉一繃,道:“在忙,你等着吧。”
比之那個德高望重的袁正庭,嚴夢舟更願意與這個有點小脾氣的姑娘相處。畢竟袁正庭不動如山,不論他做了什麽都能平心靜氣地與他講道理,讓人有氣無處撒。
這個姑娘就不同了,不想搭理她的話,語氣惡劣點,她就轉過去自己生悶氣了。
嚴夢舟樂得這小丫頭片子不纏着他,左右看看,見施綿身邊有個空的圓凳,要借坐,勢必得與人說話。
他眸光偏掃,幾步走到竹樓附近的一棵高大梧桐樹下,腳底在樹幹借力一蹬,飛身一躍,攀着樹枝竄了上去。
施綿餘光瞥見人影閃動,一扭頭,看見人已上了樹,屈着腿背靠樹幹,拿着把匕首削起了竹子。
她何時見過身手這樣敏捷的少年人,呆了會兒,丢下湯匙跑到樹下,仰着頭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嚴夢舟居高臨下地瞟她一眼,手上繼續削着竹節,淡漠道:“十四。”
施綿唰的紅了臉,張口欲言,細細的竹屑洋洋灑灑飄到了她身上,她匆匆提着裙子避開。
離得遠了些,她好聲好氣道:“哥哥,方才我是和你鬧着玩的,小九是我娘給我取的乳名,不是因為我九歲。我大名叫施綿,綿綿飛雪的綿。”
嚴夢舟:“哦,我不是鬧着玩,我大名就叫十四。”
施綿:“……”
眼巴巴看了會兒,她道:“哥哥,你才十四歲就長這麽高了啊,真厲害。”
“再怎麽讨好,我也不會帶你玩,一邊兒去。”
施綿的心思被戳穿,咬着唇又向上看了一眼,只能看見斜斜的樹幹與垂下的衣擺,還有細碎的竹屑翩然如落雪。
不帶就不帶吧。菁娘說的沒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真讨人厭。
施綿小跑回桌邊,藥已經轉成溫熱,她兩手捧着藥盅一口氣喝完,拿帕子擦了嘴,再将藥盅放回小廚。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捧稻谷。
飽滿的稻谷灑在竹樓前的空地上,很快引來一群鳥雀。
過去很多的日子裏,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她讀書寫字疲累了,就這樣在太陽下撒着稻谷吸引來鳥雀。不論嚴寒酷暑,總會有幾只鳥雀陪着她。
鳥雀早已習慣被她投食,有大膽的甚至跳到她裙邊,去啄她鞋面上的谷粒。
施綿被啄得有點癢,把腳往裙下縮,胖鳥跟着跳動,毛茸茸的腦袋半掩在了榴花羅裙下。
她便再把腳往前送,托着灰撲撲的圓滾鳥雀出來。
被嚴夢舟嫌棄的郁悶情緒一掃而光,施綿與鳥雀玩也覺得開心。她又撒了一片稻谷,鳥雀蹦蹦跳跳離了她鞋面,與同伴争搶起來。
正高興,一道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來,施綿聽見了,尚未來得及朝聲源處看,已有一支竹箭“篤”的一聲紮進鳥雀堆中,刺在其中一只的翅膀下。
突如其來的異變讓施綿一驚,心髒被利爪抓住似的驟然收緊,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十數只鳥雀受驚,撲騰着翅膀嘩啦啦飛走,轉瞬沒了影子,只留下捏着一撮稻谷入定般的施綿、散落在木板地面上的谷粒,還有那支粗糙的竹箭。
箭矢尖端沒入草地,并未刺中鳥雀,而是釘住了一片灰色雀羽。
樹上的嚴夢舟看着那片雀羽,“啧”了一聲收回長弓,自言自語道:“準頭還成,獵幾只山雞野兔不成問題。”
說罷翻身落地,沖着竹箭走來。
施綿人呆滞着,像在雲端走了一遭,只這一會兒功夫,後心已沁出冷汗。
好在前不久剛喝了藥,溫熱的氣流在經脈中流轉,沖入心髒,使她心口重新跳動起來。
她微合眼,冷不丁飛來的箭矢在腦中放慢重演,被穿透的風、竹箭的軌跡都變得有跡可循,最終竹箭擦着鳥雀刺入草地。
再睜眼,腦中畫面與斜斜插在地上的竹箭重合,施綿輕舒一口氣,恢複了原樣。
箭矢就在她面前兩步遠,她搶在嚴夢舟前面抓住竹箭,可惜竹箭尖銳的那端紮得深,她拔不出來。
“讓開。”嚴夢舟俯視着她命令。
施綿不喜歡仰視別人,這樣即便是得理,也處于下風一樣,争辯都沒氣勢。她直起身子,可是隔着五年的歲數差,即使踮着腳,她也才到嚴夢舟胸口。
菁娘說十幾歲的男孩子,吃得比豬多,長得比狗快,果然沒錯。
“我又沒妨礙你,你做什麽要故意吓人?”
嚴夢舟射出那一支箭,是想試試新削好的竹箭的準頭。既然要打獵,自然是要用活物來試,啄食鳥雀就是最好的目标。
再說他要射的本來就是雀尾,一沒傷到人,二未射穿鳥兒,施綿說的“吓人”,他是不認的。
他嫌小丫頭糾纏不休,懶得解釋,甩着匕首收入腰間,道:“我高興。讓開。”
施綿被他的無禮惹惱,遠遠看見菁娘與貴叔的人影,心中稍定,毫不客氣地回道:“這座紫薇山是我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不高興你用我的竹子。”
嚴夢舟知曉這座山被人買下,沒想到山的主人會是一個小丫頭,聞言愣了下。
再看眼前氣呼呼的施綿,滿身绫羅和精美刺繡,頭上金絲纏花與脖頸上碩大的珍珠,無一不昭示着這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他無意與皇宮之外的人有任何牽扯,對施綿是哪戶人家的姑娘漠不關心,哼笑一聲,丢下背上的長弓,轉身離去。
貴叔先菁娘一步到竹樓前,望着簡約長弓與刺入地面的竹箭,皺眉低問:“小姐,可是嚴公子欺負你了?”
