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湯藥

施綿所經手的錢財,多是施長林差人送來的俸祿,每季有數百兩。她對“潑天富貴”沒有十分清晰的認知,更沒有訛詐人的經歷,謅了個千兩白銀,料想嚴夢舟定然無法接受。

出乎意料的,嚴夢舟沒有半句辯駁,護衛似有異議,看了看他的臉色,沒有開口。

他二人接受的太快,讓難得有機會使壞的施綿興致一下子削落許多。

嚴夢舟對她肉眼可見的低落情緒視若無睹,他可沒興致哄小姑娘開心。施綿不高興他動紫薇山的東西,他便什麽都不動了,與護衛切磋完,更覺無趣。

但是再無趣,他也不願意陪個女娃娃玩,遂帶着嘲弄的意味開口:“施姑娘,這房屋可許在下踏足?”

一聽就是記着清晨的矛盾呢,施綿撇過臉,悶聲說道:“這房子是師父的,師父不在,就聽先生的。你既然是先生帶來的,自然是進得了的。而且我說的是不高興你動我的竹子,沒說不準你動其他……”

話音未落,“碰”的一聲,木板門被用力合上。

施綿面朝緊閉的房門,心中覺得這人真小氣。

袁正庭将兩人的相處看得一清二楚,默默搖頭,但并不插手,飲盡茶水後,支使護衛将雜亂的院落清掃幹淨,繼續問施綿學業上的事情。

一老一小慢吞吞對答着,時有沉默,不說話時便就着遠處的紅楓銀杏安靜飲茶,再無人提起施長林。

近晌午,施綿沒忍住,觑了眼緊閉着的房門,小聲問:“訛詐他那麽多銀錢,他竟然一句話不說就答應了……他爹娘知曉了,會不會生氣啊?”

袁正庭笑:“不會,盡管放心。”

施綿想了想,猜測:“那就是他真的很難管教,他爹娘是看在先生您的面子上,才不計較這些的。他是王侯家的子弟嗎?”

上面有長輩壓着,但是年紀輕輕就能随意支配上千兩銀子,京城裏沒幾個這樣的少年的。

施綿記得幾年前,三叔偷偷花了五百兩銀子,就被三嬸撓花了臉的。

袁正庭簡單回道:“他不喜別人提及他的出身。”

施綿捂住了嘴。

就像她不喜歡別人問及她父母一樣,她很能理解嚴夢舟不願提及出身。

袁正庭看着不再追問的施綿,又一次記起自己家那幾個孫輩,這話放在他們身上,是沒一個能聽進去的,定要死纏爛打問個明白。

包括嚴夢舟,他不打聽小疊池等人的來歷,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久留,畢竟誰會在意擦肩的路人?若是換成其他幾位皇子,恐怕就算是威逼利誘,他也要把人弄清楚。

此時的嚴夢舟也在揣摩袁正庭,袁正庭把他帶來,是為了栓住他。用什麽栓呢?

小疊池目前有三人,他均已見過。

一個貴叔,話少強壯,有武藝傍身,平常做的是護衛、采藥和一些重活雜活。一個菁娘,是照顧施綿的,也算是半個當家人。施綿,一個不太老實的小姑娘。

這幾人沒一個有能耐牽制住他,那袁正庭的目标就是外出的東林聖手和他徒弟了。

外出看診,不知幾時能回,他們便要在小疊池等候。

可見名滿天下的賢臣也有處事不嚴謹的時候。

被懷疑老糊塗了的袁正庭在施綿回了竹樓之後,重複叮囑起嚴夢舟:“來時老臣便與殿下說了,小疊池多老弱婦孺,請殿下收斂稍許,以免吓到人。”

嚴夢舟:“我一未傷人,二未見血,還不夠收斂嗎?”稍頓,又皺起眉,“你該不會是指與護衛切磋的事吧?”

若是連與護衛切磋都不許的話,嚴夢舟就不打算受什麽皇命拘束了,翻臉得了。

袁正庭:“小九有病在身,受不得驚吓。”

嚴夢舟嗤笑,“先生既為她擔憂,當去提醒她多避着我,而非讓我束手束腳。再者,先生覺得我的存在會使她病情加重的話,我此刻便能離去。”

話說到這裏,他的态度很明确了,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忍讓施綿。

袁正庭滿是皺紋的臉一片凝重,在心中合計片刻,定音道:“如此,午後殿下便與老臣離去罷。”

他短暫的盤算和這句妥協的話,讓嚴夢舟更加确信,他此行的目的是東林聖手。

行醫治病的大夫,如何約束他?

來者是客,菁娘将施綿送去袁正庭那,就着手準備午膳好款待袁正庭。

小疊池人少,沒那麽多規矩,她下廚,貴叔便看着火和藥爐,施綿回來後,偶爾也會進來看一看。

“我可以自己看着藥爐。”

菁娘抓了一把稻谷塞給她,推她出小廚,“煙熏火燎的,對眼睛不好。喂鳥去……要不先吃點東西?清早就沒吃幾口,該餓了吧?就該看着你吃的……”

施綿拒絕了投食,在空空的竹林前撒下一片稻谷,幾只鳥雀藏在竹葉中叽叽喳喳,卻沒有一只敢跳過來啄食。

——被嚴夢舟那一箭吓着了。

她等了會兒,避着菁娘的視線,蹑手蹑腳來到小疊池邊,人離得遠了,那些鳥雀才敢落地。

施綿憂愁地嘆氣,現在好啦,能給她解悶的鳥兒也不敢親近她了。

她往水中看,池水清淩淩的,邊緣處較淺,嶙峋碎石清晰的映入眼中,中間浮着幾根黑黃的水草,慣常可見的肥碩魚兒,一只也沒有了。

——這是拜十三所賜。

站着看得久了點,施綿眼前忽地一暗,身子搖晃了幾下。她趕緊閉着眼向後退,憑着記憶确信處在安全的地方了,慢慢蹲坐了下去。

稍許,眼前昏暗層層退開,施綿睜開眼,維持原動作緩了會兒,咕哝道:“真讨人厭!”

嘴上說着讨厭,心裏其實是羨慕的。十三可以漫山遍野地跑,整日不回來的時候都有。嚴夢舟随時可以離去,就算在山中,他會制弓射獵,一定也是來去自如的。

唯有她,不能輕易離開小疊池。因為不按時喝藥,她會死。

施綿只在池邊坐了一小會兒,就被菁娘發現了,正好她的藥煎好了,施綿便被貴叔領着,先一步送去袁正庭那。

貴叔人高馬大,話少,但是心思細膩,穿過竹林時,悄聲說:“小姐若是覺得小疊池無趣,我去與袁先生說一說,等他離開時,咱們跟着去他府上做客幾日,反正師父留的藥是夠用的……”

施綿搖頭,她曾去過兩次,見識過袁正庭府上的混亂與荒唐,是挺有趣,但她自知需要人小心翼翼地照顧,不願給別人添亂。

“也是,他府上時常有京官拜訪,被人認出來傳到家主和老夫人耳中不好。”貴叔以為她在為這事憂心。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施綿便沒有否認。

竹林小徑是用碎石和小塊不規則石板鋪就的,施綿提着裙子跟在貴叔身後,專挑小石板踩。

每大步跨出一下,發髻上的絹帶就随風舞動起來。

将要踏上最後一塊小石板,眼前白光一閃,似有人落在前方,施綿下意識擡頭,貴叔已飛快偏身,寬厚的身軀将施綿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

“我家小姐受不得驚吓,還請公子莫神出鬼沒。”貴叔沉聲說道,語氣中隐含怒火。

“我午後便走。”

聽出嚴夢舟的聲音,施綿明白了,又是他在吓唬人。

該生氣的,可是小疊池鮮少有人來,難得一個與她年歲相近的,也轉眼就要離開了。

施綿瞬間就原諒了他的種種冒犯,從貴叔身後探出來,依依不舍問:“哥哥,你是特意來和我道別的嗎?”

嚴夢舟:“不是。”

他巴不得離這種需要人精心伺候的小姑娘遠一點,絕無可能與她好聲道別。

施綿:“……啊?”

“你是練家子。”嚴夢舟全然無視失落的施綿,直視着貴叔。

少年羽翼未滿,肩背繃着薄薄的肌肉,眸中閃着細碎的光,充滿挑釁。

自回京後,護衛皆知曉他的身份,切磋時不敢動真格的。

貴叔不同。

第一回 見貴叔,嚴夢舟就看出來他身手不錯,當時在趕車,他沒動手。抵達小疊池後,貴叔忙着雜事,兩人未再碰面。如今他就要離去,再不與人過招,就沒機會了。

因為弓箭與眼前這事,貴叔對他的印象很差,手上端着施綿剛熬好的藥,勉強維持着禮數道:“小的是做雜活的粗人,所以力氣大了點,當不起練家子。”

嚴夢舟上下掃他一眼,眸光一突,猛地攻了上來。

貴叔雙手端着滾燙的湯藥,身側便是施綿,怕傷着她不敢讓開,硬是空出一只手迎戰。

施綿被突然的打鬥驚住,連退幾步躲進竹林,高聲喊停。

心中一急,頭腦驟然發暈,眼前纏鬥的人影與映着藍天的竹林旋轉起來,施綿摸索着扶住身旁的竹子,穩住身形努力睜眼,只能看見一片灰白。

那廂,菁娘循着聲音趕來,剛看見施綿的身影,正要開口詢問,就見熟悉的藥鍋摔在地上,深褐色的湯汁四濺,潑灑一地。

同時,“咚”一聲,扶着竹子的小小人影摔倒在地。

“小姐!”菁娘尖叫一聲跑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距離男主做牛做馬沒幾章了。

已排雷,男主性格差,後面還有性格更差的配角,介意就不要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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