“沒有。”施綿否認。
貴叔一想也是,嚴夢舟是袁正庭帶來的,讨嫌歸讨嫌,傷人應該是不會的。“他來是要做什麽?”
“幫先生問話的。”施綿說得模棱兩可。嚴夢舟原本是要上山打獵,順便采藥的,弓箭都扔了,現在看來是不會去了,那就沒必要将最初的問題轉述了。
怕貴叔接着問,施綿把長弓遞給貴叔,打岔道:“這是他做的弓箭。”
貴叔不疑有他,接過長弓端詳後,再拔出竹箭在手中掂了掂,發現二者均是樸實無華,卻實用大于外在。
京中公子哥們偶爾會自己做些簡單兵器,但多少帶着炫耀的心思,做得華而不精,他手中這副卻截然不同。
貴叔不由得疑惑,“這位嚴公子既然能與袁大人扯上關系,必是權貴家的公子,怎麽會這種粗人手藝?”
施綿看不出來做弓箭的手藝有什麽區別,小聲嘟囔道:“本來就是個粗人。”
日和風暖,袁正庭在檐下翻看施綿的功課,考校她幾個問題後,滿意捋須,道:“老夫近日忙碌,未來得及給你挑選新書,過幾日再差人送來。”
施綿點頭,他又道:“這次老夫特意多帶了些護院過來,本想讓人去山裏幫着采藥的,沒想到來的不巧,竟撞見你師父外出……”
“不礙事,普通草藥貴叔能去采,其餘的鎮子裏有賣,再有缺少,我就寫信給爹爹,讓他采買好送過來。”
袁正庭自己有三子兩女,孫輩中最大的已成親,最小的恰與施綿同歲。可在他看來,這些同輩中沒有一人能與施綿比肩,無論是心性還是讀書。
他颔首,看着隔着矮桌對坐的小小姑娘,稍沉吟,問:“入冬後就是年關了,想不想你爹爹回來陪你?”
施綿愣住。
三年前,施長林在袁正庭的指引下找到了東林先生,把氣若游絲的施綿從閻王爺那搶了回來。那之後,他買下這座山頭,留下所有錢財,只身去了外地做官。
此後,來往書信與金銀珠寶不斷,但無論是團圓佳節還是年關新歲,足足三年,施綿都未再見過親生父親。
乍聽袁正庭提及施長林,施綿恍惚發覺,她已記不清父親的容貌。
“若是想,老夫可以向陛下請旨調他回京。”袁正庭已辭官,但向皇帝進言請調一個外官是一句話的事,況且施長林這幾年多有建樹,且出身京中望族施家,數年前,也曾是京中閨秀仰慕的風流佳公子。
只要施綿想見,不論施長林是否願意回京,袁正庭都能讓他回來。
袁正庭平靜地看向施綿,看見她向來清亮的雙眸泛起迷霧,略顯肥的臉上露出彷徨,仍帶着細絨的雙眉蹙起,是宛若冰上行走,無處落腳的無助。
他輕嘆一聲,正要開口,見施綿低下了頭,喃喃道:“他不願意回京,那就……”
話未說完,“噗通”一聲巨響從旁邊傳來,施綿被吓得心尖猛顫。
好在聲音離得遠,她輕緩地換了口氣,擡頭見袁正庭關切地看着她。
施綿乖巧一笑示意無礙,轉目看去,見竹籬笆外落葉紛飛,嚴夢舟腳下踩着灰衣侍從,俯身垂首,冷笑道:“你已經死了。”
貴叔說他們随行五人,四人是袁正庭帶來的,一個是嚴夢舟的護衛。
被踩在腳下的正是嚴夢舟的那個護衛,兩人在一旁比試,看樣子是護衛失手了。
而護衛身下,是被打爛了的曬藥架,笸蘿裂開,半幹的草藥與枯葉混在一起,灑落在地。
施綿頃刻不記得前一刻在說什麽了,高聲道:“那是菁娘清早才晾曬的。”
嚴夢舟擡眼,施綿這才看見,他臉上青了好幾塊。
“會賠償給你的。”嚴夢舟說完松了腳。
護衛捂着心口爬起來,狼狽地向袁正庭與施綿拱手:“先生,姑娘,所有損失屬下會翻倍賠償。”
這人是袁正庭帶來的,施綿不知道該不該應下所謂的賠償,猶豫着看向袁正庭,卻見袁正庭端起茶水吹了下,意有所指道:“他家有潑天富貴。”
此話一出,施綿雙目圓睜,嚴夢舟和護衛則是面露疑惑,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
不過嚴夢舟很快明白了,因為施綿臉上飛起紅霞,看着既像羞慚,又像極力按捺的歡喜,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羞慚就消失無蹤。
她眉開眼笑道:“那裏面晾曬的是百年靈芝和天山雪蓮,價值千兩。”
護衛驚疑,踢了下混入枯葉的甜根子,這分明是最普通的藥草……
再看另外幾人,袁正庭恍若未聞,小姑娘紅着臉偷笑,而嚴夢舟眼眸一低,再擡起時已無任何情緒,掃了護衛一眼,道:“記住了?依價賠償。”
作者有話說:
碰、碰瓷!
草藥名是百度的,只做參考,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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